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我才不去想他呢。柳柳心照不宣，脸蛋儿越发红了起来。
　　 走，回屋，二嫂子有话跟你说哩。二嫂子说完竟直先进了门去，柳柳也赶忙跟在后边。
　　 听不到什么动静，单见几只母鸡在院里咕咕咕地叫着，挺悠闲的样子。
　　 你娘不在啊？二嫂子问。
　　 跟我爹去河边的香菇棚了。柳柳说。
　　 就听说那香菇老费功，大早起揭棚哩，天一黑盖棚哩，一会儿输水哩，一会儿加温哩，麻达着哩。二嫂子说着又问道，这晌午饭又得你做吧？
　　 柳柳说，我做饭爱用电磁炉，娘总嫌费电，回来就骂我不知道过日子。可她和我爹去香菇棚累了一晌，总不能让她们回来再做饭吧。管他哩，费电就叫费电着，反正人得吃饭不是。
　　 你娘也没在屋，这事就跟你说了。二嫂子接着说，我前两天去了趟喜鹊岭，见到了你公公，他让我捎一千块钱给你。
　　 捎一千块钱干什么？柳柳问。
　　 这你都不知道啊。没过门的媳妇，过夏一身衣服，入冬一身衣服都是婆家给置的，这是规矩。二嫂子接着说，你公公说，田凯楠又不在屋，有心给你买吧，又不知道你喜欢裙子，还是喜欢衫子？正好碰见我，就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是回去给我柳柳，娃愿意买啥式样就买啥式样，瞅上啥颜色就买啥颜色。
　　 柳柳想说，上回送彩礼刚给了一万八，想要啥我会给自己置的。可她没有说，她知道，爹把那一万八全都还了贷款。那天晚上，爹就跟娘说，这钱正好用来还清购建香菇棚的贷款，也省去了那一个月二百块的利息。柳柳接过二嫂子手里的钱，随手装进了裤兜里。
　　 二嫂子提醒说，数数，数数。
　　 柳柳说，数啥哩，你还贪污哩？话虽这样说，柳柳还是把钱拿出来数了一遍，然后说，没错。
　　 那我走了啊。二嫂子说着转身往门外走。柳柳忙跟在后边说，不坐会儿啦？二嫂子说，不坐了不坐了。刚出大门，二嫂子就又转回身，跟柳柳说，有个事忘了跟你说。什么事？柳柳问。二嫂子说，这事儿你公公不让我跟你说，可我觉着吧，不跟你也不对。柳柳说，什么事你就说。二嫂子说，你婆婆病了。病了，什么病？严重不？柳柳问。听说是妇女病，严来严重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去城里的县医院检查了两回。二嫂子说，不成亲是两家，成了亲就是一家，我寻思着你掏个空儿去喜鹊岭看望看望你婆婆。
　　 二嫂了说完就走了，留下了柳柳一个人傻愣在那里。她不知道婆婆得的是什么妇女病，柳柳只知道自己每次来月经是肚子有点疼，也没有让大夫瞧过，过了那两天也就没事了。她从心里只怕婆婆得了什么要命的病，自己刚刚和凯楠定了婚，婆婆咋就病了呢？犯月生的，命硬克夫的秽言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柳柳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起来。二嫂子说的对，该去喜鹊岭看望婆婆的，知道了究竟，自己才能放下心来。
　　
　　 这些年的山村和原先不同，在社会经济浪潮的推动下，也抛弃了走传统农业的老路子，开始调整产业结构，发展高效农业。柳庄村以香菇生产为特色，喜鹊岭却以畜牧事业为重点，特别是在生猪养殖上，在整个乡都是出类拔萃的。田庄庄家的院宅外就建着一个大猪舍。田庄庄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高中生。那时农村文化程度统一偏低，特别是山村识字的人就更少了，高中生在乡亲们的眼里就算是个文化人。田庄庄先是当了生产队的会计，随后就入党，做了大队的会计兼共青团书记，以至后来进了村委。改革开放以后，责任山责任田的下放，也让这个脑袋瓜子原本就聪明的田庄庄开始把心思放在了如何过好自家的光景上。
　　 田庄庄就田凯楠一个儿子，从入学的那天起，他就立志要把儿子供养成一个大学生。可世事弄人，有些事情并不能随个人所愿，无论田庄庄怎么努力，儿子的学习成绩就是上不去，连高中的门也不曾进就回到了喜鹊岭，跟着父母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侍弄着家里仅有的几亩责任田。田凯楠听话，干活也肯迈力气，就是无思想无主见。人都说，作为田庄庄儿子，田凯楠身上怎么就没有他大的一点儿遗传因子呢，沉默寡言，不思进取。面对这样的儿子，田庄庄也摇头表示无奈。后来，随着打工热潮的兴起，田凯楠也就顺理成章地汇入了南下打工的队伍，这一干就是几个年头，却耽搁了找对象，以至成了喜鹊岭上唯一的剩男。田庄庄和老伴，除了经营耕地果园以外，就是养猪。家中人口少，又没有什么开支，为了能给儿子说门媳妇，他就利用积蓄在自家的院里盖起了一座两层楼房。
　　 自打田凯楠和柳柳订了婚，田庄庄两口子就春风满面地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在他们的小算盘里，到了年末，就把柳柳娶过来，过不了一年半载地，还不给他们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到那个时间......田庄庄想着想着就会不自主地笑出声来。这时间，老伴就嗔道，看把你乐的！田庄庄说，那当然。可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凯楠妈病倒了。
　　 凯楠妈的病来的突然，那天提着料桶正给猪喂食时，就晕倒了猪栏边。田庄庄闻讯赶来，急忙就把老伴往医院里送。老伴有气无力地说，先甭急哩，让我回屋里换条裤子。到了屋里，田庄庄才发现老伴的裤裆里被血水浸透了。田庄庄说，都成这样啦，怎么不早说？老伴说，你不知道啊，这一段时间一直都不正常，时有时无的，没想到今个突然就出了这么多。田庄庄这才想起，就在前不久的那天晚上，他兴冲冲地要和老伴行房事，老伴却一脸的不悦，说身上不干净没有答应他，当时他还有点耿耿于怀生老伴的气呢。
　　 到了县医院妇，又是化验血，又是化验尿，最后还做了什么组织活检。组织活检一半天也出不来结果，田庄庄只能根据医生的安排，先输液治疗。因家里没人，几十头猪还得人照料，田庄庄就拿着医生开的药回到村，让卫生所的医生先给看着。隔了两天，田庄庄带着老伴要去县医院复诊，走到村口，正好碰上了回娘家的二嫂子。见到二嫂子，田庄庄就想起了装在口袋里的一千块钱，那是给柳柳买衣服准备的，凯楠不在家，就想着哪天自己去趟柳庄，把钱亲手交给柳柳，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于是他就交待二嫂子把钱捎给柳柳。二嫂子就问，叔，你这要去哪啊？看我婶那样子是不是不舒服啊？田庄庄说，可不是嘛，前几天突然就病了，这回是去县医院复诊，上回做的检查还没有个结果呢。
　　 田庄庄拿着查验结果去找医生，医生看了报告单半晌没说话。田庄庄催问道，我老婆到底是什么病，你怎么不说话呢？医生摇了摇头说，结果很不乐观，她得的是子宫癌，且快到晚期。什么，子宫癌？已到了晚期？这.......怎么可能呢？在田庄庄的思维意识里，女人下面那个地方也就是两种功能，一种做性事生孩子，另一种就是来月经，女人那个地方出血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怎么就成癌了呢？这真是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把田庄庄的精神支柱给击垮了。为了不让老伴看出什么异样来，他不得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来。老伴问他，医生怎么说的？田庄庄说，人家医生说了，就是月经不调，子宫炎症，还说你出血时间太长，量过多，需要住院治疗。老伴一听就慌了，忙说，我不住院，屋里那几十张嘴谁去侍候啊？不住院不行，屋里的猪咱找个喂几天，等到你病好了再回去喂它们不行吗。田庄庄说这话的时间有点想哭。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儿子凯楠，可又怕凯楠听到这个消息不安心做活，急着要回来。深圳到家乡，花几百块钱的路费不说，还不得几天折腾啊，回头再去了，人家厂里还会要你吗？还有，听说在那里打工，厂里总是押着职工的工资不发放，你干不到年底，你的钱就别想要出来。想到这儿，田庄庄就想到了未过门的儿媳妇柳柳，如果儿子结婚了那该多好，柳柳就能够照应着家里的一切。
　　 老伴得了这种花钱还要命的病，着实让田庄庄熬煎。但再难过的火焰山也要过不是，田庄庄安顿好了老伴，就急匆匆地往家赶，他要雇个人，一来喂猪，二来看家。
　　
　　 一大早，柳柳就上了路。柳柳不知道婆婆这会儿在家里呢，还是在县城的医院里。她原想跟二嫂子去问个究竟哩，可想了想还是不问着好，刚订婚就遇着这事，柳柳觉得丢人，好像婆婆那病真的是因她而起一样。柳柳想着还是先去喜鹊岭吧，如果公婆没在屋，再搭车往县城里赶也不迟。
　　 昨晚上，她跟娘说，二嫂子晌午来了。娘问，二嫂子来做啥？柳柳说，二嫂子说凯楠他妈病了，都去县医院检查两回了。柳柳没有说二嫂子送那一千块钱的事，柳柳知道爹手头紧哩，刚还了信用社的贷款，两个妹妹每个星期都得一二百块钱的生活费，棚里的香菇还没有见回头钱。柳柳想把那一千块钱留在自己身边，她怕自己万一出门办个什么事，再问爹和娘要钱就不那么方便了。坐在一边的柳墩墩说，这个二嫂子也该去催催了，未过门的媳妇每年冬一身夏一身的，这是规矩，凯楠家里不给买衣服也该送几个钱过来。柳柳娘说，你没有听娃说，凯楠妈病了吗？那不顾得上这事。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柳墩墩说完就再也不吱声。
　　 娘。柳柳说，我想去看看婆婆。
　　 娘瞅了瞅柳柳，打了好半晌才说，既然人家二嫂子跟咱说了，不去就不合适了，去了就得拿礼物，这刚成亲，空着两手去多不好看。
　　 不用拿礼物，只要人能去，想他也不会怪罪咱的。柳柳话虽像这样说，但她心里清楚的很，去了就一定得买东西，而且还不能太吝啬。
　　 说那是什么话，让人家笑话咱不懂礼数，不知道人情世故？娘说着瞅了一眼老头，多少有个样子就行，让你爹跟你掏几块钱。
　　 柳柳说，不要，十块八块的我这里还有。
　　 柳柳像这样一说，柳墩墩伸进兜里的手就空着出来了。
　　 柳庄村离喜鹊岭远哩，又没有顺车，柳柳只能沿山道走着去。到喜鹊岭已经是大饭时了，地里做活的人正陆陆续续往回赶，见了柳柳就不住地扭回头瞅，瞅得柳柳老不自在。田凯楠的家在村西头，柳柳知道。就在今年正月，柳柳还没有和田凯楠订婚的前几天，娘就厮跟着她悄悄地来到喜鹊岭，为的就是看看凯楠家那座耀眼的两层楼房。
　　 田庄庄把猪舍建在自家院宅左面的空地上。离老远，就有那猪舍的怪味扑鼻面来，柳柳下意识地掏出手绢儿捂住了鼻子。再往近走，就听到猪“哼哼”的声音，柳柳挪开了捂在鼻子上的手绢，抬头就见那扇红漆的大门开着一条缝，看来公婆他们还在家。就在柳柳推开门要进院的时间，有一个声音叫住了她，喂，喂，你是谁呀，人家主人不在家。
　　 柳柳扭回头，就见一个女人提着红色的料桶从猪舍那边走过来。柳柳说，这门不开着吗？
　　 门是开着哩，但主人不在屋。说话间那女人已经走到柳柳眼前边，你是谁啊？要找他家的人得去县医院，他女人生病住院了。
　　 那你是？柳柳问。
　　 我是他们雇来喂猪的，捎带把家也招呼着。
　　 柳柳还想问女人话的，却听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柳柳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一接听就有一个男人的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柳柳吧？
　　 柳柳不知道这是谁在给自己打电话，那声音听起来挺温和的。我是柳柳，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对方这会儿话语竟有些吱吱唔唔的。
　　 你到底是谁，不说我就挂了啊。柳柳不客气地说。
　　 我是凯楠他大。听得出，对方说这话是费了劲儿的。
　　 田凯楠他大？他怎么知道我的电话？柳柳有些愕然，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柳柳手机的电话铺只存着凯楠的电话号，凯楠却很少跟她打电话。她不知道公公田庄庄是什么时间记住自己电话号码的。
　　 柳柳。电话那头的田庄庄问，我和你妈这一段时间忙，也顾不上去看你，前几天让你二姑（跟着田凯楠应该叫二嫂子二姑）给你捎去了一千块钱，见到了吧？
　　 柳柳忙说，见到了，见到了。
　　 凯楠也不在屋，没有人陪你去买衣服，你看有什么合适的就自己买吧。田庄庄叮咛着。
　　 知道了，大。柳柳还想问我妈的病现在怎么样了？还想说我就在咱家门口，还想说我这就去医院看我妈。但她没有说，也没有来的及说，田庄庄那边就挂断了。
　　 柳柳心里涌动出了一种感动，婆婆在病床上，公公还惦记着给自己买衣服的事。转回身，柳柳去了村北的大道，坐上了通往县城的公共汽车。
　　
　　 凯楠妈不知道自己究竟得的是什么病，田庄庄也没有告诉她。只知道女人身上的月事这两年从没有正常过，时而超前，时而差后，里而量多，时而量少，有时间沥沥拉拉地十多天也不能干净，还时常伴有小腹坠疼。要不是那天突然间晕倒，她还真不把它当回事。从没有住过医院的她骤然间躺在病房里，还真有些不习惯。抬头转身，洁白的墙壁，洁白床单被罩，还有那洁白的医生护士飘飘然地来，又飘飘然地走，让她就顿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那一瓶接着一瓶的葡萄糖盐水，不知道里面都加了些什么药，就悬挂在那个输液架上，药水顺着透明的塑料管不紧不慢地滴着，从早晨八点一直到下午五点。是不是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要不然不会这样的兴师动众大动干戈的。她问过田庄庄好几回，他大，人家医生没说我这是什么病？什么病，妇女病，炎症。田庄庄只说到此就再也不往下说。凯楠妈说，既然没什么大病，就是炎症，那咱们就不住院了，买些药拿回去让村里的医生给输。田庄庄说，不要怕花钱，钱没了还可以再挣，好好躺着安心治疗，啥也不要多想。凯楠妈说，我不是怕花钱，我是牵挂着屋里那些张嘴子，有十几头眼看着就要出槽了，还有那头杜洛克母猪，眼看着就到了临产期，喂养上丝毫不能马虎。田庄庄说，我已经寻人给咱们喂养了，该交待的也特别做了交待，你就放心吧。这真是病有功夫急有钱。凯楠妈心里再急，也只能听人家医生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