【军警】沙漠的死亡地带(小说)
“别伤害我的家人,孩子还小。”他强忍住钻心的疼痛,吼出了这近乎哀求的一声。血,凄凉地流淌;断指,无神地躺在那本苍白的法律书旁。
“好,不伤害你的家人。至少是这次不想。”马军挥了一下手,众人停止了拳脚。他蹲下身,面对着卧在地上的沈奉强“我叫马军,‘黑道’上都称我一声‘马哥’。侯勇是我老板。今天,你不是去法院告他了吗!他很生气,他说了,让我们给你补节法制课。这根手指就是学费。一根手指不值几个钱,只不过让你今后少给我们找麻烦。懂吗?很照顾你了……”
书记员写字的声音“沙沙”而响,随着马军的陈述,清晰不乱。
“事后,侯勇有点不高兴。他要的是沈奉强的一支手,那支能写起诉书的右手。而我却仅仅剁了他的一根小指。我告诉侯勇:他跟老婆做点买卖,开个店而已,店都快让咱们给占了,再剁残了他,也没什么意思。这样就已经吓他个半死了,今后不跟咱们起事儿就得了。侯勇没吱声,我知道他不痛快。这还是我第一次没按他的意图办事儿。”马军猛吸一口烟后,扔掉烟蒂。
“我这个人,心,从来就没软过,也没怕过什么。在我面前不管他是多大的官,多有‘号’的‘棍儿’我都能手起刀落。”马军面露狰狞“可那天我就是下不去手,狠了几次也没行。可能那个家太好,太完整了吧!”马军的语调开始匀缓,脸上显出了他这种人极其难见的怜惜之情。
“我以为那天的事情过后,他们两口子也就忍了,可没想到沈奉强的老婆却仍旧参与了那一次……”
正是春风怒吼的时节,大地间,尘烟四起,寒冰未溶,也只能任那狂飙大作,肆虐横飞了。
程遥同许多人一起,看见远远的,有近百个男人,手持木棍铁棒,在早春的风尘烟垢中向他(她)们走来,马军走在最前面。两伙人已经越来越近,一方是彪悍魁武的打手,另一方却是男女混杂,有老有少的时装店业主——他(她)们手无寸铁。
“我重申一遍”马军带头停了下来,他用手推了一下墨镜,挺了挺腰板儿发话了:“‘侯氏集团’的房地产开发总公司已经通知你们很久了,这里将建‘侯氏商业中心’。昨天是给你们的最后期限,还未搬走的业户,造成一切损失,后果自负。”不等业主们做出任何申辨,随着马军双手一挥,打手们蜂拥而上,冲散了乌合之众的人群,扑向了百米多长的商业街上的各家店铺……狂风徒间聚起,漫天呼啸,流沙弥散中灰飞尘卷。棍棒落处,破碎残断。击打声、践踏声、哭叫声、漫骂声在空所气中急速地堆积涌动……
程遥拚命护挡着自己辛苦创下的店铺,那是她近十年的心血。她伸开双臂,试图阻挡那残暴的铁棒,她与他们撕打,她要捍卫自己的家园。她不想被人击碎她由多年的梦想而历经努力所完成的现实。朔风怒吼,飞沙舞动,橱窗的巨大玻璃“哗”的一声瀑布般倾泻而下。一记凶狠的铁棒击碎了黎明雾霭中的露珠。喷放着,象暴开的莲花。血,顺着她美丽的额头,淌过高翘的鼻尖,掩盖住了白皙的脸庞……
春风号叫,淹没了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那可怜的女人被送进医院抢救,却一直晕迷不醒。我派人打探回来说,她已经成了植物人,将永久不会醒来……”马军连续地吸烟,脚下,已是一片烟头。
老刘始终没有插言,他一支手托着那张阴森的大脸,冷眼盯着马军,另一支持烟的手却在不时微微地颤抖。在他面前桌上的烟缸里也已堆积如山。
书记员连头都没来得及抬一下地写着。
“然而,不久,更令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我见到过的血腥场面太多了,却从来未有过如此令我振撼的时侯。既使对手人多势众子弹横飞,刀光闪烁于面前,也没有这样使我心惊胆战过。那是一个怎样的场面啊!”马军手颤抖着把烟送进嘴里,手铐间的金属在颤动中产生着轻微的碰撞声。那场面似乎就在他的眼前。
侯勇兴致正浓。他搂着一个妖艳的女人努力地唱着(歌),十几个兄弟们随声附和地哄闹。我坐在沙发里,吸着烟,眼睛一边看着荧幕上那些不时变幻着的半裸女郎,手一边在我怀里的女人身上上下游动。突然,包房外有些吵闹,并伴有女人尖声的厉叫,由于包房里的音乐声很强,便冲淡了许多,并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然而,当确认外面真的发生了什么时,保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已经被撞开了。我看见了沈奉强。沈奉强的背上紧紧地绑着他的妻子……程遥身着雪白的婚纱,虽然面画浓妆却是一脸的惨白,头,无力地垂在丈夫的肩上,死了一般。长长的裙摆象残败的化瓣儿拖在了地上。沈奉强身着黑色礼服,左手于背后托着妻子的身体,右手持枪出现在了包房的门前……
远处,直升机的轰鸣声再次传来,我立刻惊恐地深伏于沙堆里,并急忙把自己的头用周围的软沙盖严。尽量使自己溶于浩瀚的沙漠之中。我知道那架专门搜巡逃犯的直升机的威力…两个武警战士枪口的准星就对着下面,一但目标出现便会立刻勾动板机。.
直升机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近,然后又渐渐飞远,我侧头寻声望去,那架军用搜巡机飞得很低,我几乎看清里面的人及手中枪管的长度。
我只能在夜间赶路,白天潜伏于沙土里并睡觉。
沈奉强那天很早就起了床。他精心地做了一顿早餐,然后叫醒女儿,亲手给她洗脸,穿衣服,并为她编好小辫儿,还别上了一对妻子为女儿买的最好看的小头卡儿。虽然有些笨手笨脚,但他与女儿还都算满意。在一间很大很干净的病房前,他拉着女儿的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纱帘,白色的床单,白色的一张大床。女儿看见了同样的白色的妈妈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画妆,没有往日的浓艳,但女儿还是喜欢她。她搂她,亲她,吻她,因为那是她的妈妈。
后来,女儿哭了,哭得十分伤心。因为好长时间了妈妈也没有要醒来同她说话。沈奉强把女儿领出病房哄她说:妈妈生病了,在睡觉,等过几天醒了,再领她来看妈妈,一会,爸爸带她去公园。于是,女儿笑了。
那天的沈奉强,十分地纵容女儿,他答应了女儿一切一切的要求,真是百依百顺并且无微不至。就连女儿上完厕所,他也要重新仔细地帮她把每一件内衣都掖得十分平整……当太阳变得通红将要西沉的时侯,沈奉强领着女儿走进了“肯德基”店。
进餐中,沈奉强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女儿。那眼神比平日不知要柔和多少倍。他跟女儿说了很多的话。他说他要出远门了,去南方进货,可能要走很久,要是想爸爸妈妈就看照片,照片中的爸爸妈妈会跟她说话。他叮嘱女儿,将来要好好学习,向他一样成为一名大学生。他说他是美术学院毕业的,学的是“舞台美术”。妈妈年轻时侯是个时装模特儿,很漂亮,他(她)们非常相爱。沈奉强似乎是在对一个成年人讲话。讲到他是怎样追求程遥时,女儿都笑话他了说他“没羞”。他也不生气,还是笑哈哈地对女儿讲妈妈怎样好,怎样能吃苦,怎样聪明能干,怎样与他一同奋斗。讲到一些时侯,还流出了眼泪,但却立刻用手擦掉并迅速换上笑脸,继续孜孜不倦地讲着。
他是在尽其所能地让女儿了解和记住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年幼女儿的记忆中,能留下多少就留多少吧!
后来,女儿竟在爸爸的讲述中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直到沈奉强开车把她送到爷爷奶奶家时,女儿也没有醒来。沈奉强亲自为女儿脱去衣服,掖好被子,又与自己的父母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临走时,他对女儿长吻而别。
沈奉强坐在程遥的床边,眼泪,终于流淌下来,象一股涌破闸门的洪峰,无法阻挡。他也不想阻挡。在这静静的沉夜,只有她(她)们两个人的空间里,他还需要强制自己的情感吗?在年幼女儿和老迈的父母面前,他强颜着欢笑与他(她)们一一决别。他尽量地控制了眼泪的流淌与情感的喷发,那是怎样的克制啊!沈奉强忍耐着的,是撕心裂肺的悲痛。然而,在同与自己共同拼搏奋斗了十几年的妻子面前,他却已脆弱得象个孩子。
“遥,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在今晚,侯勇在‘东瀛大酒店’吃饭,消息很准确。”沈奉强已经从激动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他冷静而从容地从程遥的床柜中取出一个精制的小包儿,欣然苦笑:“让我再给你画一次妆吧!还信得过我的手艺吗?最后一次为你画妆还是我们结婚前的那次模特儿大赛上,也是你最后一次登上‘T’型台。那天,团里所有的女孩儿都笑我对你偏心,为你画的妆最好,时间最长,所以,你才获了冠……回首一算,十一年了,好象还在眼前。今天,我们相互辞行,让我再仔细地为你画一次台妆,祝我们顺利结束这最后一幕演出吧!”
沈奉强已经完全停止了流泪,他精心地动作着,十分细致。
“家里我都安顿妥当了,女儿也安排好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长大后会理解我们的。现在,现在我还需要你再给我帮个忙”沈奉强的手抖了一下,“今天晚上,我不可能活着回来了,一会,让我先给你打一针。遥,别怨我,不是我不愿意与你一同走,而是万一今晚只我一个人死了,留下你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谁照顾啊!那时你就更可怜了。所以,我只好送你先走一步,但你可别走远啊!勉得我找不到你,你平时总是很容易在陌生地方走丢的,别离我太远,你的灵魂随着身体跟着我,看着我背你去杀了侯勇,然后,我们再一同上路……”
沈奉强哽咽了,他再一次流下了眼泪。
强烈的旋转灯光,激烈的欧式音乐,金色的“T”型舞台上,美女如云。她们不时地变换着衣饰。
金碧辉煌的“东瀛大酒店”门前,灯光似火,霓虹闪烁,它刻意地打扮着这浓浓的大都市迷乱的夜晚。.
针头轻轻刺进那只白嫩的手臂,无色的药水慢慢地推入着。滴落下,那是沈奉强一颗清淡的泪珠。
程遥象一匹精力充沛的七彩小鹿,行进于众多佳丽之中,长发抖动,光艳夺目。
“东瀛大酒店”一楼的大厅里,钢琴的琴健发出着清澈透骨的旋律,水滴深泉般幽咽。沈奉强背上捆着程遥,快步向里面走去。观者无不惊愕。
摇滚乐的节奏和模特儿们急速的步履,把气氛推向了高潮。程遥阿娜多姿,美貌袭人。评委们面露惊诧与喜色。
静静的夜晚,潭水一样的沉寂。白色的窗纱被轻轻的风而吹起,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病床,玉一般的女人停止了呼吸。
沈奉强急步冲向了二楼的包房区,他(她)们俩奇异的形态已经引来了人们的目光,众人开始紧随、围观。一个小女孩儿拉着爸爸的手追着沈奉强“爸爸,你看他在背新娘子”。
金色的沙滩上,蔚蓝的天空,海鸥于远处盘旋,寻找着食物以回巢喂养它年幼的孩子。沈奉强与程遥坐在岸边,望着在海中嘻戏的女儿,她拍打着水面,笑逐颜开……
沈奉强终于还是把伸在胯包里的手从炸药拉环中退了出来,虽然,那是最万无一失的方案。
酒店里的管理人员开始发觉事情的不妙,几个保安飞跑着赶了上来,开始制止沈奉强的行动。沈奉强眼生怒火,拔出了手枪。众人惊叫着散开,几个保安迅速向后退着。一个妖艳的女人从一个门里刚一探头,便尖叫一声缩了回去。宽长的走廊里立刻清晰起来。沈奉强急步而行。一个个“KTV”包房从他身旁向后退去,不同的音乐不同的男嘻女笑声飘远……“218”包房,就是它了。奉强撞开那间房门,枪与人几乎同时闯了进走。
硕大的包房内,二十几个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他(她)们立刻做出了反应。在巨大的音乐声浪中,时速似乎已放慢了一个节拍:男人们以不同的姿式同时立起,手伸向腰间或怀里,浓艳的女人则尖叫着四处躲藏………沈奉强的目光与枪口同时发现了侯勇还有站在他身边的马军。于是“乒”第一粒子弹急速怒射而去,对着侯勇的头,确切地说应该是脸。在这座城市里,还有谁不认识这张令人惧怕而又憎恶的脸呢!然而,枪巨大的坐力使他大吃一惊,手都麻了,甚至枪差一点脱手。第一粒子弹没有按他预想那样使侯勇脸部开花,而是射进了棚顶。沈奉强毕竟没当过兵,这把为对付侯勇而花高价买来的枪,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触枪。于是,他迅速把左手移出,双手托枪以求稳定。“乒”第二粒子弹又射出去,还是瞄准侯勇的脸。子弹划开一道金光,直线地飞进着扑向了前面的方向。血,沈奉强十分兴奋他见到了血从侯勇的肩头迸出。象一束喷裂的火焰,他的脸正因疼痛而扭曲。“乒”也几乎是同时,一颗子弹从对方射来,沈奉强看到了那道寒光——一根针似的东西从他的腹部穿透,猛得钉在了脊柱骨上。沈奉强就在踉跄的瞬间,又一次勾动了板机。“乒”,第三粒子弹飞出。五个同时用身体护住侯勇的保镖中的一个立刻倒了下去。“乒”“乒”对方的两颗子弹含着杀机呼啸而来。沈奉强听到了那刺耳的风声并夹带着血腥。他的脖子被一颗射穿,另一颗钻进了肺叶卡在了肋骨上。滚烫的东西象几柱热泉,携带着流年中的往事,向外喷着。“乒”在他栽倒前,第四粒子弹从他枪口哭喊着扑了出去。棚顶倾斜,地面直立。“乒”“乒”“乒”,子弹从沈奉强的枪口中机械而又茫然地射出,毫无回响,漫无目标,带着遗憾的哨音,空荡荡地流逝……
对方子弹的光亮象群拥记者们的闪光灯。口吐鲜血的沈奉强扑地而卧,瞬间没有了颜色,没有了声音,四周天簌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