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非常6+1之七妹(散文)
先生读大学时,同寝室六条汉子,按年龄排序,从老大直叫到老六。
某年某天,老六把自己钟情的女子带到寝室,介绍给了一众兄弟。殊不知此女子与水院102寝室有不解之缘,很快成为其编外人员,人称七妹。
七妹是典型的川妹子,为人行事颇像那火辣辣的小辣椒。她个子矮小,圆盘脸,皮肤白净,脸蛋一年四季都是红扑扑的。一头略带棕色的长直发,总是束成简单的马尾,直垂至腰际。她的体型属于梨形,多年以后听说她在跳古典舞,先生他们还在哂笑,就那双短萝卜腿儿,能跳得起来?
读书的时候,与七妹有过几次不深不浅的接触。至今犹记得他们哪个开玩笑惹了她,她当即杏眼圆睁,黛眉倒竖,一个高踢腿直接踢了过去,吓得对方兔子似的赶忙逃窜。
她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儿,晚上跟102寝室的人出去玩,玩晚了回来学校关了门,就跟那几条汉子一样,翻墙进院,还不回自己寝室,死缠着去102,坐在床铺上跟几条汉子打扑克,一玩一整夜,赶都赶不走。
七妹自己都说,我那时,总跟他们102的人厮混在一起,跟自己寝室的人反倒没那么亲密。一个厮混,虽不好听,倒也贴切。
后来,中央台出台一个崭新的节目,叫《非常6+1》。节目名很是契合这帮昔日水院102寝室汉子们的心意,他们说,他们就是非常6+1组合,而那个1,就是七妹。
似喝了醋,让人有些酸酸的。
这次成都之行,第一餐就见到了七妹,其时,她已是老四的老婆,一个三岁多小女孩儿的母亲。
算起来,从2000年她毕业,我们已经14年没见面了。分不清是岁月改变了容貌,还是流年变迁了心境,眼前的七妹,完全是陌生的七妹,从容颜,到举动,到言谈。
对女人来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七妹倒不显得老,她本也比我们小两三岁。与读书时相比,她瘦了,原来的满月脸削出了尖下巴。长马尾没了,取而代之的是简洁利落的盘发,用宽皮筋随意地高高束在头顶,没有任何装饰,人显得高挑了些。脸皮略显苍白,一年四季都红着的脸蛋没了成团的红晕,浮着清晰可见的红血丝,鼻梁根部和面颊散芝麻一样零落着暗褐色的斑点。变化最大的是眼睛,原来那双眸子灵动狡黠,又清澈若泉,而今我看到的是暗淡,是游移,还有隐藏其中的哀怨与淡漠。
先生他们就着酒肉有说有笑。本不喜多话,又是他们同学相聚,更是寡言,只是不动声色地察言观色。七妹吃得心不在焉,不时抬腕看手表,不时翻看手机,不时往外打电话,偶尔也附和几句。
七妹很会读书,尤其是英语成绩不错。她本科毕业以后念了另一个专业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又选择一个专业念了博士。她把老四带到成都她的单位,让单位接纳了老四。后来老四辞职办公司,赚的钱越来越多,她干脆不上班了,呆在家里照顾小孩。先生他们笑七妹,你堂堂一个博士,就呆在家里当主妇,岂不是大材小用屈才了?
七妹先是一愣,突然就冒出了一句,说当年要不是她把老四带到成都找到工作,老四现在混成什么样儿还不知道。一时席上冷场,只有那个小女孩儿不受影响,还在为那碟转来转去的凤爪纠结不清,哼哼叽叽。
小女孩儿长得像老四多一点,眉眼还是有七妹的影子,特别是苹果脸上也有两团红晕。红扑扑的脸蛋,眨巴眨巴的眼睛,无所畏惧的眼神,噘得高高的小嘴,活脱脱就是当年那个七妹的翻版。
而眼前的七妹,居然让我想起大师笔下的一个人物。
吃完饭临分别时,七妹找我要了电话号码,说是哪天陪我逛逛成都。末了又补充说,她只有周二和周四有时间。
委婉谢绝她的好意。不为别的,其实,我更喜欢独处的自在,更喜欢一个人背着包,带着相机,用自己的双脚丈量一座陌生的城市,用自己的眼睛打量一个生疏的地方,不受干扰地思索,体悟。
周二没有电话。周四七妹打电话来,我正准备坐地铁去天府广场。犹豫片刻,没有接电话,后来回复短信说正在外面玩,不用麻烦她。也就罢了。
一天下午,先生从培训的地方逃课,陪我去了武侯祠,又再赴锦里看夜景。先生说七妹打电话约吃晚饭。我们见面后,七妹说那天吃饭回家后就感冒了,几天下来还没好完全。商量着去哪儿吃,七妹没有主意,打电话给老六咨询,又问怎么去,折腾了好一会儿。看来真是一个宅女。
我们去吃火锅。作为川妹子,居然不吃辣,我们只好点了鸳鸯锅。先生要了山城啤酒,七妹也不喝。倒是奇怪了,在学校的时候,貌似两样都是沾的。她解释说对胃和皮肤不好。原来,人家讲求养生和美容。一顿饭吃得小心翼翼,豪气市井的火锅,吃出了西餐的氛围,感觉憋得慌。
让我更难受的是,此时的七妹更像祥林嫂。她跟先生,她的老三,喋喋不休地倾倒起了满肚子的苦水。我都没明白话题是怎么挑起的。据她讲,她的公公婆婆虐待自己的母亲,把母亲送进养老院,一年只给2000块钱,有重要的客人去时又把母亲接回来装孝子。她的公公婆婆一心想掌控她家的经济大权,不喜欢她,要把她赶出去,五六年前跑来成都不仅羞辱她父母,还逼着她和老四离婚。她的姑子妹好吃懒做,都三十的人了也不结婚不上班,跟着父母找她和老四闹,直到老四在沈阳给买了房子才罢休。她还说公公婆婆完全没有人情味儿,从不来看孙女,也不打电话关心孙女……
清官难断家务事,素来怕这些烦心事缠身,只好辜负七妹对我的信任,装聋作哑,埋头大吃。好在是在人满为患的火锅店,倒为我提供了便利。只是一边咀嚼,一边在想,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七妹自己也该是有问题的吧,什么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又想,身为博士的七妹,在婚姻的漩涡里,终也熬得跟普通的没什么文化的家庭主妇一般无二了。一时,不知是该悲,还是该怎样。
后来跟先生说起这事,先生说,估计从一开始,老四父母就是不同意老四跟七妹在一起的。或许是吧,爱情、婚姻这么复杂的一个命题,谁又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吃完火锅出来,还只有八点多。我们没有目的地往前散步,走着走着,七妹似乎渐渐认出了路,说离她家不是太远,邀请我们去她家坐坐。先生一口应允了。
七妹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一栋两户,底下两层一户,上面两层一户。她住上面。孩子已经睡了,只有七妹的母亲还在客厅看电视。屋子里很乱,拖鞋、小东西、玩具,到处都是。我没有洁癖,但从来都喜欢把家里收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并花费心思添上书籍、花草和小饰物,让家变得舒适、温馨。想来,七妹是不怎么做家务的吧。
还真被我猜中了。七妹进屋就忙着给我们冲泡“竹叶青”茶,手忙脚乱地忙了半天,水洒得满茶几,才算是把茶水冲泡好。她自我解嘲地说,我不擅长做家务,都是妈妈做。
很好奇她平时在家里怎么打发时间。先生看见客厅一角摆着一架钢琴,便问孩子这么小就在学钢琴了?七妹笑着说是她在学,都已经可以弹好几首曲子了。说到高雅的东西,七妹的眼睛就活泛了,要拿她跳舞的视频给我们看。她噔噔噔地上楼抱来笔记本,熟练地找盘符,从一堆文件中点开一个。视频中的她一身紧身舞衣,软底舞鞋,脖子上披着一条湖蓝色的纱巾,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女人中间很是显眼。随着音乐,她有板有眼地投入地做着动作,旋着身体,眼波流转,浑身散发着一如当年的活力。
七妹说,她在家学钢琴,每周到社区学几次古典舞,平时附近大学有什么免费的讲座,她也跑去听。除此之外就是接送女儿,陪女儿玩。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每天忙得要死,累得要死。听起来,她还是过得挺充实的。当然,也挺阳春白雪的。
以为高雅的话题会继续,七妹却扯出了买房子和装修的事情,说都是她一个人去跑。她指着房里的摆设,说都是她一手一脚采买的,老四没操一丁点心。不知怎么接下去,先生说老四会挣钱就行了。七妹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们赶紧以时间不早为由,告辞离去。
老六张罗了一场成都同学的小型聚会。老四从我们到成都那天见过面后就没再现身,聚会那天说是又去了贵州。七妹是老六开车接来会所的。
七妹到来的时候,就不怎么高兴,一个人坐在角落掰手机。这时老六的老婆忙着发微信与客户和下家联系,她在照顾儿子的同时开了一家网店,也是个大忙人。七妹也想上网,问服务员有没有wifi,人家告诉了她帐号和密码。我看她拿着一款超大的手机摆弄了一阵,又放下来了,说平时很少用那手机,不知道怎么连wifi。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工科博士,竟然玩不来这么小儿科的东西,说出来不笑掉人大牙才怪。
吃饭的时候,七妹依然不在状态。同学们觥筹交错,津津有味地回忆着往昔,热热闹闹地谈论着当下,她不言不语,面无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似乎置身在外。
回到宾馆后跟先生说起,先生说老四到处跑生意,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七妹可能在生他的气。就着这个话题,与先生有过一段谈话。我说老六没追上七妹也不是坏事,他现在的老婆精明能干,既能主外,又能主内,与他脾性也相投。要是换了七妹,饭不会做,家不会收,又成天追求小资的东西,和公婆关系也处不好,婚姻生活会不会不如现在和谐?
先生他们六弟兄中,与老六接触最多,与老四接触最少,我不自觉中还是有私心,相对更加在意老六过得好不好。
先生嘿嘿一笑,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有的人找老婆是找保姆,有的人是找情人,有的人才是找伴侣。或许,有人就心甘情愿地把老婆当菩萨供着呢?
我嘟嚷一句,反正如果我是男人,我不会找七妹。
话虽如此说,心中还是不那么痛快。我前面说过,什么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念了博士、曾经活泼开朗的七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如水逝去的时间,如风飘忽的岁月,都不足以成其为全部的答案。
于是,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怀想那个高踢腿的七妹,翻墙进院的七妹,死缠烂打赖在男生寝室打扑克的七妹,意气风发读研究生的七妹。
在岁月深处,怀想,年轻的七妹……
感悟多多。安好。
安好。
是啊,难能可贵的同学情,兄弟情。因为关注,所以有些感伤。
我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儿女,只有走烟火人生。不过,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夫妻二人是都工作还是哪一方去工作,我始终觉得要因家庭而异。那个留在家里的人,做家务,管老人的病痛,管孩子的吃喝、学习和教育,其实也是一份工作,而且是一份更为艰难的工作。但有一点,即使待在家里,也要与时俱进,也要不断学习。不然,即使不被另一半淘汰,也会被社会淘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