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韵】我为你留的长发(小说)
我惊愕而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她骂着:“天下的男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那么犯贱,要勾引我的男人,害他坠楼。你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李树是他们的独生子,是家里的顶梁柱,你让我们以后怎么活?!”
阎立站过来,挡在我面前,握住了桂亦清准备再次打我的手,说:“够了,你演什么戏!”
桂亦清冷冷地笑着说:“早就知道你们一对狗男女勾搭在一起了,藤蔓就是一烂货,一边和李树旧情难忘,一边和他的铁哥们勾勾搭搭,什么东西!”
我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听着桂亦清恶毒的辱骂。
阎立转头轻声对我说:“蔓儿,她就是一个骂街泼妇,别理她。”
我茫然地看着阎立,仿佛根本听不到他说话。
李树的父亲过来,拉起还坐在地上哭泣的李母,说:“告诉你别来别来,你就不听,非要跟着来,看看,这水越搅越浑了吧。”
李树的母亲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恨恨地说:“死的是我儿子,不管是谁害死了他,我都饶不了她!”
李树的父亲冲我招招手,说:“闺女,过来,听说你昨天在雪地里哭晕了。唉,树儿已经不在了,活着的都要好好活着。”
病房里很安静,阎立已经好几天没有露过面了。
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太多的困惑要解开,可是,我却像是被扔在了沼泽地里,怎么挣扎都走不出来。
这时,手机有短信提示音,一个陌生的号码,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下午三点,体育场东门,有话和你说。
我心里突然有点害怕,但还是准时赴约了,等着我的竟然是李树的父亲。
他老泪纵横。他说,当初是他自己太自私,被审查时,为了能躲过牢狱之灾,央求李树和我分手,和桂家联姻。李树不同意,他知道李树心肠软,见不得自己亲人受苦,便当着李树的面碰墙受了伤,李树终于同意了。而桂家终不负期望,他平安回家,官复原职。但是,桂亦清从过门便一直以救命恩人自居,对李家所有的人都是大呼小叫。
我的心一阵刺痛,我深爱的男人,竟然一直被人当做奴仆的。
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抬起头看着天空,眼泪始终没有落下。
父债子还,李树用他的生命还了父亲欠下的债。
“念之”茶吧A6座。
桂亦清依旧坐在我的对面,依旧不停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沉默。
我问:“喜欢咖啡的味道吗?”
她轻轻嗯了一声。
沉默。
我说:“能告诉我念之是什么意思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说:“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
我抿了一口红茶,淡淡地说:“你既然不爱李树,他已经和你提出离婚了,你为什么不同意?”
她重新坐好,眼里又有了那种特有的傲慢和恶毒,她恨恨地说:“我不会成全你们这对狗男女的。”
我迎着她的傲慢,说:“用不用我成全你和阎立这对狗男女呢?”
桂亦清眼瞪得圆圆的,和我对视着。
终于,她垂下了眼,说:“是阎立告诉你的?”
我说:“我代李树的父母向公安局提出验尸申请了。”
她一下子惊慌起来,语无伦次地说:“不是我不是我,李树拍了我和阎立在一起的照片,要我和他离婚。可是,我根本不爱阎立,我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气李树的。李树他念念不忘的是你藤蔓,这个‘之’就是指你藤蔓的。我和他结婚五六年了,不管我如何对他,他都不领情,我一气之下才和阎立好上的……”
她一口气把咖啡喝完,说:“你要多少钱?”
我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的,你给不起。”
她说:“多少都没问题,你开价,我绝不还口。”
我盯着她说:“我要李树活着。”
她叹了口气,说:“你和李树都一个德行,死犟死犟的,他如果不这么倔强,也不会死了。”
沉默。
她说:“阎立告诉过我,李树开这个茶吧,就是为了有一天等到你,现在,李树不在了,只要你放过我,‘念之’就是你的。”
我低头从钱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说:“我女儿,叫云朵,六岁了,漂亮吧?”
桂亦清看见照片的那一瞬,脸色便铁青如死灰一般了。
(四)葬心
桂亦清拿起照片,反复看着,喃喃自语着:“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我拿过照片,说:“想清楚了么?”
她突然对我冷笑一下,说:“你女儿的确和李树长得很像,就算她真的是李树的女儿,你和你女儿也只能得到李树名下四分之一的财产,而我名下的,你一分也拿不到,你要是真为你女儿好,就开个价,拿着钱带着你女儿滚蛋。”
我笑了一下,说:“你干嘛这么着急,你是名正言顺的李树的妻子,难道你不想知道你丈夫真正的死因吗?”
桂亦清脸色铁青,嗓子有点沙哑了,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到阳台,非要说看见你了,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我看着她,说:“你和李树结婚是阴历二月十九吧?”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那晚,李树送我到医院,护士出出进进,量体温,量血压,抽血,医生检查完便出去没有再进来。
李树拉住一个护士的胳膊,说:“赶紧打点滴呀,不看人都成啥样了!”
护士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说:“病人在哺乳期呢,用药需谨慎,现在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李树怔了一会儿,坐到了我旁边,脸贴着我的头,轻轻地说:“藤儿,等着我好吗?”
我挤出一丝笑说:“你别多想了,不是你的,我结婚了!”
李树拍拍我的脸说:“你有个好归宿,我也就安心了。”
沉默。
李树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说:“女孩。”
李树温柔地笑了,坐在我旁边说:“女孩好,女孩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藤儿,记得咱们在新房的那天吗?你洗菜,我做饭,我说,将来咱们要生个女孩,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还要学会给孩子扎小辫。等咱们老了,就帮女儿带孩子做饭,等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有女儿照顾。你说,那要两个女儿多好,一个人抱一个,省得我和你抢。我说,你太瘦了,我怕你抱不动,摔了我女儿,我抱一个,背一个,再空出一只手牵一头奶牛。你傻乎乎地问我,干嘛要牵头奶牛啊?我笑你笨,你就是奶牛啊,只负责给女儿喂奶。你就笑着用湿淋淋的手捶我,那时多好啊……”
我抽泣着说:“别说了,好吗?”
李树没理会我,继续说:“你还问我,将来要是真有两个女儿,会起什么名字?我说,早想好了,叫傲雪傲霜,意思是凌霜傲雪,不畏艰难。小名都叫云朵,大云朵小云朵。”
除了流泪,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李树突然问道:“孩子是正月二十的生日?”
我心一惊,慌乱地说:“不是不是,年前的。”
李树盯着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结婚?”
我看着他,慢慢用被子蒙住了头。
我说:“那晚,李树送我去医院,后来我睡着了,醒来时他已经走了。”
桂亦清突然泪流满面,说:“那晚,你们没有在一起。这么多年,这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一想起来,我就堵得慌,就生气,就发脾气,就骂人,李树他们家人没少受我的气。”
我奇怪地说:“你没问过李树么?还是他说的话你不信?”
她轻轻叹息一声,说:“他要是愿意骗我倒还好,他说他和你在一起,你才是他的新娘。”
沉默。
桂亦清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时用拳头敲打着头。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了,从包里掏出一个纸包,凑到鼻子旁吸了两口。
我一直默默地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她没有看我,一边收拾一边说:“你看见了也没有关系,估计阎立早告诉你了,我吸毒。”
我拎着包站起来,桂亦清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蔓姐,再陪我一会儿吧。”
我坐下,递给她一张面巾纸,她擦擦眼里的泪,说:“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好女人。小时候,爸爸经常打妈妈,后来,他们离婚了,我判给了爸爸。从我记事起,爸爸总是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而且从来也不避讳我,有时他们连卧室的门都不关,也许他们觉得我小,什么也不懂吧。十四岁那年的夏天,在一个桥下的杂草里,一个混混要走了我的处女身,从此,我就不停地换男朋友,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男人了。
十六岁那年,我带了一个男生回家过夜,结果被我爸发现,暴打了我一顿,其实那不是我第一次带人回家,只是那个男生点不顺,被我爸撞上了。后来,我就经常夜不归宿,到男生家过夜。有一次被他父母发现,半夜把我撵了出来,我无处可去,也不想回家,就到一个卖夜市的摊边,我跟那人说,他给我碗饭吃,我就跟他睡一觉。那是一个外地人,给了我碗面吃。然后说,你还是回家吧,我可不想拐卖儿童。我那时就想找个地方睡觉,就央求他带我回家。
那时,我读初三,李树读高三。那晚,李树学习很晚,觉得饿了,就出来吃饭,结果正好看见我,我爸和他爸是同事,他知道我是小混混,看不起我,可我没地方去,当时他自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我就一路跟着他到了他那儿,他开了门,我就挤进去,占住了床,我脱了衣服,说,只要让我住一晚,我就陪他睡。他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觉得你自己脏吗?然后就走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看我的眼神,鄙夷,蔑视,恶心……
从那天起,我决心要学好,我断了和那帮混混的联系。而且,我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嫁给李树。我从小就这样,我爸虽然经常打我,可还是很惯我,我从不缺钱花,别的孩子有的我一定要有,我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可是,我已经放任惯了,功课拉下太多,勉强高中毕业后,我爸给我安排了工作,然后就不停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大部分人受不了我的臭脾气,相处不了几天就拜拜了。那时,我爸找了个小他二十岁的女人结婚了,还有了一个孩子。家里容不下我,我也容不下他们,我爸就想早点把我嫁出去。我就告诉他,除非是李树,否则我就不出嫁。我知道那时你和他正谈婚论嫁,其实我也真的不是喜欢他,我就是要报复他,他不是嫌我脏吗?不和我在一起么?我就非得嫁他不可。后来,他父亲出了点事,我也就顺理成章嫁给了李树。可是,李树他就是嫌我脏,就是不碰我,不管我怎么对他……”
桂亦清趴在桌子上抽泣着,良久。
她终于平静下来,说:“我也是一个女人,就算我之前再如何不堪,可我在努力改好,他怎么就不能接受我,我甚至给他跪下,我不求他爱我,不求他把我当妻子,只求他把我当个正常女人。可是,他说,藤蔓是个干净的女人,他怕脏了你。
他对我太绝情了。于是,我就勾引他的朋友,阎立也是其中的一个。我就是故意给他带绿帽子,让他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可是我错了,他根本不在乎,不管我和谁在一起,都和他没有关系。他甚至告诉阎立,如果想找情人,应该找个良家妇女。我知道,在他心里,我是烙了婊子的印了。我学会了吸毒,泡吧,也经常和人开房,不问名字,不问职业,完了各奔东西。我甚至在酒店包了房,然后告诉保安给我找个男人。我就这样糟蹋自己,没有廉耻,没有尊严,也埋葬了心,反正也没有人在乎。我爸爸老年得子,每天抱着小儿子欢天喜地,我去了,连口水都喝不上。我妈一直一个人过,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是她不要我的钱,也不愿意认我这个女儿。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可是,我不想打掉。这么多年,这是我怀上的第一个孩子。我告诉了李树,他说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就知道他不在乎。后来,孩子出生了,我送到了我妈妈那儿。我妈不喜欢我去看孩子。直到现在,孩子五岁了,都一直喊我阿姨……”
我不知道自己该同情还是该憎恨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她夺走了我的幸福和爱人。可是,她的人生又是被谁毁掉的?
一个太过偏执的女人,一个心被埋葬了的女人,一个没有了廉耻和自尊的女人,我又能恨她什么?
(五)云朵
又是一个春天到,又是一季桃花开。
选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脱去职业装,换一条碎花棉布长裙,垂下盘在脑后的长发,带着女儿去踏青。
女儿很开心,粉嘟嘟的小脸满是笑意。
登上山,大片大片盛开的桃花。
看桃花的人很多,碰到一个同学,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
女儿跑了过来,同学问:“是你女儿,几岁了?”
我笑了一下,摸摸女儿的头说:“五岁了。”
女儿清脆的说:“我叫云朵。”
回家的车上,女儿问:“妈妈,我六岁了,你为什么告诉阿姨我五岁?”
我挨着女儿的头说:“妈妈不想你长太快,因为你长大了,就得离开妈妈了。”
夜已深,女儿睡着了。
一个人坐在电脑前,翻看着以前的一些文字和照片,突然就痛得无法呼吸。
一转眼,李树已经离开一年多了,一直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女儿。
这时,手机响了,一个朋友说,她妈妈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让我明天无论如何去见一下。
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