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俊一愣，随即蹲在一个小孩子的床边。那孩子看到他忽然笑了，霍俊拉了拉他的小手，孩子更是大笑不止，但却没有什么声音。韩副院长告诉他:这孩子是个脑瘫儿。一个乖宝宝平躺在小床里，干干净净，不哭不闹，却让霍俊止不住悲伤。
　　 接着韩副院长又告诉霍俊,之前在门口偷窥的那个带着奇怪帽子的孩子。他其实带的根本就不是帽子，而是护头的头套。他得了一种怪病，这种病一犯就自残，拿脑袋撞墙。真可怜！霍俊在心里说。
　　 第二间是五岁以上孩子。格局和第一间差不多，只是床少了些，只有十个。第三间跟第二间差不多。但比起第一间的安静，其余的几间就显得嘈杂了些。
　　 “这些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要么身有残疾，要么无父无母没人照顾，哎……”
　　 “其实，我们更希望有能力的家庭来收养和照顾这些孩子，好让他们尽可能多接触社会，及早学会自立。”韩副院长叹了口气。
　　 “那，妞妞……”
　　 “小伙子，你可以先把孩子留下。但是……”
　　 霍俊一听说孩子能留下，正暗自庆幸。不料韩副院长忽然又转了话题。
　　 “怎么了？”霍俊问。
　　 “小伙子，我是想说如果你决定把她留在这儿，以后再要领回去就麻烦了。”
　　 “那看她总可以吧？”
　　 “那当然。”
　　 “那好。需要办什么手续你说。”霍俊看了看熟睡的妞妞。
　　 “填完这张表就可以了。”韩副院长递给霍俊一张表格和一支钢笔。
　　 “哇……”不知是因为他身体动了一下撞到了妞妞，还是小妞妞忽然感觉到了要再次被遗弃，就在霍俊刚拿起笔的一刻，妞妞哭了起来。
　　 霍俊只得放下笔。轻轻摇着她。如此连续了三次，霍俊才最终办完了手续。韩副院长便叫来了护理孩子们的阿姨。
　　 “哇哇……”离开霍俊的那一瞬间，妞妞再次扯着嗓子哭起来。霍俊狠了狠心，撒腿跑出了孤儿院……
　　
　　 没有了妞妞的生活似乎轻松了很多。然而几天过去了，慕容倩没有从霍俊脸上看到一点高兴的样子。慕容倩开始以为霍俊只是生病了。后来一问才知道,他在惦记妞妞。慕容倩不明白，妞妞在孤儿院有吃有喝，有人照顾，霍俊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总感觉妞妞要出事。”霍俊不顾慕容倩的反对执意去了孤儿院。妞妞确实正在发高烧。
　　 “我要带他回去！”霍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医生正给孩子打针，张副院长和一个阿姨在旁边看着。
　　 “你说什么？”张副院长反问了一句。
　　 “我说我要抱她回去自己养！”霍俊语气坚定地说。
　　 “你确定？”张副院长似乎有点不太相信。“小伙子，你可要想清楚！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想清楚了，我要带她回去。”
　　 “那好吧，你去办手续。”
　　 ……
　　 “霍俊！”徒然响起的喊声打断了霍俊的回忆，他转过轮椅。
　　 “怎么……是你？”看着从天而降的慕容倩，霍俊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吓着你了？”慕容倩俏笑着说。这时，霍小妞已经从屋子里端了个小凳子出来。
　　 “阿姨，坐。”小妞指着小凳子说。
　　 慕容倩笑着说了声：“好！”便在霍俊面前坐了下来。
　　 “十年不见了，你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变。”慕容倩打破了尴尬的场面。
　　 “是啊，十年了，我依然还是穷光蛋，妞妞还是妞妞，只不过比当初大了而已。”霍俊苦笑着扬起头，扫了一眼简陋的房间。
　　 “霍俊，你……还在怨我吗？”慕容倩幽幽地问。
　　 “没有。”霍俊低头说，“我能理解，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做任何选择都不为过。”
　　 “……”
　　 慕容倩看了一眼正在门口搓洗衣服的妞妞，沉默了。
　　 “倩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见慕容倩沉默不语，霍俊问道。
　　 慕容倩回答说，其实我一直都想来找你，只不过，没有勇气而已。
　　 “这些年……他对你好吗？”
　　 “其实……我早就离婚了。”慕容倩说罢，将头转向一边。
　　 “……”
　　 霍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飘着细雨的晚上：
　　 “霍俊，我就问你一句，你是要她还是要我？”听说霍俊要留下妞妞自己养，慕容倩直接从单位杀到了霍俊住的出租屋，并指着躺在单人床上嗷嗷待哺的妞妞问。
　　 “倩倩，你听我说，妞妞真的不能离开我……她会生病的。”见慕容倩情绪激动，霍俊不由拉着她坐在床边劝道。
　　 “那把她送去孤儿院不正好吗？那里的阿姨总比你会照顾孩子吧？再说了，你一个小伙子，要带着这么大点的孩子，你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谁爱说谁说去，我不怕！”
　　 “可我……”慕容倩带着哭腔说:“霍俊，就当为了我，送她走吧，好不好？”
　　 “倩倩，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呢？”霍俊不明白，一直看着都挺有爱心的慕容倩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一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实？
　　 “我为什么要接受，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咱们还没有结婚……难道你就不怕别人在背后议论，说你……”
　　 “呵呵，倩倩，我算听出来了，你不就是怕妞妞成为你的负担吗？你不就是嫌我穷，怕我养不起你吗？我明白……”霍俊深吸一口气。
　　 “你走吧，妞妞我绝不会送人的！”
　　 “你……霍俊，你会后悔的！”慕容倩说完，转身冲进了雨雾中……
　　
　　 “霍俊！霍俊！”慕容倩的声音再次搅扰了霍俊的遐思，他暮然抬头。
　　 “你在想什么？”慕容倩瞟了一眼乖乖趴在小方桌上写字的妞妞，问。
　　 霍俊笑了笑，没回答。
　　 “你……后悔过吗？”慕容倩又问。
　　 “你是指什么？”霍俊看了女儿一眼。
　　 “如果你是指收养妞妞的事，那我会说，从不后悔。如果是说……”霍俊稍顿了下。
　　 “算了，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是的，十年了。再多的情，再多的爱，怕也随了风了……
　　 “霍俊，那你觉得，现在送走妞妞，你会心安吗？你舍得吗？”慕容倩问。舍不得，当然舍不得。霍俊的思绪又飞到了几年前……
　　 “爸爸，爸爸！老师今天表扬我了！”
　　 “爸爸，爸爸！你看,我考了双白……”
　　 “爸爸，你想吃什么菜？我去买。”
　　 “爸爸，我把早饭做好了！你自己吃，我去上学了。”
　　 “爸爸，作业做完了，我这就去洗衣服。”
　　 ……
　　 “霍俊!”慕容倩用手拽了一下霍俊。
　　 “你刚才说什么？噢，你问我舍得妞妞不……说实话我舍不得！可是……谁让我生病了呢？”霍俊看着妞妞，思绪飘到了半年前。
　　
　　 那天，霍俊正在公司忙碌。忽然，肝脏处隐隐有一股剧痛传来，疼得他不由“哎呦”了一声，随后便晕倒在地。同事见状，忙将他送到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医生最后告诉他，他患上了肝癌，而且已是晚期。肝癌晚期，这对霍俊来说，简直就像是平地起了一声惊雷。他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为什么？从医院出来，霍俊直觉两腿发软，思绪混乱，以至于自己是如何回家的都不知道。后来，还是妞妞告诉他，当时他的脸色很可怕，吓得她都不敢靠近。再后来，他就开始刻意疏远妞妞。甚至还动手打她。其目的是希望妞妞不要总粘着他，那怕恨他都行！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离开之前为妞妞找一个新家，安排好她以后的生活。
　　 后来，亲戚们就帮他找到了在家乡教书的张志国夫妇。这张志国夫妇今年四十多岁，育有一子，现在部队服役。所以,倍感孤单的夫妻俩便有了收养一个女儿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孩子。这次,当亲戚把妞妞的情况告诉他们后，夫妻俩立即表示愿意收养，并给她提供良好的教育——这正是霍俊想要给妞妞的生活。但现在，霍俊只能忍痛把她交给别人……
　　 “霍俊，霍俊！你看谁来了？”随着亲戚的一阵喊叫，张志国和妻子出现在了门口。一阵寒暄之后，躲在门外的妞妞被父亲叫了进来。
　　 “霍俊，这都是熟人，你可想好了，别到时候后悔。”张志国说。
　　 “不，爸爸，我不去！”还没等霍俊回答，妞妞就抱住了他的胳膊。霍俊压抑着心中的痛，对女儿说道:
　　 “妞妞，听话，去张叔叔家，去好好上学！”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就要跟爸爸在一起！”妞妞固执地说。
　　 “妞妞，听爸爸的话，跟张叔叔走，好不好？”
　　 “不，打死我也不去！”妞妞说着，趴在父亲肩上哭起来。
　　 “妞妞，你知道，爸爸生病了，已经不能再照顾你了。”霍俊忍着眼泪说。
　　 “爸爸，别送我走！爸爸！我已经会洗衣服，会做饭了，我也会听话好好上学。爸爸，求求你，别把我送人，好不好，爸爸？”
　　 包括慕容倩在内，屋子里所有人都落下了泪。
　　 “妞妞，别这样。爸爸也舍不得你啊！可爸爸现在病了，照顾不了你了……”霍俊一手搂过女儿，流着眼泪。
　　 “爸爸，我不走！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谁来照顾你啊！”妞妞抱着爸爸，哭着，说着。
　　 “爸爸没事，爸爸会自己照顾自己！妞妞，你就放心跟叔叔走吧！”
　　 “不，不！爸爸，打死我也不走！我要在家照顾你，给你洗衣服，给你做饭，给……”
　　 “霍俊啊，我算是看明白了，妞妞离不开你呀！”妞妞的话还没说完，张志国就走过来拍着霍俊的肩膀说。他的妻子，包括慕容倩和那个亲戚，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但，霍俊似乎铁了心！
　　 他拉过妞妞，用手使劲在她屁股上抽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这么不懂事啊，你？”
　　 对于父亲突然出手，妞妞始终一言不发，更没有躲避。直到霍俊抱着她失声痛哭，妞妞才抹着泪问了句：“爸爸，手疼不疼？爸爸，你不会再送妞妞走了吧？”
　　 包括慕容倩在内，所有人都扭过了头。他们不忍再看，不忍！
　　 “霍俊，别再坚持了！就让妞妞留下来照顾你吧。要知道，只有一家人在一起，这才是幸福。”张志国说。
　　 “是，霍俊，妞妞是你的生命，你也是妞妞的生命！我们如果强行将她带走，那她有可能就再也没有了快乐！”张志国的妻子接着说:
　　 “她只有跟着你，才会快乐，才会幸福！”
　　 “可我没有能力了……”霍俊抱着女儿，凄然落泪。
　　 “霍俊，我向你保证，如果有一天，你真……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妞妞。但现在，还是让她继续跟你在一起吧。”张治国的妻子边擦眼泪边说。
　　 “是啊，霍俊，你现在就安心治病，妞妞呢暂时就交给我来照顾。”慕容倩搂着妞妞说:
　　 “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我会和妞妞一起照顾你，守着你！如果……你放心，到时候，我会带着妞妞，让她生活得更幸福！
　　 “是啊，好人就应该有好报。我们走了！”张志国说。然后和妻子以及亲戚离开了霍俊的住处。
　　 “爸爸，我爱你！”看着远去的仨人，妞妞转身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爸爸也爱你!”霍俊紧紧搂住女儿。
　　 慕容倩在一旁默默地流着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