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如此，她依然对程老蔫恨之入骨，如果不是他去提亲，可能她还可以找一个正常的男人过一辈子，而不用守这样的活寡，刚刚三十岁的她，也是如饥似渴的年龄，漫漫长夜，又是怎样的痛苦呢！
　　 慢慢地，在村人的议论中，张桂花了解了公公程老蔫的为人，一个念头在她的心头浮现，她知道为了哥哥的幸福，自己根本就走不出这个家门，但她要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一个作为女人的幸福。
　　 在她丈夫去世之后，她曾经想跟了去，但看着孩子还小，所以，就坚持了过来。当她一门心思地为了孩子而过时，却被公婆以命硬为名驱赶了出来，怕她再克死唯一的孙子。被赶出家门的张桂花在哥哥家住了半年，这半年间，她看着孤身凄苦的哥哥心疼不已。所以才会在吴媒婆提前时，毫不犹豫地答应。而此刻，她的心底又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这个人是她未出嫁曾经爱过的一个男人，在她丈夫去世后，她还曾经遇到过他，甚至主动献身一次，让那个男人激动不已。但男人有家，有妻子，有孩子，根本不可能为她放弃所有。所以，在她选择为哥哥换一个媳妇时，他虽然也来找过她，但却无言以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挽留住这个他也爱过的想疼惜的女人。
　　 而这时，张桂花仿佛看到了他们的幸福明天，她开始主动去地里干活，来蒙骗公婆的心，当公婆完全信任她之后，她开始借机去找自己的爱人，然后两个人就在荒郊野外厮混，很快，她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了，于是她开始安分地呆在家中，她故意装作和程高飞和床的模样，甚至她在明知程老蔫趴在窗外听床时，她故意发出呻吟声，还故意搂住程高飞，亲吻他，让他也发出一种说不上享受还是惊恐的声音。当她隐约听到窗边想起一串逐渐远走的脚步声时，才颓废地躺在炕上，看着丈夫，无语泪流。
　　
　　 【五】
　　 又是一次十月怀胎，纵然程老蔫有千般怀疑，但他依然在暗暗期盼这个孩子的降生，他情愿去相信，这个孩子就是程家唯一的希望。张桂花的肚子越来越大，可程高飞的情况却每况愈下。可能只有张桂花知道，每天晚上，程高飞都生活在恐惧之中，面对自己，他从来不敢触摸一下，仿佛他的妻子是抢走他安全的依靠，他父母的怀抱。
　　 程老蔫带着程高飞去县医院看病，医生说即便手术也很难延长他的生命，还是建议保守治疗，顺其自然。听到医生这样说，程老蔫没有三十多年前的暴跳如雷，他安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领着程高飞去县城最好的饭店吃饭，还带着他去照相馆照相，当他们父子的影像定格在镜头中时，程老蔫忍不住老泪纵横。
　　 又是一次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又是一次生死的轮回，当看到那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时，虚弱之极的程高飞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亦如当年程高飞出生的那天一样，而同样的还有，在程高飞身体还没有完全冰冷的时候，程老蔫，哈，哈，哈大笑三声，疯了。
　　 面对疯掉的丈夫和病亡的儿子，还有刚刚新生的孙子，宋青莲是欲哭无泪。她没有注意到刚刚分娩儿子的张桂花唇边的那一缕似有若无的笑容。
　　 疯掉的程老蔫终日抱着一个脏兮兮的枕头游走的村子里，面对如此，宋青莲有心无力。老年丧子的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但张桂花可不这么想，她在卧薪尝胆，在静待好时机的到来。
　　 在孩子一岁时，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的张桂花成功地将突发脑血栓生活不能自理的宋青莲和疯疯癫癫的程老蔫轰了出去，让他们住在之前老房子里，老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住人，残破不堪。
　　 疯了一年的程老蔫的身体大不如前，他佝偻着，依然抱着那个枕头，只是步履更加地缓慢，仿佛一个幽灵一般，走得无声无息。
　　 这天，在一个月光皎洁的深夜，一个黑影跐溜一下钻进张桂花的家，正在路上游走的程老蔫看到了，他仿佛一瞬间清醒了，他以为看到的是他日思夜想的儿子程高飞。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尾随黑影进了家门，还没有进去，就听到张桂花的声音：豆豆，豆豆，叫爸爸，叫爸爸。程老蔫太激动了，真的是程高飞吗？
　　 他拼尽全力撞开门，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挣扎着抬起头去寻儿子的身影，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抱着他的孙子站在炕边，盘腿坐在炕上的张桂花衣衫不整，这个男人的容貌和他怀里的孩子一模一样。看到如此，程老蔫一瞬之间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疯了似的去抢豆豆，发出狼一般的嚎叫……但实际上，他只是如窗外那棵秋天的树上的一片残破的叶子一般，缓缓地落下，他圆睁的眼睛倒影着一家三口，他濡湿的裤子带给他一片冰冷，他像利爪一样向前伸直的手，仿佛在抓着什么，但却什么也抓不到。
　　 程老蔫死了。
　　 得知消息的宋青莲在程老蔫出殡那天的夜里，挣扎着上了吊。
　　 村边多了一座大大的坟茔。正值棉花收获的季节，所谓：“白露满地红黄白，棉花地里人如海， 杈子耳子继续去，上午修棉下午摘。”在一片棉花地里，雪白的棉花仿佛一朵朵小白花，在无声地诉说着无尽的凄凉。
　　 村人经过这里会绕着走，他们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活该。他们还听说一个似真似假的消息：被张桂花哥哥张桂山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程亚飞，被一个男人抢走了。那个男人仿佛就是多年前的代课老师。
　　 程老蔫逐渐地淡出了村人的谈资，他的老房在第一场雪后轰然倒塌。新房很快悄无声息地被变卖。张桂花和孩子消失了。仿佛程老蔫一家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清明时节，多年没有人经管的程老蔫的坟前突然多了一束白菊花。
　　 有人说，仿佛看到了少女时代的程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