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钢是个好男人。小茹始终坚信这一点。
　　 今晚成钢也会回家来，儿子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小茹去菜场买了儿子最爱吃的菜，回家忙碌开了，五点刚过，就听见聪聪在门外大声喊着：“妈妈！”小茹大声应着打开门，抱起儿子又亲又叫。成钢看着小茹，有些诧异。
　　 原以为这两天，小茹不知哭成什么样了，见了他怕也是一副黛玉似的幽怨。谁想到不仅不是他想像的模样，而且似乎是有什么喜事。可不要是受了刺激吧。成钢有些担心。
　　 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聪聪不停地说着学校的一些新鲜事，两个大人只是微笑着附和一下。吃过饭，成钢习惯地收拾碗筷。他在家就不需小茹操劳。看着成钢忙碌的身影，小茹甚至怀疑前晚成钢的话只是自己的一个梦。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一直都是恩爱的。
　　 安顿好聪聪后，小茹回到房间，成钢靠在床上看电视，一切都没变，一切都是习惯了的。只是气氛有些尴尬。这可真奇怪，他们从没吵过架，从没有过不睦，怎会到了这个地步的。楼下那对，时不时动刀动枪的，第二天仍旧勾肩搂脖子，好得似粘在了一块。
　　 谁都不说话，小茹轻轻掀开被子，躺了下来。熟悉的气味，熟悉的男人，这是她的男人。小茹伸出手去，轻轻搂住了成钢。
　　 成钢没动，仍旧看着电视，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今天接孩子回家的路上，他还设想着，小茹会指责他，或者骂他。哪怕是当着儿子的面挖苦他几句，他都有理由生气，他都可以多几分心安。可是一切都如往常。儿子就在隔壁，他不想再说那话。他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7
　　
　　 范成钢载着柳青青飞驰在公路上。跟这女孩一块是愉快的，青青总有说不完的话，有时他都插不上嘴。眉宇间有几分妻子的神韵，却又有妻子没有的明亮及率性。开心或生气都是那么生动。
　　 范成钢跟她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的。青青是美院的学生，暑期在服装公司打工。那天被老总临时拖来救场。那些个心怀鬼胎的男人欺她单纯，起哄让她喝酒。成钢看不过仗义替她挡了几杯。又找了个借口把她带出了场。此后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一门心思爱上了他。
　　 两年来，成钢从最初躲着她，慢慢地也喜欢上了她，喜欢她的单纯，她的明亮，她的率性，她的敢爱敢恨。在她给了他处女身之后，成钢更多了一份深深的负疚，他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了。自青青搬出学校宿舍后，他们相处的时间更多了。青青很多时候像女儿一样撒娇，发嗲，耍小性子。这是小茹所没有的，小茹始终柔顺地听他说话，很少有反对意见，成钢总是自觉不自觉的把青青与小茹比较。青青有时也像妻子一样温柔，多情，细心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成钢心里的天平倾斜得更厉害了……
　　 自成钢思虑再三，又挣扎再三摊牌后近两个月时间了，除了儿子在家的几天他一定在家，其余的时间他很少回家。倒不是他绝情到一刻也不愿待在家，只是回家后小茹一如既往地待他，让他感觉别扭。他也没再提起那话，其实他们基本上没话了。他想用时间让小茹明白他们的缘分尽了。
　　 成钢听青青叽叽喳喳说着，有些心不在焉地开着车。前面挤了一堆人，堵车了。
　　 成钢在车上远远似乎看见小茹的身影，他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儿离家起码五公里，没听说过这儿有她的朋友。成钢急急地摇下车窗，确实是他的妻子。跟一个男人争执着什么。那男人似乎很凶，小茹看上去很窘。成钢不由得下了车，向人群走去。
　　 那男人似乎喝多了，骂骂咧咧：“老师，你是她老师又怎样，我还是她老子呢，老子打孩子还打不得了。”小茹脸涨得通红：“你是她父亲也不能这么打呀，她还是个孩子的。”
　　 “我就打了，你管得着吗？长大了也是个贱货。”说着男人赌气地举起手里的不知什么东西向身边那个满脸惊恐的小女孩抽去。小茹想也没想即刻回转身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孩子，随即“啊”地叫了一声。成钢跳起来正要冲过去。旁边一个人影比他更快，劈手夺过男人手里的东西，一掌把那趔趄的男人推倒在地，回身关切地问：“刘老师，你没事吧？”小茹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李老师。”又迅即走到井边，提来一桶水，一言不发地浇在倒地的男人身上。
　　 成钢有些呆了，这是他的妻子吗？
　　 男人似乎清醒些了，嗫嚅着。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小茹似乎很气愤了，脸有些发白，眼里有着成钢不熟悉的光，“你这样打孩子，我可以报警，告你虐待儿童罪。”顿了一下，小茹又换了一种口气：“你抓走了，媛媛怎么办？她已经没有妈妈了，你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可她也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刚才还凶神似的男人，此时一言不发。
　　 成钢有些纳闷，她的妻子什么时候成了老师了？听她说过在老家教过两年书，难不成在这儿又遇到她的学生了？看样子也不像啊。
　　 这时青青静静地走到他身后，拽了拽他衣角。他这才想起还有个青青在身边，他不想让小茹与青青正面接触。悄悄退出了人群。
　　 那一晚，自摊牌以来破天荒头一回，成钢在儿子不在的时候回了家。看得出，小茹很意外，也很兴奋。成钢没话找话，东绕西绕，终于明白了妻子在小区对面的沧浪小学当了老师，已经教了两个月了，他竟然一无所知。看着妻子眉宇间的明朗与轻快，他有些陌生。想起白天那男老师的亲昵表情，他又有些不快。
　　
　　 8
　　
　　 刘晓茹在沧浪小学已经两个月了。回到久违的学校，她确实有重生的感觉。可爱的孩子，亲切的同事，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未出嫁前的时候。成钢的不归已经不再是致命的痛了。
　　 晚上独自在家备课，上网。她尤其爱去家乡的网站，看看那里的天，看看那里的山及那里山一样的人，也因此认识了一个山一样的男人。很可爱的网名：捉鸬鹚的鱼。
　　 小茹问：“丈夫不要妻子了，那个妻子是不是该放他自由？”对方洞悉一切地笑笑：“你还爱他吗？如果还有感觉，就别放。”
　　 小茹：可是很累的。
　　 鱼：山上有泥石流，也可能山体滑坡，但没听说过哪座山崩了，你是大山里出去的女子。
　　 小茹也笑笑。
　　 小茹尽可能微笑地生活。微笑地面对她的孩子们，微笑着与人相处。以至于有一天对面办公桌的李老师突然说了一句：“刘老师，你笑起来真好看。”小茹立刻红了脸，窘得不知所措。
　　 李朗是学校仅有的几个年轻教师之一。上过一年师范，因出于义气与人斗殴伤了人，被学校劝退。在这儿先过渡一下，准备找到合适的工作再跳槽。因与小茹年龄相对近一些，也因为在同一办公室，因而一上来就与小茹走得比较近。小茹也爱跟这个阳光的大男孩说话，听听他一些率真的意见。
　　 小茹班上的陈媛媛又旷课了，这小女孩已经旷了几节课了，电话又打不通，小茹想去她家看看怎么回事。跟李朗打听路怎么走。李朗自告奋勇地提出放了学后他义务当车夫，那儿他熟。放学后，李朗用摩托车载了小茹去了陈媛媛家，正赶上陈媛媛的父亲在打骂孩子。听邻居说，这家的女人跟人跑了，男人经常酗酒。今天又是从中午一直喝道下午三点多，然后又拿孩子出气。于是小茹跟他起了冲突。
　　 李朗看着一向柔声细语的刘晓茹竟然有此举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柔柔弱弱似乎总需要人保护的女人令人不敢小觑。
　　
　　 9
　　
　　 日子仍旧看似波澜不兴地过着。冬天了，枝叶萧条，大地沉寂了许多。微微有着薄冰的河面上很少看见有鱼儿游动，或许它们也觉得冷了吧。小茹看着沉寂的河面，叹了一口气。
　　 小茹在沧浪小学已经近一个学期了，大家都知道小茹有个有钱的老公，家庭幸福，夫妻恩爱。偏偏李朗说：小茹。他现在已经不再称小茹刘老师，而是直呼其名。
　　 “小茹，你是个适合做妻子的女人。”
　　 小茹宽容地笑笑：“我本来就是人家的妻子。”
　　 “可是你不幸福。”
　　 小茹有些慌乱：“我怎么不幸福了？我们一直过得很好。”
　　 “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幸福。”李朗不依不饶地盯着小茹。
　　 小茹避开了他的目光，不知道这个比她小了六岁的大男孩在想什么。
　　 成钢仍旧很少回家。知道她在沧浪小学教书以后既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她注意身体，别太累了，不用为钱犯愁。小茹有些不明白，经常听说有闹得伤痕累累，两败俱伤离婚的夫妻，可他们这算什么。除了成钢回家少了以外，其余的一切都没变，不曾恶语相向过，甚至也不曾高声有过口角，成钢赚的钱也仍旧隔三差五拿回家。他们哪像是走到离婚地步的夫妻。成钢是个好男人。小茹依旧相信这一点。然而，毕竟是冬天了，冰封的何止是河面。
　　 小茹依旧上网，深夜了还挂在网上。辗转难眠的滋味毕竟不好受。鱼也挂在网上，很多个夜晚都是鱼陪着她迎接第二日的凌晨。
　　 鱼：天冷了，早点睡吧。
　　 小茹：睡不着，天凉总比心凉好，反正没谁在乎的。
　　 沉默了好一阵，鱼打过来一行字：我心疼。
　　 小茹的心一颤，泪无声地滴落键盘，不打招呼地下了线。
　　
　　 10
　　
　　 范成钢在办公室烦躁地走来走去。学期就快结束了，青青即将去外地实习，如果他不能给她个承诺，她就可能一去不复返。然而又怎能轻易地付出承诺，小茹一直没什么反应。以往怎样她还怎样，似乎他们压根没发生什么事，似乎他仍旧天天回家。好几次他都想再提那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他想该找个机会跟小茹好好谈一谈了，这段时间冷下来，小茹也该想明白了，她是个好女人。
　　 手机忽然响了，看了一下，是小茹的电话，有些奇怪。小茹很少打他电话，通常他打电话回去告诉她有应酬或者不用等他吃饭，小茹就安静地在家。不像别的男人吃个饭老婆会不断来电话催。即使他回家的晚了，小茹担心也只是发个短信问一下，生怕打扰了他。即使他这段日子回家少了，她也没给他打过电话，这个温顺的女人啊。
　　 成钢诧异地接听电话，刚“喂”了一句，就听见小茹急急地说：“妈摔了，在医院，你快点过来。”成钢立刻慌乱起来。
　　 十八岁那年父亲因车祸去世，肇事车逃逸。母亲承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一病不起，成钢从中学辍学，担负起了养家糊口的重责。虽说工作还稳定，可是工资不高。母亲的医药费是笔庞大的开资。母亲的病渐渐有了起色，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仍要常年吃药。相了几回亲，姑娘看到他们家徒四壁及屋里常年漂浮的药味，再没登第二回门。成钢也死心了，不再去想那事了，上天却安排了一个小茹。为了母亲，为了小茹期待的眼神。成钢咬咬牙，闯出了一条自己的路。母亲也在小茹的细心照顾下，一年胜似一年。这两年才断了药，怎么摔了？不知严不严重？
　　 老人上街踩在结冰的水渍上滑了一下。好心人把老人送到了医院，小茹接到电话赶紧来了。这么多年，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他乡异地，她一直把老人当亲妈。即使分开住了，她也必定每个星期天带孩子去看看奶奶。平时也经常打个电话问侯一句，老人一个人住她不放心。老人也把小茹当闺女，直念叨这段时间小茹瘦了。
　　 这么冷的天，小茹头上微微冒汗。刚才推着老人拍片，跑上跑下的付钱，取片子。成钢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老人已经拍了片，躺在病床上。股骨隐隐可见裂纹，医生交代回家静卧一个月。看着小茹劳累的样子，成钢感激地看了一眼。
　　 老人再不能一人住了，小茹去收拾了一些老人的东西，把老人接进了新家。
　　 临近期末，小茹既要忙着准备期末考试，又要在照顾老人，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却是满满的快乐。母亲搬来一起住了，成钢不想母亲在这个时候伤心，又恢复以前的日子，不管多晚都会回家。
　　
　　 11
　　
　　 轻柔的音乐，低喃的语声，冬日的午后，咖啡馆里满是悠闲的男女。一个角落里范成钢与柳青青各自沉默地轻轻搅着面前的咖啡。
　　 青青明天要去外地实习了。这个单纯的女孩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成钢有妻子有孩子，而且夫妻感情甚笃，但是她还是不可救药地爱上了成钢。两年来她不奢望名份，她知道他给不了她名份，她也知道他有个好妻子。可是成钢跟他妻子吵架了，搬来跟她一起住了。她又开始奢望了，希望可以跟心爱的人白头偕老。
　　 成钢从未给过她承诺，可她知道他爱她，也知道他也爱她妻子，他从未说过妻子一句不是。他是个好男人。
　　 他回家了，虽说是因为家里出了事，青青的心还是跌到了谷底。她知道自己微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那个家抗衡，尽管成钢爱她。那个家有成钢牵挂的母亲，深爱的儿子，还有那个看似逆来顺受，却是无招胜有招的女人。
　　 成钢的心里同样翻江倒海。他深深愧对这个女孩子。他知道她要什么，她不说，他也明白。可是她可以满足她一切物质上的要求，却给不了承诺，至少现在给不了。她明天就要走了，他能做的就是尽心为她打点好一切。
　　 两人各怀心事地沉默着，谁也不说话，该说的都已经说尽了。角落里微微有些凉意，冬日的暖阳照不到这个角落。
　　 成钢不经意地抬头，意外地看见小茹从门口进入，身边是上次那个男教师。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那男人殷勤地问着什么。成钢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小茹点了一杯奶茶，成钢知道小茹喝不惯咖啡。
　　 成钢有些心不在焉了，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个位子。小茹对面的男人很年轻，很阳光，就像个大男孩，不停地说着什么，逗得小茹不时地笑出声来。成钢远远看着熟悉的妻子又一次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