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当父母知道我跟一个比我大十多岁岁的男人交往时，曾苦口婆心地劝我。
　　 母亲说：“妮，咱还小，不能跟那些成年男人交往，知道吗？一来你不知道人家的来路，二来你还这么小，才十八岁，决不能这么早就像大人一样谈恋爱。爱情婚姻需要到成年再谈，就像树上的果子，成熟时再采摘才会甜、好吃，提前采摘的话，只能是又酸又涩。像你这样的年龄就像酸涩的不成熟的小果子，知道吗？听妈的话，别再跟他搅在一起，好好上几年班，待你大了再好好找个人谈恋爱成个家，好吗？”
　　 一向对我不予理睬的父亲也对我软硬兼施地劝说：“霞，你是我们最小的孩子，你知道，我和你妈最钟爱的孩子就是你，你要给我们争气，别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否则会毁了你自己，将来后悔没处诉！”
　　 其实，那时的我已经坚定了要跟王池的决心。我喜欢被他各种时髦小玩意和美食的包围，我喜欢他咬着我的耳朵对我说：“宝贝，你是我的公主，我愿一生一世爱你。”我喜欢他揽着我的腰走在街上，我也喜欢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上靠着他坚实的后背，闭上眼睛，享受那种风掣电驰的感觉，那感觉真像传说中的神仙一样，美妙极了！我表面上装作很乖的样子，“嗯嗯”地答应着，心里其实在说：“我就要跟他，他是天底下最仗义、最重情、最豪爽的男人！”
　　 父母的谈话可以说在我心里没有掀起一点点涟漪，我跟王池的交往只是从光明正大转入了地下。每到我下班，他就躲在离单位远一点的地方等我，当我跨上他的摩托车，我们就去离我家和单位较远的县城南部逛街、跳舞、溜冰、吃喝玩耍。
　　 我穿着王池精心为我挑选的衣裙，被他带着在舞池中旋转，他的舞姿优美、洒脱，能变出各种姿势来。我们一进入舞池，往往很快就成了中心人物，很多正跳着舞的人也会停下来看王池舞出的各种花样。那种感觉真好，我觉得我就是童话中的公主。在溜冰场，我常常被他抱着溜来溜去的，我“咯咯咯”的笑声不时回荡在溜冰场的上空。
　　 一次跳完舞，我们又去吃了小吃，到一个背人处，王池一下把我抱得紧紧的，上来就亲我，我“啊”一声惊叫，躲闪着他那扎人的胡子，但是被他紧紧地掬着脸，我根本躲不了。当他的舌头在我嘴里翻来覆去搅拌的时候，我刚才紧张、害怕的心理逐渐趋于平静。遂也学着电视电影中的情人之间接吻的样子极力地迎合着他的亲吻。这是我尝到男女亲密甜头的开始，从此以后，他再亲我抱我，甚至摸我，我都不再害怕，反而觉得很幸福，很享受。之后不久，王池就怂恿我跟他回他老家，说他老家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很好玩。
　　 当我嗫嚅着跟父母提出要跟王池回他老家时，正在吃饭的父亲一下子把碗摔到餐桌上，眼睛瞪得溜圆，说：“你疯了！”母亲刚吃进嘴里的饭也顾不上咽，几乎跟父亲同时说：“你傻了！”接着，父母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劝说我，说什么我这样是往火坑里跳，将来有我后悔的时候，说什么要是我真跟他走了，就再也不要回这个家门，他们就不再认我这个女儿。哥哥姐姐也纷纷出来劝说，跟父母的口气一样，要是我硬跟王池，他们也不认我这个妹妹。但那时，我已经被王池温柔的炸弹炸得分不清了方向，只觉得他就是我幸福的港湾，他一定会像他许诺的那样，一生一世爱我。
　　 那天，我没等父母哥哥姐姐们下班，匆匆给父母留了一张纸条，就跟着王池离开了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家。我幸福地憧憬着我和王池的将来。
　　
　　 四
　　 那是一个小山村，远远望去，被一片绿荫环绕覆盖，真像童话中的森林小屋。近了，近了……我的心激动地跳着，难道我的生活也会像童话中的王子和公主一样幸福吗？
　　 那是一座下半截石头、上半截土坯砌成的房子，低矮、阴暗，里面用一无所有来形容大概有点冤。房子里面用山墙隔成三小间，左右两间分别放了床，左边是他们的母亲居住，右边的是王池和他弟弟王林居住，中间的一小间算是客厅，却摆满了各种粮食、农具和杂物，犹如储藏间，不，连储藏间都算不上，像个杂货站。我走进去，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脚。真不敢想象这就是一向在我跟前出手大方的王池家，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他,，用沉默回答了我的询问。刹那间，我有种想哭的感觉，差点拔脚跑出去。这时，他那年近八旬的老母亲颤巍巍地上前，用她那布满皱纹的手拉着我，用那双浑浊却满含着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说:“闺女，知道这个家让你委屈，你要走就走吧，不过，我是真舍不得你。看你长得多好看，跟个电影明星似的，又懂事。”我刚才硬起来要走的心一下子软下来了。我的眼里竟然溢满了感动的泪水，老人就势把我搂在怀里，用她干枯的手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感到亲切极了。
　　 虽然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都很宠爱我，但他们都常常为了工作从没像老婆婆这样抱、爱抚过我。我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妈妈！就在那时，我决定留下来，我相信王池会对我好，我这样众叛亲离地跟了他，之前他又对我那么好，他一定会像他多次许诺的那样，对我好一辈子。
　　 新婚第一年，王池他还安心地收购他的中药材倒腾到县城卖。这个行业虽然不能发什么大财，但是顾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的。在我怀孕期间，他总是隔三差五地从县城给我买来葡萄干、草莓、酸奶等水果和饮料。
　　 我临产的那天，马上就要做父亲的王池兴高采烈地忙前忙后，当我说有点肚子疼时，他就赶紧为我叫村医生，准备各种生小孩的用品。女儿一生下来，王池那张笑着的脸立即像瞬即晴转阴的天一样,，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冷酷得让人感觉凛冽的脸。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碰过女儿，连看也不看，月子里，我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
　　 八十岁的老婆婆每天颠着一双小脚忙前忙后地伺候我坐月子。听她不住地叹息，说王池已不再去收购中药材，而是整天钻到赌棍二拐子家里打麻将赌博。
　　 当我小心翼翼地想劝说他时，还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就直着脖子对我吵:“臭婆娘！谁用你管了，啊？我爱干嘛干嘛，犯不着你来管！好你自己就行，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管我！哼！”在他连珠炮般的大呼小叫声中，我再也不敢说半句话。真不敢想象这就是之前口口声声说爱我一生一世的丈夫王池，这变化也太大了，但这却是活生生的事实。
　　 那年，王池药材生意上了别人的当，亏损了不少钱。眼看着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下去，女儿一岁时，我试探着跟他商量出去打工，好挣钱盖房养家。王池也觉得这生意太凶险，洗手不做了。就这样，我狠心给不到周岁的女儿断了奶，丢给婆婆带养，跟着王池到外地做工。
　　
　　 五
　　 早上，天还没亮，工地上开饭的催促声就响起，再瞌睡再疲乏也得赶紧起床吃饭。吃饭后，就开始站到高高的楼层上往脚手架上搬砖头，铲水泥浆，给那些泥瓦匠人们工作。从小没干过什么活的我，一天干下来，浑身像撒了架一般。好不容易熬到下工，就赶紧跑到简易工棚里，往地铺炕上一趟就再也不想起来了。跟我一起干小工的女人们，都被老公或者男朋友呵护着。不但在干活儿的过程中不时地帮她们铲水泥浆、搬砖头，而且在下工后帮她们打饭打洗脚水。王池却从来对我不管不顾，他总是自顾自吃喝后，钻到工友屋子里玩扑克牌，等到很晚才回来，把他那臭烘烘的袜子随手一扔，连脚也不洗就钻到被窝里要我。他也不问问我吃过饭没有，身体是否顶得住，好像我就是一件工具，上来就干。我的泪水常常伴随着他的起伏流个不停。多么粗鲁的人啊！不讲情不讲爱，至连一点卫生也不讲!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天上一片片黑云在翻卷，却没有一丝风。正在工作的我，热得难受，就把外面的衬衣脱下，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褂。当我把一摞摞砖头搬上脚手架，又去提了满满一斗水泥浆准备放到脚手架上时，也许是天气闷热，我有点中暑的缘故，竟然眼前一黑一下跌坐在了地上。上面的泥瓦匠人们“啊”的一声惊叫，随即就有两个人同时跳下来扶我。他们又到伙房帮我倒了水，我喝了水感觉好受多了。那天下午，他们不让我干活儿，让我回工棚里休息，但我觉得不碍事，想休息一下再接着干。可是他们却轮流下来上浆上砖，再没让我干活。
　　 好不容易熬到下工时间，我急急地跑到工棚里躺下，虽然刚才在上工时我固执地说不用休息，其实我浑身都还是虚脱的，难受极了，我盼望着王池下工回来给我弄点药，疲累极了我的我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声“砰”的撞门声惊醒了。原来是王池回来了，我刚想跟他说我不舒服，还没等我开口，他竟然上来就把我从地铺上拽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左右开弓地打了我好一阵。顷刻间，我的脸火辣辣的疼，我感觉我的整个脸高高地肿起来了，我委屈的泪水哗哗直流，但他没有停止对我的打，直到他手上沾满了血水，他才停下。原来我的鼻子汩汩地往外流血。我连问他打我的理由都不敢，也不敢大声哭，只敢小声啜泣，就算我敢大声，,此时的我也没力气大声哭了。
　　 他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铺上，对我汩汩流着的鼻血不管不顾，只管指着我骂:“好你个骚狐狸，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就敢勾引野男人，你是不是活够了？”
　　 我一边用纸擦着我的鼻血，一边小声辩解:“我没有……”
　　 “今天下午，你脱得那么露，让那些野男人看了个够是吧？听说你一下午都不用干活儿，是那些野男人帮你干的？你可真有本事，让人家看看就不用干活了，我看要是让人家摸摸，人家就该给你开工资了！”
　　 “我没有……”
　　 “别人都告诉我了吗，还争辩！”他说着就又往我跟前走，像是又准备打我，我吓得连连后退。他却一把把我拽住，三下两下把我的衣服脱了，摸摸这儿，掐掐那儿，掐得我不由自主地大叫。接着他就像拎小鸡一样，一把拽起我把我摔在了地铺上，像个野兽一样骑到我身上。一阵暴风疾雨般的折腾，我像一张破麻袋一样瘫在地铺上，一点都不想动弹。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跟男工友多说半句话，天气再热，我也不敢随便在上工时脱外衣。即便如此，他还是常常对我不满，动不动就怀疑我跟哪个男工友有染，只要看见我跟哪个男工友哪怕是因为干活上的事说了一句话，就会招致他的一顿毒打。
　　
　　 六
　　 “云霞，快，你看你女儿！”一声惊叫使我把正在推着的小车扔下就往放女儿的车篓那儿跑。原来，不到一岁的小女儿把用来装她的车篓弄翻，她跌在地上，沾了满脸的土，经泪水一搅合，成了泥浆，糊了一脸。我连忙抱起满脸是泥的女儿到水龙头那儿帮她洗净。看我大女儿走过了来，我一阵斥责:“让你看着你妹妹，你干什么去了？”
　　 大女儿嗫嚅着说:“我到那边去尿尿了。”她用小手指着不远处。
　　 跟着丈夫打了几年工，婆婆去世了，为了孩子，我不得不留在家里。当我的小女儿出生，一直渴望有个儿子的王池彻底对我失望了。再也不去打工挣钱，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家里常常连买盐的钱都没有，我不得不带着女儿到处找活儿挣钱。
　　 这是离村里三里地的一个砖厂。我每天早早起来做好饭，很多时候，孩子们还没睡醒，我不得不把还在睡梦中的她们弄醒，扔给大女儿一个小碗让她自己吃点饭，再喂小女儿点饭，就匆匆把她们放到车篓里，推着她们去砖瓦厂上工。到砖厂，把车篓卸下，让小女儿待在一个车篓里，叮嘱大女儿看管好妹妹。大女儿很懂事地点点头，总是想尽办法哄着妹妹，尽量不让她哭。
　　 “云霞,快点！”还没等我把女儿哄得不哭，就被喊快点干活了。我不得不匆匆地放下还在啼哭的女儿，嘱咐大女儿看好妹妹，就急急地拉起小车去装砖头了。砖瓦厂的活儿又苦又累，比以前在工地干的小工活更甚。但我身不由己地像个上足发条的钟表一样，不停地转动。
　　 装车、卸车，我都像个男人一样，胳膊上暴起的青筋昭示着我的竭尽全力，额头上一滴滴流下的汗珠诉说着我苦役般的不易。
　　 直到夜幕完全拉下来，我才马不停蹄地推上已经饿得直哭的女儿回家。我像个不知疲惫的机器，在徐徐的晚风里，推着小独轮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颠簸着摸黑前行。我身上散发出来的臭汗，我相信能熏死蚊子。
　　 回到家，要么不见王池的身影，要么他躺在床上，见我进来就指使我:“快，给我弄两个菜，我要喝酒！”我不敢说半个不字，也不敢有半点怨言，只好放下哇哇直哭的女儿，赶紧去给他炒下酒菜。
　　 伺候好了丈夫，我才顾得上去管女儿。往往是急急地弄点汤水就是我们娘仨的晚饭了。
　　 当我好不容易把女儿们弄睡，烧了热水，想好好洗洗，结果常常是没等我洗完，丈夫就等得不耐烦了，不等我擦一下身子就把我拖到炕上按住了我。只要我稍表现出不满,他就对我拳脚相加。整天无所事事的他，也许把打我当做了人生的一大乐趣。慢慢地他竟然变着花样折磨我。
　　 他用脚踹我，用手掐我，这还不算，还用烟头烧我，我脖子上、胳膊上、甚至下身，到处都是被他用烟头烫伤的痕迹。夜里，我压抑的哭声让他弟弟王林知道了我忍受着怎样的折磨。王林就对他好言相劝，跟他讲道理，但他半句也听不进去，并吼他弟弟:“我的事你少管！再管我别怪我跟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