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得而入(散文)
三楼从左往右第二个窗口,当年,窗上挂一块淡蓝色窗帘,窗帘下面坐一位女孩儿。刚从本地一所大学毕业的中文系大学生。三楼是党委办公室。她是党委办公室秘书。身高一米六左右;圆脸,双眼皮;一对眸子黑玉般放亮,眸子周围仿如片片洁净的白云。从此,我再也没见过那么白亮纯洁的眼睛。后来,我坐飞机,在五千多米的高空上,看到那种洁净的白云,白得晶莹透亮,就像她的眼白一样。“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她轻轻地哼着,如天赖之音。随着歌声而来的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淡淡的香味,有梦幻般的感觉。我被她的歌声吸引,想继续往下听时,后面的歌词没了,仿佛口中含了东西唱不出来,“嗯嗯”地哼着旋律。我以为她是偏爱歌手张行演唱的《迟到》,才歌不离口。多年后,我才发现我很笨,我的迟钝注定我是一个永远的事后诸葛亮。她平时不唱歌,唱出口的这三句歌词,也只是当我们单独在一起时才唱。有次,党委系统主办活动,具体事务由党委办和宣传部负责。活动散后,领导走了,留下我和她收拾场地。热闹喧哗的会议室,一分钟后岑寂得如月宫,我低着头将椅子搬到一处,好似这办公室里就我一个人。“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她在抹桌子,眼睛放在桌子上,眼神像被钉子钉住了。我五音不齐,从来只听歌,不唱歌,过年时部里开联欢会,同事们逼着我唱歌,我也没让他们的目的得逞。那时我心血来潮,也没有深思,突然也开口唱起了当年红极一时的《一无所有》。我唱不出崔健狂放的摇滚神态,我从内心里喜欢,心里无数次地跟着默唱。“我曾问过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从大厂调到公司报社,三年后再回大厂时,党委办公室秘书换了人。窗户上那块淡蓝色窗帘也换成了一块红花布窗帘。我没打听过她去了哪里,那些日子,“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的小曲,却常来耳边骚扰。
“先生,这是现代化大企业,也是全市重点防火防爆单位,没有通行证,厂里也没人同意你进去,我们绝对不会放你进去,我们也没权力放你进去。请先生理解。我们在执行公务,请先生离开厂大门,再次谢谢先生理解。”和善的声音双脚并拢,右手举到额头旁,挺起胸膛,给我敬了一个礼。
理解。我当然理解。当年,进国有现代化大企业那份荣耀,仿佛实现了我人生的最高目标,将我振奋得几晚睡不好觉。这些从国外进口的世界最先进的设备落户洞庭湖畔,整个洞庭湖区从农业文明一跃而进入工业文明,完成了二千多年的历史跨越。我也知道防火防爆,与生命同等重要。新工人学习班上,我们接受了安全员的一再教诫:安全就是生命。大厂一旦爆炸,不仅是千多年的历史名楼——岳阳楼烟飞灰灭,整座城市夷为平地,几十万生命将血肉横飞。那时,我仿佛顶着一个炸药包上班。
故乡,我的第二故乡,我无法像拥抱第一故乡一样拥抱你,但,我不遗憾,遍布在故乡的管道、罐塔、油泵以及记载着我成长历史的一切,它们深藏在我心中,和我保持同样的体温。面对这张大门,就算终身不得而入,我仍把大厂当我的第二故乡。一个无法磨去我成长记忆的第二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