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军分区参加这个学习班的是政治部主任。他住在省军区。学习时，和我们一样听课，一样参加讨论。我曾两次找他谈心。他知道武装部郑部长大吵小青楼事件，但我们都没有深谈。他说我有3个别人比不了的优势，一是飞行学员出身，经过严格的军校训练，又在野战军40军的两个师和60军的“临汾旅”（179师）参加过实弹军事演习。这样人不多。二是我在公安机关期间，参与军委工作组对边境地区军事斗争的调查，又参与整理日伪时期军警宪特资料。掌握这样机密的人不多。三是我参加两次“社教，均在机关，脑袋中有别人替代不了的积累。手中保存社教资料的人也不多。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又多次问我见到刘亚楼、吴法宪、许世友和郭兴福的情景。这些认识和往来，说明他“研究”过我，印象不错，认识也不错。我对武装部的戒备心里彻底降为零。
　　
　　 第四期学习班准时在３月１日开班，４月30日结业。省革委会副主任张多树在开业典礼上讲，这期学习班的任务是“斗私批修”，促进革命大联合。那时，哈尔滨城里“捍联总”和“炮轰派”打的不可开交。几个月前，捍联总围攻炮轰派据点哈尔滨第一机床厂，使用机枪、冲锋枪和炸药，打死５人，打伤百多人。炮轰派跑到北京“上访”。周总理亲自做两派大联合工作。上年９月份，周总理主持黑龙江省赴京汇报团与哈尔滨市“炮轰派”达成九条协议精神。12月１日“捍联总”和“炮轰派”达成“十二条协议”。周总理接见双方代表并讲了话。省委成立贯彻“协议”监督小组，监督其执行。这期办班前半个多月，佳木斯两派近2000人在市电机厂等处武斗，使用八二迫击炮、轻重机枪、冲锋枪、步枪和手榴弹，打到第二天凌晨，造成７人死亡，119人受伤。
　　 黑龙江的武斗是江青1967年７月22日对河南造反团讲话时提出“文攻武卫”口号升级的一种形式。这种形式一直延伸到学习班。学习班开学第三天半夜，楼内一阵呼号声、叫骂声、拳打脚踢和棍棒相加的声音，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黑河同志住在一楼。我想出楼看个究竟，被大家劝止。第二天早饭时，学员们公开议论夜间之事。原来鸡西和齐齐哈尔两地造反派同时到学习班揪造反派的头头，还留下大字报给省革委会当“借据”。
　　 大约是八、九号两天下午，忽然来了一批人又一批人，到大专院校的几个讨论组抓人。在以后的一些天，还发生六、七次揪斗之事。据说，那种阵式很令人颤怵。他们抓走的是3种人。一种是战败的造反组织的头头，以“炮轰派”为多。我们曾听到从门前走廊被架走的“炮轰派”破口大骂省革委会主任潘复生，骂捍联总欺骗周总理。另一种是“黑手”、后台，挑动群众斗群众的原领导干部。第三种是造反派骂的变节分子小爬虫、变色龙。
　　 后来知道，这期办班以各大院校和各大企业的领导干部和造反派头头为重点，推动大联合，解决隔阂，共同反击右倾翻案风和清理阶级队伍。
　　
　　 《毛主语录》263页讲，“情况是在不断地变化”。1968年春夏是多事之时，情况真的在不断地变化。我们学习的内容也只好紧跟形势，不断变化。
　　 以3月份论，全国性的大事至少有三件影响全国。一件是３月20日，北京市开始批判“为二月逆流翻案的黑风”。随即，毛泽东决定，军委不再开会，由军委办事组主持常务工作，事实上取代了军委常委。24日深夜，林彪在军队干部大会上讲话，制造谎言，讲杨成武与余立全勾结，要夺空军大权，打倒吴法宪；与傅崇碧勾结，打倒谢富治。27日，北京举行10万人“彻底粉碎‘二月逆流’新反扑，夺取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全面胜利誓师大会”。第三件大事是30日《人民日报》、《红旗》杂志和《解放军报》两报一刊发表题为《革命委员会好》的社论，转达了毛泽东12段最新指示，鼓舞和加速全国范围的夺权。
　　 省革委会于30日到４月２日举行常委扩大会议，专题学习。会上提出已经建立革委会的65个县以上行政单位至少有百分之十几的权力不在我们手里。潘复生还亲自抓哈尔滨市滨江区和平一队“右倾翻案事件”，逮捕23人，批斗几十人。区、社革委会干部的８％，大、小队干部的60％被反掉。以这个经验为基调，全省开展“反右倾、反复旧、反复辟”运动。一时间，以政权名义制造的“红色恐怖”笼罩全省。我们学习“两报一刊”社论，学习潘复生讲话，学习和平一队经验。同时，学习班中，有一些刚刚解放的干部又以漏网走资派的罪名重新被打倒，送（揪）回原单位批斗。学习班在这样的“革命委员会好”的气氛中“深入”学习。
　　
　　 进入４月份，学习班进行两个“反三右”学习，强调结合单位的实际，结合个人思想的实际。第一个“反三右”是省革委会提出的“反右倾、反复旧、反复辟”，以哈尔滨和平一队为对照典型，颇有杀气。第二个“反三右”是林彪24日宣布“杨余傅事件”大会上讲话之后，全国开展“粉碎右倾翻案风”的运动，开展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右倾分裂主义、右倾投降主义。
　　 ４月11日，中共中央、中央文革发出《通知》，要求各地播放中共中央办公厅录制的３月24日、27日的讲话录音。24日录音为林彪讲话。27日录音为周恩来与陈伯达、康生、江青等人在10万人大会上讲“杨、余、傅事件”的声音。林彪的讲话，特别是周恩来的讲话，令人深信杨、余、傅搞阴谋，要宫廷政变。学习班讨论中，大家深信不疑。
　　 几天以后，哈尔滨市在北方大厦门前广场举行几万人群众大会，中心题目是粉碎右倾翻案风。我们和省直各单位同志一同参加大会。省革委会主任潘复生和副主任、省军区司令员汪家道参加了大会，讲了话。潘复生讲话的最后部分是呼口号。他喊一句，台下随一句。从拥护中央对“杨、余、傅”的处理，坚决反击右倾翻案风，到打倒刘、邓、陶，打倒贺龙，打倒彭德怀、陆定一、罗瑞卿、杨尚昆，打倒安子文、肖华等，再到打倒黑龙江省的欧阳钦、李范五。台上严严肃肃，犹如在宣判死刑犯；台下肃肃静静，侧耳细听谁又是敌人，似乎在捕捉信息。
　　
　　 学习班结业前后，又增加两个学习题目。一个是４月29日省革委会34次常务会议决定，彻底揭发原副省长杨易辰的“三反罪行”，打垮右倾翻案风，查清为杨搞翻案的集团，揪出黑手。杨成为黑龙江省紧跟形势的又一个政治牺牲品。学习班当天连夜学习。杨易辰是黑龙江省翻案风的代表人物。我们学习决定，一则以杨为靶子，回到各地批判，另则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
　　 另一个题目是学习“两报一刊”的“五一”社论《乘胜前进——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社论公开提出“要坚决反对右倾机会主义、右倾分裂主义、右倾投降主义，粉碎右倾翻案风”。黑龙江省革委会于２日召开第75次常委会，明确社论提出的“三右”，在黑龙江省集中表现为“右倾翻案风”。
　　 学习班原计划４月29日结束，推至30日下午。结业会上又宣布，参加学习班的同志再停留几天，以会代训，继续学习。实际学习时间为３天。3天中3件事，即收听中央广播电台播音，看“五一”社论，听省革委会会议精神传达和工作安排。
　　 ４号，我和黑河地区同志带着反击右倾翻案的任务，带着深入清理阶级队伍的使命离开了哈尔滨。
　　
　　 黑龙江省第四期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是典型的“文革”作品，典型的极左思想的产物。伴随着政治上的左，正常生活也变得左起来，有许多“浪花”左的可爱、出尽风头，左的闪闪发光。
　　 “文革”前的省委党校各种教学备品大多数被“砸烂”处理。学员们带着行李进哈尔滨，住地铺。谓之曰发扬延安精神。每周都以吃小米粥、南瓜汤、土豆为主食一、二次，做为后来著名的柳河“五、七”干校总结的优良传统内容。
　　 学习期间，每天也搞“三敬三祝”，花样翻新，比农村更有“文化”。给人们印象最深的是呼伦贝尔盟的同志。他们由内蒙古划归黑龙江省时间不长，每旗都有几个同志，人数比较多。他们人人都穿蒙古袍。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干部也不例外，服饰不同于所有人。他们应当胸前佩戴的毛泽东像章，一律改为挂在胸前心脏位置的大胸章，占领过去挂佛的位置，以示毛泽东是心中的佛，比我们戴的像章大出七、八倍，质地也高出多少倍。
　　 更难忘记的是“三敬三祝”。他们每人手中的红宝书《毛主席语录》的颜色红的耀眼，真是“通红”“通红”。“语录”纸地比我们手中的“语录”高档，克度高，色度更白，和红色的“语录”皮恰成反差，红白之间显的更具情感。当领颂人宣布“一鞠躬”时，他们呼的一声，一律大哈腰成九十度，以敬佛的礼法敬礼心中的红太阳。刚开始的时候，领颂人不了解呼盟同志的礼法。他也和大家一样，面对“毛主席”行礼，不知道身后有一批人“礼程”长。当他喊完三鞠躬的时候，呼盟同志“二鞠躬”还没有开始。
　　 呼盟同志的这个举动我曾在上年领略过。那时，我带一批大、小队干部，随同爱辉县参观团到肇东县涝洲公社等处参观。黑龙江省各地，按省革委会安排，分批集中在那里“学习”。早、晚饭在县革委会招待所。那里大食堂同时容纳几百人。当人们齐刷刷地跟随口令“三敬三祝”之时，脖子上挂着毛主席大像章的呼盟同志突然大哈腰，行九十度大礼，在人群中立刻低出一个空间，矮了半截。有一个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的同志告诉我，这些举动出自牧民们对毛主席的无限热爱，无限忠诚；把毛主席比作原来信奉的佛，当做人间大菩萨、大活佛；凡是原来敬佛的形式一律变成敬祝毛主席的活动。他们又把这些敬祝形式挪到省级学习班，由各级领导干部顶膜礼拜。可见当年神化运动的一瞥。
　　 学习班还要求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和学雷锋结合起来，大家班学习边不分层次，不分年令地一律要求每天都要有好人好事活动。统计数字自然琳琅满目。学校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些学雷锋积极分子。两个月中，下了几场雪。我们早晨出来接受劳动教育，总有10几个人自带工具来学雷锋扫雪。更难忘的是每周末要吃顿饺子。全体学员下手帮厨，总有五、七个学雷锋积极分子自带长短不一的擀面杖，准时到大饭堂，为大家擀饺子皮。有两位女同志很厉害，一次能擀４个、６个，甚至12张皮子。其中一位的擀面杖细长细长，两手同时出皮，犹如机器一般，饺皮一张接一张甩在两边。我们这些人看呆了，犹如看表演一般围着看，不时发出叫好声，间或给以热烈掌声。她包饺子，以慢拍速度边包边给我们讲解。只见饺子一个接一个地排在“面板”上。大半我们这些人应当改造，只看别人学雷锋表演，自己都若无其事，各得其事了。当时这样的政治化、庸俗化的过程，也曾经做为一种特点总结推广到全社会。
　　 黑龙江省建立“新生”政权、抓“三特一叛”、办干校（学习班是其前身）等等，都受到中央的首肯，其“经验”在全国推广。办学习班发扬优良传统、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学雷锋活动、改造世界观“斗私批修”等等都曾经做为特点见诸报端，都是按政治需要确定观点找内容，都是紧跟形势的一种表演。效果和作用在总结之中，在文笔之中，在汇报之中。
　　 今天回忆“文革”年代，“斗私批修”大办学习班，大办毛泽东思想大学校，从报纸报道的花样翻新般的办法，从省革委直接办的学习班，直接培养的拥护大队典型，直到黑河地区的卡伦山大队，闹闹烘烘地折腾一阵，似乎演出了一幕政治性的活报剧，又似乎是一场化了妆的闹剧，留在人们记忆中，留在历史的轶闻丑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