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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木马】西边的云彩(散文)


作者:和谷 秀才,2966.8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82发表时间:2014-03-03 09:17:38


   诗人王昌龄写过《从军行》,其中一首写道:“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安史之乱后,唐廷将大批守边的军队内调,吐蕃趁机侵入西域。“胡风略地烧连山,碎叶孤城未下关。山头烽子声声叫,知是将军夜猎还。”军情紧急,将军反而狩猎游乐,可见渎职之事古来就不乏其例。
   李白在《战城南》一诗中讲到的“今年战,葱河道”,是天宝六年的事。安西节度使高仙芝率步骑军一万人征讨吐蕃,经疏勒登葱岭,行军百余日,一直打到今天伊朗境内的条支国的海边去清洗兵器,在天山盖满白雪的草场上放马。长年征战,驰骋万里,三军将士们都衰老了。匈奴人以杀人为日常之事,就好像我们耕地种田一样。自古以来,边塞上的黄沙中布满了战死者的白骨,秦筑长城,汉修烽火台,战争从未停息过。人死郊野,败马嘶鸣,老鹰食尸,肠挂树梢,这才明白武器军队并不是什么慈善的东西,圣人用它是不得已的。
   “葱岭”的称谓,早在《汉书·西域记》中就被提到。《水经注》引《西河旧事》道:“其山长大,上生葱,故曰葱岭也。”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称其为“波谜罗”。显然,它是“帕米尔”一名的同音异译。今天通称的帕米尔高原,是天山、喀喇昆仑山和兴都库什山等交会而成的山脉。其东部位于新疆西南端,最高处海拔7700多米,虎踞地球之巅,享有“万山之祖”的美誉。
   葱岭,自古是丝绸之路的要冲。历代政府都在这里设有驿站,以保护丝路的畅通。东晋的法显,大唐的玄奘,元初时意大利的马可·波罗,都曾登临其境,写下了流传万代的游记。这里世代居住着塔吉克、柯尔克孜等少数民族,属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境地。今天的中巴友谊之路从这里跨过,中国通往亚非拉一些国家的国际航线的班机,也在这万仞高原的上空飞过。
   我们途经轮台,在轮南二号井驻足,这里又是一个小小的绿洲。
  
   大漠腹地
  
   昨晚,穿越数百里没有生命迹象的沙漠,终于抵达这片小小的邮票一般大小的绿洲,是十分惊喜的。同时也想到,在大自然面前,在茫茫然的大漠瀚海里,生命,人,是太渺小了,太微不足道了。也正是人,以巨大的能量改造着这里的一切。从古到今,一直不乏勇敢的男儿,义无反顾地走入“死亡之海”,创造着奇迹,让后人神往。
   塔里木盆地,一直被世界所注目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这里埋藏着丰富的佛教历史遗产,它是人类文明的地下资料宝库。到了二十至二十一世纪,这里发现了人类所急需的能源宝藏。塔克拉玛干,这块昔日商旅不绝于途,如今人烟罕至的大漠,既充满了奇异辉煌的古老文明,又开始了雄壮伟丽的现代文明,磁石般地吸引着今天的探险者、开拓者和观光旅游的人们。
   位于塔克拉玛干腹地的“塔中四”,比起古往今来的瀚海故事都要精彩得多。它是一朵沙漠中的花朵,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盛开。在浩瀚的大沙漠中满载而归的,当数今天的这一群年轻人。
   临近塔中作业区,公路边由干芦草结成的隔离带变成了绿化带,婆娑的沙柳在静静吸吮着滴灌的奶汁。水源在深不可测的沙海底层,水真是比油还贵呢!也有年轻男女在路边漫步,在这生命禁区的一点间隙地播种爱情。除了联合站的现代设施外,作业区的公寓楼在城市里也不会显得落伍。
   塔中作业区有不到一百人,绝大多数都是大专毕业生,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世界。灯光球场上,有男男女女在打排球、篮球、乒乓球,其生龙活虎和阿娜多姿,让你误以为进入了大学校园。
   年轻的经理告诉说,他已经在这里干了八年,每半个月回库尔勒轮休一次。这里每年三至九月为风沙期,整个是昏天黑地,难见日朗风清,眼下是黄金季节,象过年似的。这里的通讯、电视接收条件良好,生活后勤供给完全靠库尔勒大本营。如今采油是现代化,体力上的劳累减轻了,但在野外作业总有不断排除心理障碍的过程。他们的工作服是桔红色,鲜艳夺目,据说是一种警示的颜色,以免在沙漠中失踪后难以找到搜救目标。
   夜宿塔中,室内和作业区的情景,让人感觉不到是身临大漠的死亡禁区,而象是在都市酒店一样。细想想,方圆千里的大沙漠是没有多少个人的,我们下榻的地方无异于月球上的观测站。月光明媚地照着这广漠的沙海,塔中这一绿色的小点,有百十个旺盛的生命正在进入梦乡。沙老虎也在酣睡,即使它们醒来,继而开始长久不息的肆虐,人们也是不可战胜的。
   清晨,我起来的早,拉开白色的窗帘,伏在窗口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情景。对面沙丘上,一片明丽而迷蒙的光亮,渐渐由白变粉变红,露出了太阳新鲜的面孔。有如美女体态的沙丘,柔和安谧,在光线下呈现出湿漉漉的淡绿色。随着光线的炽热,象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动声色地剥离着它浅黄到紫褐色的霓裳。背向阳光的一面是微暗的,如波谷浪山,伸展到远处去。靠近地平线的天际呈灰白色,高远的天空一派瓦蓝。云彩一丝一缕似有似无,显得有点吝啬。空气清新,甚至于有些凛冽,庭院中的绿树静若处子,一动也不动。周围的一切都象是屏住了呼吸,在分娩新的一天。
   渐渐听到了脚步声,紧接着是发动汽车的声音。着桔红色工衣的青年男女匆匆走过院落,有的手里拿着纸张,象忙碌的现代办公大厅的情景。服务员开始拖地、揩栏杆、浇花草,哼着流行歌曲。三三两两的工具车出发了,或是去处理厂,或是去采油站。
   在这里,没有老人和孩子,是一个青春的家园。他们没有肥胖的忧虑者,也许是沙漠蒸发了人体的脂肪和过剩的营养,一个个都有显得精瘦而健壮。
  
   墨离海
  
   眼前有一片湖水,是有典故的,它已经瘦了,绿绿的芦苇围成一条美丽的项链。这片湖水如今叫苏干湖,在唐代时称墨离海,多有诗境的名字!
   一百多年前,在敦煌莫高窟秘室中发现了一大批宝藏,可惜的是有不少文化艺术的珍品,都散落于二十几个国家。仅俄罗斯圣彼德堡,就珍藏着敦煌文献一万二千多件,相关的黑城文献九千多件。在这洞藏宝物中,有不少唐代的诗词。其中一首《菩萨蛮》说,“敦煌古往出神将”,说的是抗击吐蕃的唐将阎朝,他杀死了企图弃城突围的上司,率领军民死守了十年敦煌城。由于弹尽粮绝,只好向吐蕃提出了投降条件,不将城内部属押解到其他地方去。城下之盟,能有多少可信的东西?后果可想而知。
   在洞藏文物中,发现的另一本唐人诗集,抄有几十首诗,都是《全唐诗》未收入的。诗集是两人合集,一位是马云奇,另一位是毛押牙。作者当然是业余的,马是关中人,毛是内蒙人,二人皆在唐军中当差,于敦煌陷落后被俘。二人沿不同线路押解至今天西宁巴多镇的临蕃城,恰好在祁连山两侧画了一个圆,其中毛先生历时一年零八个月。二人在此结识后以诗往还,便有了这本传奇的诗集。囚徒之悲苦,凄清中的自然景色,当是泣血之作。
   其中毛先生的足迹是从敦煌向南,经今天的当金山口的匈门抵达苏干湖,当时称墨离海。在离开敦煌城,西行至匈门前时,落为唐俘的毛押牙,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诗句:“西行过马圈,北望近阳关。回首见城郭,黯然林树间。”腹中诗书,让身为囚徒的毛先生犹如山中宰相。而旅途上,每一步都带着诗人的悲愁,越走越远了,恐怕只有在梦中,才能回到思念的地方。他离开墨离海后,又经大柴旦即西门,在格尔木折向东行,经青海湖边的黑马河、倒淌河至西宁多巴的。
   这正好是我们这次原计划要去的线路,也是石油人的柴达木情结中的地名和山川形势。但一代石油人和我们不是俘虏,是开拓者,毛押牙的壮怀激烈为这一带山川景物增添了无尽的精神内容。他的思情,让缺乏生命和人烟的盐泽戈壁有了永不消逝的灵魂,先行者的人格魅力是令人震撼的。
   作为一种民族精神的源流,这个在千年之后出土的诗人,陈年老酒一样让人在陶醉中想笑也想哭。
   唐人毛押牙在作为俘虏途经墨离海时,写了一首诗给他敦煌的知已,“朝行傍海涯,暮宿幕为家。千山空皓雪,万里尽黄沙。”西行路上,朋友越离越远,而吐蕃的习俗越来越多,回望故地,只能独自流泪。周围一向是大唐的边疆,而今是异域的雪原,白昼短促,长夜难眠,拘留在此,是一天比一天老了。
   他在墨离海附近呆了不少日子,从冬天到来年夏天,都是在此度过的。夏天也落雪,海水阴晦,这恐怕是真实的气象记录,云愁雾不开,其实是诗人的心境所致。
   后来,他离开这里继续南行,到了格尔木驿站呆了一年左右,秋天到达黑马河,经青海湖边,抵至西宁附近的临蕃。从敦煌到那里有四千里路,走了两年多,到头来还是逃不了被监禁的下场。如果说能变成一只自由飞翔的乌鸦也好啊!有谁念及你的凄惶一片心呢?
   次年春末,囚禁在吐蕃的唐俘被放归沙州,毛押牙却不在之列。他有恨久囚,“人易千般去,余嗟独未还。空知泣山月,宁觉鬓苍斑。”之后,他结识了在押送中殊途同归的马云奇,一起有机会酬唱诗篇,该是一件愉快的事。他们一起要说到投降匈奴的汉将李陵,说到苏武,从中排解相同命运带来的郁闷。
   据说,毛押牙后来还是被释放了。马云奇有押送途中忆女儿之作,说是“发为思乡白,形因泣泪哭。尔曹应有梦,知我断肠无。”他说我的眼泪滴到了东流的湟水中,但愿它把我的思念带回长安。
   眼下,墨离海一带的海市蜃楼在不厌其烦地推销它的产品,我们已经领教过了,只是把它当成大自然的朦胧诗和抽象画看罢了,如果当真,你就是傻瓜一个。
   当金山的雪峰远去,祁连山的雪峰又远远地陪伴在你左右,近处的则是黑砂山的群峰,一直伸展到天边去。
  
   老茫崖
  
   来的路上太匆忙,没有好好看一看老茫崖,回程时我们安排在此歇息。
   在偌大的柴达木盆地的地图上,茫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地名。我在读大学时,反映五十年代大西北生活的文学作品,包括李若冰先生的散文,李季的诗歌,还有当时走红的一些作家的作品,我是逐个逐篇读过的。茫崖,是诗的标题,是散文咏唱的对象,留给我的是一个中等城市的印象。无论如何,它与眼前的事物是对不上号的。
   可这就是那个茫崖,居住人口也许不上十个的地方,几间屋子构成的单面小街。它曾经是青海石油勘探局机关的所在地,四通八达,是柴达木油田的枢纽。而后,石油基地向冷湖转移。万人帐篷城的茫崖,那开遍白色牡丹花一样的原野美景,只能从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历史中去寻找了。它成了一处石油城的废墟,一个不朽的纪念地。
   我们远远地停下车,向茫崖轻轻走近。一头脱缰的毛驴,在窜来窜去。来时看见的羊群,这时候已经到远些的地方吃草去了。我先是踏入一间油毛毡搭的屋子,买了一包烟。五块钱以上的烟没货,货架上是一些方便面、啤酒、洗衣粉等日用品,顶多值不了几百元钱。
   我进屋子时没有看见人,喊了几声,从里间出来一位女店主,也许正在里边做饭或忙家务,有点爱买不买的老大不高兴的样子。几百里地上的唯一垄断生意,店主的优势是肯定的,其观念还滞留在计划经济时代。屋子里养了几盆花草,炉子里的火呼呼地亮着,完全是一种家庭的气息。这火苗是帐篷城的火种,一直没有熄灭过。旁边是补胎店,小吃铺,医疗店,为过路的旅客提供服务。
   从茫崖再往回走,是黄瓜梁的迂回丘陵,有老人头的雅丹地貌群。没有水源,没有生物,险峻的土丘在维语中说成“雅丹”。一系列平行的垄脊和沟槽,延着大风吹刮的方向延长,高深宽长一两米至数百米不等。好像是天神大动作大气魄耕作的土地田垅,它是风的领地,唯一收获的只能是延深侵蚀的沟壑,苍凉而悲壮。
   天边,是一望无际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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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西域丝绸之路,在历史和现当代的大背景里,它所承载的诸如政治、外交、商业等方面的使命感,让它以其辉煌的历史功绩,如数家珍展现在世人面前。其实,它的地理位置和纽带的先决条件,为传播我们的历史文明和现代文明发挥了它应用的作用。本文作者,在借助史料和现存的诗词歌赋的情况下,以独特的思维视觉,铺展开了自己丰富的思想感情,把我们读者带入了一种遥远而旷古的浩瀚如烟中。文字清新、笔法老道、叙事抒情得体,充分地展示了作家在文学领域的深入程度。欣赏问好!倾情推荐!【木马社团编辑:山形依旧】【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3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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