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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一路向北——之男人(散文)


作者:清风剑在手 秀才,223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22发表时间:2014-02-14 18:07:26


   大家都准备好后,二四杠大小肩同时挂钩,就在八个人同时起来的同时,木头往前一窜,八个人顺着木头往前的走势,迈着整齐的步伐,木头也随之往前一窜一窜的。如果其中有一个人不会抬,跟不上步伐的节奏,就会不停地前仰后合。
   个别的根节,八个人抬,也压得个个紧张兮兮的。没上跳板之前,还有些跌跌撞撞的。可当前面的人刚一踏上跳板,后面的人立刻个个努力地调整控制自己如酒醉的腿,人人憋着气,唯恐自己一个闪失,连带了其余七个人。走在跳板上,更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好像一吐气,木头就会掉下去似的。个个脸憋得通红。一步一挪,一步一趋,终于上了车。
   冬季天短,四点多天就黑了。我们抓紧装完最后一班车,坐在木头顶上,车摇摇晃晃,栽栽歪歪地开出了山道,蜗牛似的爬上公路。我们趴在木头上,迎着呼呼的冷风回家了。
  
   年复一年,到了八九年,小妹考上了自费中专,学费五千块。
   那时,满林场也找不出两个万元户,何况我家呢!二哥家孩子刚刚二岁,一时半会嫂子也上不了班,家里一切全靠二哥一人支撑。二姐又偏巧刚出门子,家里哪还有多余的钱。此时的父亲,已有病在身,好歹弄了个编外开资。一月一百多,勉强够买米买面。母亲更是有病多年,小脑萎缩,控制不住自己,总喜欢吃烧鸡什么的,吃完就睡,没有了思想,家务早已不能料理。我不仅承担了所有的家务,还得照常上班。
   大哥大姐一家掏出五百,资助小妹。其余的我东挪西借,总算给小妹凑足了学费,并把她送走。可巧,秋季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松子大丰收。
   我和二哥还不会上树。
   天没亮,我就起来做饭,草草地吃完,和二哥随同一个岁数大些的邻居,早早地出发,第一次扎进了保护区。嗬!松塔还真不少。山坡上、山岗上,密密麻麻全是红松树。第一次捡,还真不怎么在行。东跑西窜,爬上爬下,没怎么太费力,就捡了一袋。头一天捡,人不怎么多。我和二哥还有邻居大哥,互相喊着,生怕谁走散了走丢喽。我们聚在一起,把袋子放在一块,权当根据地。偶然发现,树上有人。满林场只有零星几个人敢在保护区的树上横扫千军。他们手拿着长竹竿子,上三四棵树,就能打六七袋塔子。两口子往往一天都能打满满一麻袋松子。他们会上树,已经提前打了些日子。看见人家在树上,挥舞着长杆,羡慕极了。看着那么高的树,十几米高没有枝丫,树上塔子再多,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能光看人家,抓紧检啊。我们各自分头去捡,我又转了几个山包,捡回来一袋。我看看太阳有些偏西,和二哥商量,该砸了吧。二哥点头,并让我学他的样子找到一个凸起的树根腿,把跟前的草木棍子,划拉一边去。开砸松塔。从没砸过塔子,不太会使那个劲,又不舍得扔。砸得仔细,天都朦胧了,才砸完。二哥过来帮我收拾,我慌乱地装袋,麻溜地和二哥跟着邻居大哥往家飞奔。到家天已经大黑,父亲做好饭等我。我匆匆的吃完,电视也不看,就睡了。
   那时候小,有睡不够的觉,也是因为睁开眼睛,就忙碌一大天。
   日复一日,一口气捡了四十多天,天天都是满载力尽而回。由于家里的钱全被小妹拿走,四十多天当中,我只买了一盒红烧肉罐头,算作补养。
  
   这是我一生当中最苦的一段日子。
   由于没有荤腥,我捡塔子又是特别的累,早出晚归,翻山越岭。我一天吃四顿饭,仍还觉得饿!
   捡松塔嘛,有时二三十棵树下也未必捡到一个。那也得挨棵树下溜溜,瞅瞅。瞅瞅,溜溜。谁知道哪棵树下会有一个或两个呢!上山,下山。再上山,下山。就这样不停地折腾。等捡到半袋子后,就得用绳子捆好,背在背上,手里拿个小袋子捡。无形中又加大了运动量。继续爬山,下山。再爬山,下山。
   直到捡得差不多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始砸。砸着砸着,天就沉下来了。因为贪财,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一眨眼,似乎天就黑了;一闭眼,似乎就该起床了。
   刚入冬,松子卖了,一块五一斤。这是自古以来的最高价。还完饥荒,还剩少许,头一次觉得我有钱了。
   松子头一次这么多,这么贵,我尝到了甜头,随同哥儿们骑着自行车去林场辖区捡了。此时,地上已有薄薄的一层雪。松子基本上也不怎么掉了,扛根三四米长的木头,立在稍细一点的树前,使劲地撞。树受到了撞击,树尖随之震颤,比之遇到了暴风骤雨还猛烈。松塔呼呼啦啦往下滚落。我在树下听见松塔带动着风声,直落下来,赶紧把头低下。个别的打在头肩上。撞了十多下后,就不怎么掉了。我后退七八步,边喘息边看看树尖上还有吗?
   遇到稍粗些的,撞几下,没动静,只好悻悻地离开。可是,稍细些的又结松塔的树,也不成片啊!东一棵,西一棵的,扛个大木头也不十分灵便。唉,那棵树松塔挺多,好像还挺好上。
   年青灵巧的我,没有脚轧子,搂着树,窜几下就够到了枝丫。够到枝丫后,我手抓脚蹬,很快上到离树尖一两米高处,却怎么也不敢再上了。低头往树下看看,一阵晕弦,我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会儿,不敢再往下看。要么看远处的山,要么看近处的树,要么仰头看树尖上的松塔。后来我当别人学,人家告诉我是:恐高。我恐高,却一直坚持着上树。我不敢在大桥的人行道靠护栏的边上走,不敢低头看流淌的河水。一看流水,仿佛大桥在走,头晕目眩,站不稳。不上去摘,松塔也不会自动掉下来啊。瞅,看是没有用的。我犹豫着,试探着,上一步。再上一步。离松塔近了,近了。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马上就可以唾手可得。我紧张得有些兴奋,可就是不敢再上了。我抱着树,寻思着。我灵机一动,随手折断一个枝丫,往上一捅,轱辘滚落下来两个,我赶忙抱紧树。镇静一会儿,再捅。总算把松塔全部捅掉。我松了一口气,赶紧下两步。喘口气,再下,心里就踏实多了。
   就这样我每天上三五棵树,胆子日趋大起来,遇到粗壮些的树头,也敢上去摘了。偏偏这个时候下了大雪,大雪封道,自行车骑不了,也就无法再去了。
   转年开春,松子价格猛涨,比之年前翻了一番还多。
   大部分年青人,放弃了上班,去林场的辖区学上树去了。
   林场辖区,树稀且矮,比起保护区的树矮小得多,安全得多。都是刚学上树,一天也上不了几棵,但与上班比起来,不知要强多少倍!
   也许折树头的缘故,三年一小收,五年一大收的规律打乱了。松子几乎年年收,多少说不定。
   人们尝到了甜头,上树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山上的人,没见过世面,往往逮个屁,嚼不烂。天天地议论,打松子的日子愈发地提前了。
   那天下着小雨,缠缠绵绵的,根本没有晴天的意思。二哥骑着自行车来找我。我正在家和邻里哥儿们闲侃。见二哥来,都说:“疯了!”
   二哥说:“现在刚打,松塔多得是。咱们在道边上两棵,弄一袋子就回来。再说下雨天,公安局的肯定不会上来堵。”
   近几年来,有关部门看到人们没等松塔成熟,就开始采摘,多次三令五申地告诫,制止。派公安局抓堵,依旧阻止不住近乎疯狂的人们。
   都认为二哥说得有道理。此刻,刚刚立秋,天不是很凉。于是,哥几个准备收拾一下,一起去了。
   雨一直默默地下,我们回到家里,雨也没有停。虽然浑身已经湿透,但看着满满一大袋塔子,就没觉得这雨跟我有关系。
   我可以说风雨无阻,到卖松子时,尽管我打得数量很多,结果没卖多少钱。都是瘪子,几乎不能吃,谁要啊!好歹卖出去。
   忙活了一秋,没挣多点钱,山里人互相指责,有的甚至谩骂:“这不是祸祸人嘛,刚立秋就开打,没等松子成熟就打没了。就像土豆刚开花,就开始刨,这不是扯淡吗!再说天天背着大青塔子,不沉吗!”
   都是力没少出,个别的还被公安局逮到过,不仅没收且还罚款,想想,更是窝屁!
   装车时,不慎崴了脚脖子,只好到山下跟大姐学裁剪了。
   刚进八月,二哥捎信来,又开始打松子了。
   明知道打得早,白挨累,不挣钱,可是看见有一个人上山,便接二连三地蜂拥。有关部门无论怎样控制,也遏制不住近乎疯狂的人们。
   道理人人都明白,但是,这恶性循环一直在持续。
   我感觉脚脖子恢复的不是很好,怕背塔子耽误事,就商量大姐夫跟我去。
   也是大姐挣得多,大姐夫多年不再出力,在后勤找了份轻巧的挣月薪。养尊处优惯了。三十多岁的他,一点利索劲也没有,慢吞吞像蜗牛。背着塔子还赶不上当时也算残疾的我。拉得远了,我还时不时地回头接他。
  
   松子正打得热火朝天,父亲,突然病了。我和二哥急急忙忙把父亲送到山下医院。经过确诊,脑出血。我和二哥都放弃了打松子,在医院安心侍候父亲。
   十多天过去了,父亲仍不见好转。我和二哥跟大哥大姐商量,让小妹问问,是否应该转院。小妹回来说:“主治医生说,父亲目前的状况不宜折腾,见轻些再转院吧!”
   我们只好听大夫的。
   过了三天,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仙逝了。
   大哥把母亲接到了山下他家里我们轮班去照顾。
   天有不测风云。
   刚过完年,好端端的大哥突然跌倒,发病,直接去了伊春。确诊:脑出血。只挣扎了一天,扔下嫂子和十七岁的大侄女,走了。
   大姐把母亲接到了她家,二三个月后,也许母亲经不住丧夫丧子之痛,病发,去世。
   短短半年,我家就没了三口人,剩下我们兄妹几个都萎靡不振。
   想想父亲他们苦了一辈子,生活刚刚好起来,却不声不响地去了。和父亲一样出大力的,几乎没有长寿的。凡是身体硬朗的,多是年青时能说会道,偷奸耍滑,在后勤混的人,再就是些小头脑,小干部。
   我突然想起了房前邻居老王大爷。
   五十多岁时,老婆没了,接着最心疼的老儿子,得了骨癌,花了很多钱,也没救回来。老王大爷接受着人世上两大痛苦,丧妻,丧子之痛,其心情可想而知。
   那几年正好热播电视剧《聊斋》,形形色色的鬼狐故事充溢着人们的头脑,人们议论着,把电视剧中的情节愣往老王大爷身上按。都说是他打黄皮子惹的祸。
   山上山下都有巫师,有的说自己是黄大仙附体,有的说自己是狐仙附体,把自己夸得好像能推算过去,预知未来一样。可是他们自己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家里有病人,不得不信神。老王大爷当然也请过巫师看过他的老儿子,巫师说得神乎其神。说老王大爷他家祖上打折过狐狸的腿,逃掉的狐狸修炼成了仙,如今找上门来报复。老王大爷赶紧按照巫师的指点,又是上香又是烧纸,磕头赔罪。结果,老儿子还是去了天堂。
   腿脚蛮利索的老王大爷,在伤心之余,从仓房里找出尘封已久的夹子。猎枪已经上缴。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再持枪狩猎。只要发现有黄皮子的踪迹,便在那里下夹子,每逮到一个,老王大爷眼睛里就充满快意。回到家里,拨完皮,拿去骚,洗净,涂抹好酱油,放在炉子上熏烤。倒一杯酒,温热。就着黄皮子下起了酒。
   每每如此。
   仿佛只有这样,他的老儿子在天堂才能安息。
   每每听说谁着了黄皮子,他就自顾自地去了。没等他进屋,患者就好了。比巫师还灵还好使。
   去年,老王大爷新办了个伴儿。老太太看上去很精明,很会说话,很讨周围邻居的喜欢。老王大爷容光焕发,似乎年轻了许多,上山更有劲了。前两个月,不知为什么老王大爷用小斧把老太太砍死在屋门外,而且,砍了十多斧,砍得面目全非。
   事后,老王大爷服用了事先准备好的农药,安然地自尽了。
   邻居发现的早,报警并喊来卫生所的大夫,经过抢救,也是老王大爷经常跑山,吃野味,身体素质好,抵抗力强,又活了过来。
   如今,通过量刑,老王大爷被判无期,去远方服役去了。自始至终,老王大爷没对法官说一个字,脸上也没有悔意。也许心伤透,人就变得麻木。
   给家人留下偌大个迷,给子女平添那么大个乱子。(老太太的子女对老王大爷的子女,几乎到了箭弓弩拔的境地。)本来很富裕的老王大爷,可是没有留下一分钱,不无遗憾地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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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以自述的方式,讲述了两代林区男人的故事。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年轻的父辈带着幼子来到东北林区的“山上”,开始了艰苦创业。自然条件的恶劣,加上三年自然灾害和国际形式的影响,使这一代林区“垦荒人”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巨大牺牲。几十年过去了,子一辈也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成为家庭的“顶梁柱”,父辈人故事的结束,使人感慨万千。作者以平实的笔触,真实地展现了两代男人的风貌,生活气息浓重,亲切可读。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2152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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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4-02-14 20:02:21
  “山上人”的生活,在清风的字里行间鲜活起来,那是一份用血、泪和汗水凝炼而成的。
三微花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2-15 09:55:09
  给家人留下偌大个迷,给子女平添那么大个乱子。(老太太的子女对老王大爷的子女,几乎到了箭弓弩拔的境地。)本来很富裕的老王大爷,可是没有留下一分钱,不无遗憾地上了路。 欣赏佳作。问好老师!
3 楼        文友:北极主人        2014-02-16 12:20:21
  一段真实的故事,一个历史时期的缩影。随着时间的推移,史料价值越来越大。
北极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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