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山村墨人乡土散文之一(散文)
【女人的村庄】
风吹过村庄的时候,泥土没有经历过太阳的驯化,显得极为柔软。泥土像村里最妖娆的女人,油头粉面,具有极强的挑逗性。
风是放诞不羁的,与村里最骚的女人画在一条线上。村里的男人们躲闪着,窝在家里或蹲在墙角。尽管这样,男人的骨头还是被她们捏的有些生疼。只有不喑世事孩子,围着她们,嬉笑着,做着怪异动作,追随她们奔跑的方向呼叫。
水是村里另一类女人,她们性子直爽,说笑就笑。她们的笑声开始穿越村庄,她们是蛰伏在草丛下的蟒蛇,有温暖就会哧溜哧溜爬出来。暖润润的光线使它们急速蜕皮,适合于向村子四周穿梭。
云是闲的,天空是它们巨型的娱乐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它们自由的方式。或行走,或稍息停顿,反正人是羡慕得不得了。
农人三三两两,他们和苏醒的蚂蚁、蜘蛛、青草一起漂浮着。偶尔,瞬间就被日子剪辑成一帧帧剪影:褐色的蚂蚁,灰色的蜘蛛、绿色的青草。只有农人拎在手里的农具发出金属的光芒,整个大地在这种忽闪的光芒里现身,露出自然真实的面目。
牛的鼻息声和泥土的气息交合后,旋转着,它们挑逗着绿色从溪流里爬出来,雀跃着。天是蓝莹莹的,用静谧这个词语形容会让农人听不懂,看不惯。他们一股脑的低着头,像是听见土地的缝隙里蹦出什么,哪怕是往年的一粒玉米粒或是一颗大豆,他们欣喜这些土地的赐予,像村子里臀部肥大的女人,健康的为他们生育子女,为他们创造希翼,打发日出日落。
土地始终笑盈盈的,它们依然保持着富有弹性的肌肤,没有一丝孕妇的慵懒自豪。
泥土和村子里的女人分享着做母亲的幸福,男人总觉得靠着这样丰满的女人,他们是幸福的。他们主宰着自己的土地,是帝王。房前屋后,有水做的女人;有花花绿绿装扮妩媚,骚性的女人;有亭亭玉立,雪里透肌,泼辣放荡成性的女人。这些游离于四季变幻梦境的女人,帝王们享受着,簇拥着他们的日子,充裕着他们手里机械的权利。
其实这样的幸福首先从一罐粥开始的。牛在田埂边反刍,嘴边一圈圈的白沫透出粮食的体味。牛的身子下,一条矫健的犊子顶着饱满而又硕大的乳房。犊子嘴角流着和母亲一样的白沫。犊子尾巴左右甩着,撅得很高,嘴唇不停地交换着嘴角的乳头,脖颈形似一条蠕动的蛇,随着饱嗝凸显出波浪状。母牛眯着眼睛,看样子,牛犊吃奶的猛劲带来她肋骨酥麻的舒适感,这种舒适感让她回味母性的幸福,乳房给她递进的欢愉。
男人一边打量土地,一边看着他的牛儿。男人示意让女人扭过头去,看看他饲养的牛。男人的目光扫了女人一遍。男人突然发觉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也和这土地一样丰满健壮,一样新鲜。女人红润的脸颊,白皙的肌肤,黑色的头发随风飘过来,撩在男人的脖子上,一股女人身体的馨香溜进男人的鼻孔。
男人心痒痒的,禁不住嘿嘿的笑了起来。
女人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方。她似乎看见了远在省城上学的儿子,快到月底了,儿子的生活费该打过去了,这牛犊还没三个月,不到出圈的时候。女人的目光忧郁着,哎了一声,才把头转过来。
男人喝完了瓦罐了的粥,卷了一支莫合烟,一股呛人的烟雾把女人搅得干咳了起来。女人心疼而又无可奈何的望着男人被烟雾熏黑的脸盘,以及褐黄的牙。
女人使劲剜了男人几眼。
女人撩了撩额前的发髻,站起身来。叮嘱男人早点卸了牲口,人不要命,牛还要命哩。说话的空间,眼里湾着一泓清泉。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轻轻放在埂边,像风一样从地边刮走了。
是牛和犁铧搅醒蛰睡的土地。柔和的阳光氤氲着一个女人分娩后的血腥味。车前子和马齿苋嫩嫩的身子,湿润润的。清馨的肤体洋洋洒洒,是地上的火焰,缭绕、不断蔓延着火舌,渐渐向村庄包围。
这是泥土,混合着农人梦魇和奢望的女人,一个无形的女人,一个柔情的女人。
这个女人好养活,要雨水哄着,要阳光抚摸,要舍得装扮她们。她们依偎着男人疲惫的身子,安抚着祖祖辈辈的农家人。她们隐忍的倔性,善于伪装和深藏委屈。农家人敢指天,天是农家人的天王老子,阴晴圆缺,风调雨顺,全然掌控在他的手里,农人敢骂地。地是他们的娘,豆花做的娘,苜蓿做的娘,玉米做的娘,高粱做的娘——娘是他们的命根子,农人珍爱着,在他们的帝国,这些女人的过错永远可以原谅。
地是那么善解人意。她喜欢看农家人过日子,喜欢看炉火生的很旺很旺,有她捧出来的土豆在炉火盘炙烤着,听农家人酽酽的笑语,或是半夜听农家人来年对她们的打算。
她们欣喜若狂,在村庄前后雀跃,聚拢冬天的力气,眺望炊烟悠悠扬扬向北方飘去。
听,她们咬冰溜子的声音是那么清脆,像是分娩时盆骨发出的声响。
【男人的土地】
汗水在土地里流淌,细小的盐分把一颗颗埋在土地里种子包裹着,站在田埂间能听到种子的呼吸声,以及看见土地一起一伏的腹腔散发出黝黑色的光泽。土地微弱的光芒是静止的,不像男人脊背上汗珠,随意停留在某个部位。男人皮肤下是带着韧性的肌肉,棕色的肉质是佯装安静的土地,里面生长着女人无限的深情。那些兀自滚落的汗珠是日子的浆液,是玉米的喜欢的味觉,是小麦养花的耐力。
男人的天空有云,有雾。女人是风,把云吹散,把雾撕扯成一道道庄稼的长势,男人的日子就这么让女人殷实,男人是土地,男人是女人嗅出来的甜蜜,使女人的梦一次次推向迷醉,推向轻盈。
女人是活的水,男人是四季翻动的土地。
坐在田埂上的男人和坐在门前的女人,牛儿壮大了,鸡仔在女人的目光里扑棱着翅膀,日子也在女人细细的针脚里纳长了。男人累了,伴着青草的肥壮,躺下来,眼睛眯着,不让光线猜透他的眸子。男人的眸子里沉积着女人体肤的清香,满头黑发让躺在草地上的男人很不自在。女人就像在身边,女人是草丛里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挠着男人的脊背。
田地里寂静着,一只野兔突然冒出来惊慌了歇息在地里的牛。土地是新翻的,扑鼻的腥味涩涩的,在阳光的辐射下,土地一棱一棱泛出金光,原本平坦的土地被牛和犁铧折腾的有些眩晕。男人睨了一眼,怪怪的,咋看都像刚过门的媳妇。
那阵子女人就这样遮遮挡挡望着他,一对水汪汪眼睛分明有火,烧着男人。
土地里有火,是种子发出来的,给男人浑身的热,把女人心里的柴草点燃,日子里有金黄,日子里有火焰的高度。
男人心里深藏着土地,他喜欢在土地上不停地弯曲自己,给土地无限虔诚和钟爱。这样女人心中时常就有花朵开放,红的是秋天的果园,绿的是女儿过“六一”的裙子。这些花朵依次纠缠着男人,女人就是这些花朵上的蜂儿蝶儿,梦中女儿被它逗笑了,果园不远处的房子添上了红砖碧瓦,妖娆极了。男人时常觉得自己就剩下女人这花瓣了。在男人眼中,除了自己的土地,女人是最为他操心的一茬庄稼。
谚语说,种不好庄稼一茬子,娶不上好媳妇一辈子。
女人都是方圆不过十里的,或是隔着地头私下搭讪的。男人有了女人,男人就是隔了奶,戴上笼头的牛犊,那根缰绳牢牢牵在女人的手里,包括他房前午后的土地,女人只负责看管,女人深怕这头莽撞的牛儿洒脱跑远。
男人渐渐熄灭了奔腾的火焰。
男人开始流连夜色,夜色是沉甸甸的庄稼,散落在长庄稼的土地里,女人的胸怀就是收拢夜色的网,把男人酽酽的梦揽进土炕。男人的睡眠是那样踏实,从不挑剔女人粗壮的手臂压在胸腔,不怕梦魇。一觉醒来,鸟雀像炸开了的豆角,院子里蹦跳着。
男人扛着一身的舒适,从女人身边卸下土地的主角。一顶草帽,一双露出拇指的胶鞋。男人踩着酥软的土地,嘴里骂道:娘的,咋就像女人的胸呢。
男人见到土地总是那么欣喜若狂,男人脚下的蟋蟀、蚱蜢把男人绊倒在童年的时代。男人兄弟多,父母去世的早,男人把兄弟们一个个拉扯大,而后相继娶了媳妇,各自生儿育女,有了家室。男人突然发觉自己身边少了什么,尤其晚上睡在冰冷的土炕上,梦里的水彻夜淹没着他。每晚都这样,这些梦幻折磨着他,让他半夜不寐。男人问村里的长辈,长辈告诉他,水梦是好梦,看样子你快成家了。
男人这才知道女人原来是男人梦幻的秘密。女人就是看家的钥匙,就是夜夜让他魂不赴体的梦魇。
有了家,男人不再笑了,尤其和兄弟的媳妇。男人开始腼腆起来,端着碗的姿势也大为改观,走起路来挺着胸,嘴里哼着黏黏糊糊的小调。男人脸上的轮廓起来了,有了密密匝匝的胡茬,身上时常发出女人粉质的香。兄弟们开始戏弄他,说他昨晚没把牛圈门关好,又跑了牛吧。男人嘿嘿一笑,哥老了,哪像你们,哥这块地,水里不生了土里不长了。兄弟们原本取笑大哥的话突然像自己拿刀子扎兄弟的胸口,都焉焉的。
男人把自己的影子让晨曦拉长、放大。土地的潮气再次凝聚在一起,旋涡着。男人迈着夯实的步子。土地里的种子嫩嫩的小手拽着阳光的大襟,它们窥视男人熟悉的步履,望着男人陌生的背影,一个懒腰接着又是骨节舒展的声音。
这声音太小了,比女人偷偷告诉男人有了半月身孕的耳语还小,男人没听到这微弱羞涩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