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记忆如烟的年祭
　　 正月初三这天，各地有各地的风俗，而在我的故乡则是全族相聚一起共祭祖先的日子。除夕时请回来的祖先魂灵，在初三这天上午要送到坟地去。然后焚香叩头，鸣放爆竹，燃烧灵位牌，春节的祭祖仪式也就意味着结束了。
　　 这一天，我领着儿子来到父母的坟头，一切传统的风俗过后，我伫立在轻烟升起的地方，缅怀着父母及祖先们的英灵。这一刻，总是期盼着袅袅轻烟能常常推开我的心窗入户来，缭绕于我身边，解我郁怀，慰我忧伤。
　　 其实，轻烟只不过是自然界最寻常不过的一种自然现象，但我喜欢这样的轻烟，喜欢将自己的期盼与悲伤放到这些轻烟里融化。有些事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自从父母离世后我就喜欢上了轻烟，轻烟里的那缕淡淡的味道，仿佛那就是父母的一种体香……
　　 中国文人们借着轻烟抒写了无数满腔的诗怀，且多清凉凄苦，这或许说明轻烟就是悲苦的化身。“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陇首云飞，江边日晚，烟波满目凭阑久。”“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别来迅景如梭，旧游似梦，烟水程何限。”等等。而我却将此视为一种温馨的探访，当其在我寂静的周边有轻烟缠绵缭绕、袅袅飘升时，却是丝丝萦我思怀，缕缕扣我心扉，引发了我辽远的遐思、绵渺的回忆、爽肤的温馨。令我有一种恬然淡泊而别样的欣慰之感！
　　 我对轻烟的眷恋不是与生俱来的，以前的我对那恍恍惚惚、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烟雾没有什么感觉，有时甚至因了它的魅惑迷离而厌恶之至。喜欢轻烟是从父母离世后，逢年过节，我都会按照家乡风俗习惯，买些香烛、纸钱什么的，到父母坟头垂泪祭拜，虔诚祈祷。点燃香烛，双手合十，默默地、切切地呼唤父母回来与我团聚。那一刻，世界在我面前阴阳合体、天地为一。当一缕香烟驾乘轻风袅袅缭绕于我头顶、升上天空时，我感觉庄重而严肃。那一刻，我迫切相信、也真的相信，神奇、尊贵的烟香一定能够将父母的魂魄召唤而来，父母亲的面容一定会浮现在眼前、温暖的絮语也一定能萦回我耳畔。而我，就那样静静地等待、久久地等待、忘记时空地等待，在等待中慢慢点燃自己的回忆之灯、温馨之灯、心灵之灯、亲情之灯……
　　 从此，只要闻到轻烟的香味，我便会自然地循着烟雾，探觅父母音容，想一睹慈容慰思情。尤其在寺庙里，或节日祭神、祭祖时候，我更是心生渴望，总想让情思随烟香烟影在空净的灵动里入定凝神，期待于期待中……
　　 无法阻止的伤离别，就如我无法选择自己的生命是否降临人世间一样。只能任铭心刻骨的记忆在凄凉里浮华、摇曳。然后生成梦境，而梦境里最温馨的莫过于那轻轻地、并带着乳香的呼唤。而母亲，便是这梦境里永恒而唯一的主题。
　　 当草木摇落而变衰，寒风萧瑟晚来秋时，母亲又来到了我的梦中。我想，母亲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呻吟后专程下凡，抑或是舍不得离开骨与血的牵丝，所以，希望以这种方式续延我们离别后的相守。我深信，宇宙万物间的轮回六道都是有预应的。
　　 当岁月老去 我也满脸皱折隆起。唉！谁也无力改变自然的规律。挣扎、抗拒、纠结，最后只能选择疼痛并坠落于黄土。风过了无痕，叶落亦无声。
　　 此刻，我伫立在父母的坟头，倾听着父亲和母亲的脚步声。
　　
　　 （五）年味萦怀的雪花
　　 雪花终于来了，可我要走了……
　　 冰雪覆盖了院子，也覆盖了村前村后那些沟壑渠畔，将故乡笼罩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日隐云顶暗，地白风头寒。雪原阻挡了我告别的目光，也朦胧了远逝的记忆。面对此景此情，我的心中凭填了许多说不清的凄凉，道不明的伤感。漂泊的游子常常感叹：“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谁曾想，此刻的我虽然伫立乡关，心境却似烟波江上人家般飘忽不定，难以言喻。
　　 蛰居城市的喧嚣里太久，早已失去了对季节的敏感。每天从睁眼到合眼都在忙碌的中度过，年少时“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善感情怀不知何时已被疲惫蒙尘于霓虹深处。偶尔被“诗人”的灵感激活的几粒悲喜愁怨的细胞，也只能在对故乡的深深思念里翻旋。那些伴随我一路走来的老房子老院、弯弯的枣树、葱郁的杏树…….都被岁月风化到了不可追寻的云烟深处。
　　 逝去的岁月已不可追回，可老屋仍在守着阳光，守着风雨，守着春花秋月，守着我童年的故事。那些低矮的土坯泥瓦房，储存了我儿时太多太多的情感。厚重的温馨渐行渐远渐无书，只能在幽夜的长梦里苦苦寻觅。梦中，我常常回到故乡，回到老屋，在清幽的月光下，追寻院子里摇曳的身影，嗅觅空气中弥漫着的母亲烧饭的干柴尘烟的味道。惊醒了却是两腮热泪犹未凉，一枕亲梦逝无踪。
　　 故乡是一个人心中一首永远不老的歌，不管什么时候唱响，那优美的旋律，都会载满人生甜蜜的回忆。故乡那无边的田野酿造着至真的善良，承继着纯扑的笑颜，延续着不灭的馨香，传递着对儿女深切的关怀和垂恋。过了人生半个世纪的风雨兼程，深厚、广博、凝重的故乡，曾给予我多少淳朴、亲切、温润的体贴啊！当岁月在我额头无情地镌刻下深深皱纹的时候，乡村的呼唤也在我的鬓角染上了道道的白霜。
　　 如今，春节刚过，我却再也找不到节日里应有的丝毫的喜庆气氛。凝立故乡屈曲盘旋的田野小路环视田野，只看到冰雪茫茫，只感到一地凄冷。我的思绪回溯从前，疯狂地寻找，寻找被远去的岁月和冰雪覆盖了的场面。曾经的这里，曾经的脚下，烈日当头，旱风酷烈的土地上，禾苗卷着叶儿在老汉的脸上微笑，牛鞭甩碎的声音在空旷的田野回响。轻风拂过，小树迎风而舞，击节而歌……如今，这一切已在白雪茫茫的视线里遗憾成了永远不可回流的记忆。
　　 呜呼，来者犹远矣，逝者不可追！田野吹来裹雪的寒风一阵一阵地袭击着我，而我依然守望着风中逐渐消瘦的故乡，心境在茫然中飘摇……
　　 亲爱的故乡！再见。今天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