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娘叫吃饭哩。没有进香菇棚，柳柳就喊。
　　 香菇棚里的柳墩墩正在拿着一个香菇袋瞧看着，听到柳柳的叫声，就答应道，知道了。
　　 快走啊。柳柳来到爹的身边催道。
　　 柳墩墩拿起一袋香菇说，眼看着就要出菇了，明天得抓紧时间开始输水哩。
　　 爹，二嫂子刚才来了。柳柳说。
　　 那个二嫂子？柳墩墩问。
　　 柳柳说，就是祥祥家的那个二嫂子，她给我介绍了个对像。
　　 是吗，那赶紧走回。柳墩墩放下手里的香菇袋跟着柳柳出了棚，接着问道，你二嫂子没说那娃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是做什么营生的？这一连串的问题柳柳都知道，可柳柳就是不能说，不想说，她只能跟爹说，人家二嫂子是跟我娘说的，回到屋问问娘就知道了。
　　 柳柳娘已经将吃饭的条盘拾掇好了，柳墩墩跟着女儿一进门，娘就揭锅。坐在条盘跟，柳墩墩又问，她二嫂子刚才来跟柳柳提亲啦？柳柳娘说，是啊是啊。柳墩墩问，是哪个村的？柳柳娘说，就是她娘家喜鹊岭的。柳柳墩墩接着又问了许多，凡是娘知道的就都告诉了他，柳柳娘最后说，抽个空咱厮跟着去打听打听，她二嫂子说了，趁着春节孩子们在屋，没打工走，能中了就让两娃见个面，最好能把这个事情定下来。柳墩墩说，那就抓紧点，都老大不小了，柳柳的婚事有了着落，才能让人省下心来。
　　 说的也是。柳柳坐在条盘跟端着碗红豆小米稀饭，呼噜呼噜地喝着。
　　
　　 田庄庄刚才还和凯楠妈念叨来着，都走了三天了，咋就没个信儿呢？凯楠妈说，要不你去柳庄问问他二姑？过了十五，娃一打工走，这一耽搁又是一年。田庄庄说，他二姑留有电话号哩，我打过去问一下。正说着，手机的铃声就响了，田庄庄拿出来一接，那边就传来了二嫂子的声音，庄庄叔，这事儿有门了。田庄庄忙回话说，他二姑，谢谢你啊，我跟你婶刚才还说给你打电话呢，没想到你就打过来了。二嫂子笑话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的电话费呢。田庄庄说，再细发也不会在乎这几块钱的，要不你挂掉，我打过去？二嫂子说，算了吧，你打我打还不是一样？二嫂子接着说，我跟人家那头说好了，到了初八，让两孩子都城里见个面，没什么意见就择个日子把彩礼送了，到了后半年，就可以过事情。田庄庄说，初八就初八，你说，咱去哪个地方？二嫂子说，去福星酒店吧，那里气派些，壮脸面，你说呢？田庄庄说，福星酒店就福星酒店，我提前去定上两间房，饭菜去了再点。二嫂子说，那就这样说定了啊，庄庄叔就是爽快。
　　 挂了电话，凯楠妈就问田庄庄说，他二姑咋说的？人家要在城里买房不？田庄庄说，什么买房不买房，先见个面再说。凯楠妈说，去跟你娃说说，学机灵点、有点眼色儿，不要像个榆木疙瘩，半晌也放不出一个屁来。田庄庄说，生性容易改性难，旁人教的曲儿唱不来，还是让他自然随意着点好，成不成那就只有看缘分了。
　　 田凯楠这几年一直在深圳一个电子厂里打工，活也不重，就是时间长，十二个小时两班倒，从早晨8点一直到晚上8点，中间也只有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有几个和他一同去的娃，因为有高中文凭就被分配在轻松消闲的岗位，待遇还比他的高，这让凯楠就后悔自己那时间没有好好读书。打工的日子虽说苦点累点，工资还是有保障的，再加上田凯楠老实本份，不是那种乱花钱的人，一年下来也能拿回三两万元。那天从外面回来，就听妈说二姑来家为自己介绍对象了，这才想起来二姑说的，要他回家跟父母说一声的话，自己早就忘到脑后巴了。妈还跟他说，也不知道人家姑娘会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来，真要是一口咬定要在城里买房子，咱可是没那个能耐。凯楠妈说这话时，田庄庄在旁边一直不吭声，他寻思着，一个命硬相克的姑娘，还会提出多苛刻的条件来？要不是自己在城里没房，要不是儿子凯楠生性内向寡言，恐怕这孙子都抱到怀里了。
　　 这一夜，田庄庄和凯楠妈大半宿地没有合眼，想着今个都初六了，后天就是初八，也就剩下明天一天的时间。田庄庄说，订上两个房间，一间用做凯楠和柳柳谈话的地方，另一间用来让媒人、还有双方亲属在里面歇歇脚说说话......得买上两条好烟，就买云烟吧，一条就是200块呢......得两桌饭，一桌少说也得四五百......田庄庄算了算，总共花销下来得两千多块，两千就两千吧，头一回见面，不能让人家小瞧了咱。凯楠妈的心思则用在了儿子的穿戴妆扮上，不能像在屋里一样拖拖踏踏地一点儿都不讲究，明个得去城里理个发，现在人都讲究造型，咱也得造个型不是，过年穿得那个夹克服不行，得买一套得体的西服，对，还有领带，现在的年轻人时兴打领带，不能让人家一看就知道咱是土包子......
　　 田凯楠从小就乖，虽说书读得不怎么好，但对父母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柳庄村离城里远哩，凯楠妈大早起就熬好了玉米粥，然后叫醒了还在被窝里没有睁眼的儿子，说是赶紧起床，吃了饭跟你大咱们厮跟着进城去，洗个澡，理个发，再买套新衣服，明天得去和人家姑娘见面哩，把自己拾掇的利索点。
　　 山野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晨雾，湿漉漉的空气清新宜人，没有一丝儿风，太阳出奇地好，明媚的阳光不经意间就穿过薄雾洒了过来。田庄庄开着自家的农用三轮车，载着老婆和儿子，往城里的方向飞奔而去。
　　
　　 酒店房间里，就柳柳和田凯楠两个人。
　　 媒人二嫂子先领柳柳进来，说是一会儿凯楠来了，你们俩好好说说话，都老大不小，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往后要在一起地日子就得掏出自己的诚心来。柳柳说，我知道。二嫂子接着说，谈得来，谈不来都不要紧，谁也没拿着谁的什么。柳柳笑笑，还说，我知道。二嫂子出去好久了，还不见田凯楠进来，刚才在酒店的走廊里，打老远她就瞧见到了穿的崭光新的一个人，柳柳就想着，那一准就是田凯楠，从面相看，就感觉他有些木讷。没等柳柳再仔细地看，那人就从她视线里消失了。
　　 跟柳柳一同来的就娘和二姨两个人。爹是个实在本份人，侍弄庄稼没说的，可就是不喜欢往人前边去凑热闹，他总说自己嘴拙，不会那些花言巧语。已经不是第一次相亲了，柳柳就随意地穿了件净些的衣服，娘说换件新点的吧。柳柳说，不换。娘说，要见人哩，哪能那样呢？柳柳说，就这样。柳柳生性倔强，娘也不勉强她。退了两回亲的柳柳虽说平日里总也盼着日后能有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但真到了相亲的这一刻，她还是对自己没信心，一想到别人背后戳戳点点地议论自己是犯月，命硬克夫，她就有点不寒而栗。她不知道这回见面的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尽管二嫂子一再强调说，人家田凯楠的父亲说了，那是迷信，人家不信那个邪。已经死过一个未过门的公公，还伤了一个未过门的男人，这些都是不可争议的事实。柳柳不知道田凯楠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单冲着他说这话，就让柳柳从心里感动。
　　 这个田凯楠，怎么就还不进来呢？等了好久的柳柳有些心急了。这时间，就见门开了，穿的崭光新的田凯楠被人推了进来。
　　 都二十六的人啦，怎么还扭扭捏捏像个小孩子似的害羞呢？柳柳听得出，那是二嫂子的声音。
　　 柳柳抬头看着眼前边的田凯楠，脸都红到了脖子跟，垂着头，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地拘束不安。那一身新西装穿在身上，怎么就像个戏台上的木偶呢，脖子上还吊着领带，这不是猪鼻子上插大葱——装象嘛。柳柳抿着嘴没敢笑出声来。
　　 大早起那会儿，妈让田凯楠换上新买的西装。平日里不甚打扮的田凯楠，穿着崭新的西装就显得浑身不自在，还有脖子那个红色的领带，活像被套上项圈让人牵着的一只山羊。田凯楠跟妈说，别扭，脱了吧，还穿过去那些衣裳。妈说，胡说，让人见了笑话。妈不让脱，田凯楠就只得穿着。妈接着说，穿一会儿就顺了。
　　 坐啊，站在那儿不嫌累啊。柳柳说。
　　 田凯楠侧过头瞅了一眼柳柳，没有说话，坐在了柳柳对面的另一张床边。
　　 我的事二嫂子都跟你说过了吧？柳柳问。
　　 那是我二姑。田凯楠强调说，二姑说你可长得好，还说你手巧，啥都会做。
　　 柳柳想说，我问的不是这个，是......柳柳只能谦虚地说，二嫂子瞎说哩，我手笨，啥也不会。
　　 柳柳不问。田凯楠就什么也不说了。柳柳巴不得他问呢？可他就是不问，还总是垂着头。
　　 柳柳说，你不敢看我吗？我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的。
　　 柳柳这一说，田凯楠就赶紧抬起头看了柳柳一眼，继而又低下了头。
　　 听二嫂子说，你也是初中毕业？
　　 嗯。
　　 听二嫂子说，你这几年一直在深圳打工？
　　 嗯。
　　 那一年能挣多少钱？
　　 两万多点。
　　 挣那些钱都做啥啦？
　　 都给了我大。
　　 看着眼前的田凯楠，柳柳就想，这一准是个撑不家的男人，搁老早，她不会把自己嫁给他的。可现在，柳柳不这么想了。家常过日子，就要像铁锅配木盖一样，一个重，一个轻，一个稍微一动就咣当直响，一个再用力也闭口无声。她要做个当家的女人。想到这儿，柳柳就问田凯楠说，你看我做你的媳妇中不？
　　 田凯楠想不到柳柳问话会这么地直接了当，他又侧目一眼眼前的柳柳，身材窈窕多姿，面颊红润含情，双目默默流盼，长发黝黑如瀑......在田凯楠此时的眼里，柳柳就是西施下凡，貂蝉再世。他曾羡慕村上好多同龄伙伴的成双结对，羡慕他们过早地为人夫、为人父，现在眼前有这么好的女人情愿做自己的媳妇，他何乐而不为呢？如此想着，田凯楠就结结巴巴地说道，中，当然中。
　　 那你会疼我，爱我吗？
　　 我会，我会。就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竟让田凯楠憋出了一脸的汗。
　　 我属龙的，腊月生，是犯月，命硬克夫，你敢要吗？这话柳柳原本不想问的，早上临出门时娘一再交待她，只要他田凯楠不问，你就不要说。娘是怕她错过一个好姻缘。看着田凯楠的虔诚朴实窘迫，柳柳就想笑，就觉得他可爱。她不想隐瞒他，隐瞒了他就是欺负他。无论他说出愿意或者不愿意，她都不会怨恨他。
　　 我大说了，那是迷信，不可信。打了好半晌，田凯楠又补充说，我大是党员。
　　 田凯楠的回答让柳柳可气又可笑，她重复说，我就要你说出来，敢要我还是不敢要我？
　　 田凯楠接下来的回答更是让柳柳哭笑不得，我大说敢要我就敢要。
　　 你爸......柳柳索性不再问了，随口说了句，你去吧。
　　 田凯楠像得到特赦令一样，赶紧出了房门。
　　
　　 隔壁的客户里，坐着的是柳柳的娘和姨、田凯楠的妈、还有二嫂子，桌面上放着糖果、瓜子、水果一类的东西。田庄庄进进出出，一会儿问服务员要茶水，一会儿去酒店的餐厅安排中午饭。凯楠妈不时地往二嫂子和柳柳娘、柳柳姨的手里塞着香蕉、水果糖。
　　 凯楠妈问，怎么不让她叔也来了啊，见了面也互相认识认识不是？
　　 柳柳娘说，屋里不是忙吗，离不人嘛，看人家弄香菇效益还不错，我们家今年也装了成万袋。那种香菇可是个累人的活，香菇棚里早晚都离不开人，从拱棚、备料、装袋、蒸料到点菌、养菌、脱袋到出菇，既要掌握温度，还要保持湿度，一会儿得输水，一会儿得揭棚、盖棚，可麻烦着哩......
　　 说起香菇，柳柳娘的话题就打不住，二嫂子说，就甭说你那香菇了，今个柳柳和凯楠见面是中心，就说说咱两个娃的事情吧。
　　 这个时间柳柳的姨就插话了，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咱这做大人的也做不了娃的主不是，成不成还得看柳柳？还有这结婚成家，在城里没有套住房可不行，你们也就这一个娃，可千万不能委屈了娃，你说是不？
　　 柳柳姨一开口就点到了实质问题，就在凯楠妈感觉挺尴尬，不知如何应对时，二嫂子这边替她解围道，在喜鹊岭，庄庄叔家的楼房可是最高的，装潢也到位，完全不比城里的房子差。但话又说回来，既然眼下时兴在城里买房，日后那也是少不了的，谁家的钱也不是像粪土一样，随手就来不是。
　　 二嫂子的话还没说完，田庄庄就进了门，接过二嫂子的话说，买，一定给娃买，咱攒那钱做舍哩，还不就是让他们花的嘛。
　　 正说着，田凯楠就推门进来了。二嫂子问他说，怎么这么快就说毕了？田凯楠说，也没啥可说的。二嫂子问，那柳柳呢？田凯楠说，还在屋里。田庄庄悄悄地拉了一下儿子的衣服，田凯楠就跟着父亲出了门。
　　 田庄庄把儿子叫到一边，问，你们都说啥了？
　　 田凯楠说，也没有说啥。
　　 没有说啥，没有说啥咱今个是做啥来了？最起码也应该问问人家吃喝，问问人家同意不同意和自己处对像吧？就这样什么也没说，你跟我说，你愿意人家柳柳不？
　　 田凯楠说，愿意。
　　 那人家柳柳愿意你不？
　　 不知道。
　　 不知道这事就完了？那你长嘴是做什么的，就连个话也不会问？田庄庄有些生气，看来今个的戏肯定演砸。田庄庄接着问道，那你们在一起都说了此什么？田凯楠向爸爸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他们说话的内容和全过程。你呀，长着个嘴巴也和哑巴也差不多。田庄庄后悔没有听老伴的话，应该教儿子几句的。田庄庄看了一眼儿子，扭身去了酒店的餐厅，不管事情是个什么样的结局，这饭还是一定要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