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也就是那次偷鸡，改变了人们对这个孤儿刘老表的态度，同时也改变了他的生活，俗话说：“人的吐沫星可以压死人。”队里的人们都不愿意过问他的生活，没人来看他，没人给他送蔬菜，没人给他缝补衣服，就连胡婶也少来看他了。自那以后，但凡谁家丢了东西，菜园里少了瓜果，刘老表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还时常遭到妇女们莫名的臭骂，可那些爱做恶作剧的娃娃们也经常前来凑热闹，来看刘老表的笑话。刘老表自那以后变得沉默寡语了，他整天不说话，有时候干脆躲到小山一角，躺在树荫下，一连几天他都没有下地干活。一天晚上，刘队长来了，他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觉流下了眼泪。
　　 队长坐到刘老表的身旁，温和地说：“小子，你也18岁了，昨天我找了大队领导，想让你去当兵，因为你不认识字没文化被拒绝了，可大队领导们说了，给你救济3毫树，让我替你做主，给你盖两间新房子。明天我就找人来给你弄土坯，然后找人给你盖两件新房子，小子，等新房盖好了，今后的生活你就靠自己了。”
　　 刘老表有太多的话想对队长说，可怎么也说不出声来，他只顾抱头，把身体蜷缩在土炕的一角，像一条蜷缩的狗。
　　 那段时间，刘老表像条温顺的狗，看见谁都陪着笑脸。
　　 初冬时节，刘老表住进了自己的新房，他看着这两间草房，心里暖融融的，他特地上街请了一张毛主席的画像，并小心地张贴在堂屋上方的中央，那张木制的双人床是他家唯一的最高档家具。
　　 队长说：“这张床将来上了红漆可以用来娶老婆用。”
　　 为刘老表建房期间，社员们都是尽义务，早晚都在自己家吃饭，只有中午在刘老表那吃口蔬菜饭，新房竣工了，为了表示谢意，刘老表特地请来李婶和小琴帮忙，他从李婶家买了一只大公鸡，又到街上买了猪肉和蔬菜，打了二斤烧酒，买来两包光明牌香烟，刘老表也挺心细的，还偷偷买了瓶雪花膏，准备送给来帮忙的小琴。
　　 所有的餐具都是小琴用竹篮子挎来的，李婶主厨，胡婶和小琴来帮忙，看见小琴在门前摘菜洗菜，刘老表也来帮忙，不知为什么，今天刘老表看见小琴，心中总是怪怪的，小时候小琴说的话就像昨天说的一样，那句“等我长大了就做你老婆。”总在心中念叨着，他偷眼去看小琴，尽管小琴没有涂粉抹脂，可那淡淡幽香的气息让刘老表心中痒痒的，小琴真美，那两只眼睛就像美丽的上弦月挂在心间，那红润白嫩的小脸纯洁得就像河湾流淌的小河水，他忘了摘菜，呆呆地在看小琴，小琴一抬眼，“噗嗤”一声笑了，“刘老表，想啥呢？”
　　 刘老表立马羞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没想什么，我就在想忘记买什么东西了。”
　　 小琴是个大方热情的女孩，她比刘老表小一岁，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小时候关系很好，总在一起玩耍，这两年，小琴长成大姑娘了，私下也就很少接触了，刘老表打心眼里喜欢小琴，总把她当做妹妹。
　　 中午这顿饭很热闹，就像过年一样，那美味也只有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刘队长和李寡妇被人们涂了一脸的红，说是喜庆，李寡妇也喝多了，被小琴搀扶着回家去了，小琴临走时，刘老表把雪花膏偷偷地塞给了小琴，小琴笑了，那笑就像水中的月亮。
　　 在新房的第一个晚上，刘春来陪他，他俩睡在木制的双人床上，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那夜，刘春告诉他：“这次大队书记的二儿子当兵了，估计就这几天走，听说公社还安排民兵护送呢。”刘春接着说到：“上次我爸爸到大队说让你当兵，其他的干部都同意，就是这个书记不同意，还说你没文化，又有偷窃的坏品质。”
　　 听到这话，刘老表立马青筋暴起，大声狂叫：“我操他娘!”
　　 吓得刘春连忙打岔：“不说了，睡觉。”
　　 此时的刘老表哪里睡得着，他要报复大队书记，可是，在那个岁月中，身为孤儿的刘老表又有什么办法呢？
　　
　　 【四】
　　 大队书记儿子走的那天，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大队部显得特热闹，许多青年人都去为新兵送行，大队文艺宣传队敲锣打鼓前去送行，刘老表和刘春也去凑热闹，在那，他们看见书记的二儿子满脸笑容，昂首挺胸，他头戴军帽，身穿军服，脚穿军鞋，最耀眼的是他胸前的那朵大红花，军服上没看见那红色的五角星和红领章，六位民兵全副武装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听民兵队长说，那红领章和帽徽到部队才佩戴，刘老表真想上去扒下他那身军装，穿着自己的身上。
　　 刘春突然拉着刘老表的手，在耳朵里轻声说了句：“走，报仇去。”
　　 刘春说：“书记全家这个时候都在忙，他家里没人，我想他们队里也应该没人在家，我们去他家看看。”
　　 他俩翻墙进去，从箱底里找到五张一元的新纸币，从碗橱中找到了半瓶烧酒，他俩虽然不会喝酒，可都喝了两口，喝得老表晕晕的，他们快速逃离了书记的村庄，回来就躲到刘老表家睡觉去了。如果说着俩个淘气的娃娃在逃离时，把书记家的门栓伪装好，也许这个恶作剧就会瞒天过海。
　　 不想在中午时分，书记回家发现门锁被撬开，便立马带着民兵开展搜查，书记对民兵们大声训话：“重点搜查偷盗对象，重点检查本大队的喝酒人员。”
　　 当刘老表和刘春两个小子还在睡梦中时，很快就被民兵们给逮着了，审讯如此简单迅速，刘老表一人抗下了罪状，队长因为自己家的刘春也参与了此事，不便出来讲话，只得任凭大队革委会的处置了，大队最后的意见是，刘老表是惯犯，应该送去劳教，至于刘春，是从犯，因为家庭出身好，没到十八岁，以批评教育为主。就这样，在书记二小子当兵的那天，刘老表被民兵连送到了公社武装部被关起来了。
　　 刘老表被带走后，刘队长在队里开了全体社员们的大会，当着全体社员，他教训了自己的儿子刘春，刘春此时也非常后悔，他虽然比刘老表小一岁，可他脑子灵活，在学校读书成绩也好，家里贴着许多奖状，他虽然当众挨了板子，可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他觉得应该受到这样的责罚，他向社员们把藏在心中好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刘春说：“刘老表人不错，这些年，都是因为我才干的那几件恶作剧的，我爸爸妈妈对刘老表好，我也觉得刘老表没父母亲命苦，那天因为刘老表一天没吃，李婶没尽到责任，我才让刘老表偷她家鸡的；这次因为大队书记不让刘老表当兵，我们很气愤，一时间没想通，我才和刘老表去偷他家钱的，其实我们也没干什么，也就喝他家的一口烧酒，拿了五张崭新的一元钱，就这些，至于把刘老表抓取坐牢吗？”
　　 李婶第一个哭了，她哭得特伤心，她哭着说：“刘老表，别怪我，以后我会去看你的，给你送好吃的……”
　　 在场的女人们都哭成了一团，不知是哭刘老表的命苦还是都在哭自己。
　　 其实这个李寡妇，原名叫李翠花，个子不高，剪着短发，大眼睛，单眼皮，五官长相不丑，身体滚圆结实，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起话来大声刻薄，唯独缺点就是高颧骨，人们都说颧骨高命不好，命硬克夫。虽然是迷信说法，可也的确如此，李婶20岁嫁给李大早为妻，第二年就生下个女孩叫小琴，没想到就在小琴三岁时的那个夏天，刘大早突然感到心难过，猝死在送往公社医院的途中。刘大早死后，公公婆婆就让李翠花改嫁给李大早的弟弟李二好，李翠花觉得这样挺好，小叔子人好，对小琴也没外心，更没想到小叔子李二好和嫂嫂李翠花结合后生下一个女儿二琴后没几年，也和哥哥一样早早地死去。公公婆婆自那以后再也不登李翠花家的门，婆婆骂她克夫，是个扫把星。
　　 村里的人都说：“高颧骨的女人命硬克夫，谁娶这样的女人谁就会倒霉。”
　　 自那以后，村庄上的人们都不愿意叫她的姓名，而叫她李寡妇了，李寡妇带着两个女儿生活，挺难的，家里家外全靠她一双手，还经常遭到李家人的白眼，尤其是公公婆婆经常指桑骂槐的，李寡妇那时的命真算苦的。可刘家人对李寡妇还挺好，刘队长两口子是她的依靠，家里只要有难心事，刘队长和胡婶总是来帮忙，也只有胡婶，经常找她聊心里话，李寡妇很感激他们。
　　 后来，邻村的单身汉王武入赘李寡妇家，没过多长时间，李寡妇看不惯王武好吃懒做，经常吵架。同时李家人更是欺负这个外姓的王武，没到两年，王武就被李寡妇打回去了，自那以后，李寡妇心想，自己也快四十岁了，先把两个女儿带大再说。
　　
　　 【五】
　　 一晃三年过去了，此时已经是一九七九年，刘老表回来了，他是笑着回来的，李婶留他在家吃饭，同时陪他吃饭的还有胡婶和老队长，说是招待刘老表，在那时也就蒸几个鸡蛋，炒了一盘大葱干子，弄了一盘小鱼。队长从家里带来半斤水酒，刘老表不喝酒，也不多说话，他说他是回来看看老队长，明天就走，和他一到出来家住合肥的一个城市狱友让他去他那找活干，他说在农村永远不会有出路的，刘老表的话让老队长和李婶听的云飞雾罩的，他们将信将疑，也没多问什么，刘老表最想见的一个人就是刘春，队长告诉他：“你去坐牢，刘春很伤心，自从那天在全体社员们目前挨了揍，后来他住校了，变得听话了，高中毕业后当上了民办教师，去年考取了师范学校，现在在县城读书，你有机会可去那找他。”
　　 第二天，刘老表在队长家吃过饭，便背着个行李包走了，队长两口子把他送出了村庄，两口子对刘老表说：“孩子，在外好好干，我们给你看房子，早点带个媳妇回来，现在国家在搞改革，田地马上都由家庭承包了，在家干活，吃喝将不会愁的，应该还是家好。”
　　 刘老表走了，队里人每到休闲时都为刘老表高兴，说是大队书记的错误做法反而变成了好事情，这小子有出息了。
　　 中秋节前的一个下午，人们都在队里的打谷场上忙活，刘老表背着一个大包回来了，他来到打谷场上，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包东海牌香烟，有人惊愕：“乖乖，撒‘水上漂’牌香烟啊？”那时关于不同阶层的人抽烟，有句顺口溜就是：公社干部水上漂（指2角8分一包的东海牌香烟），大队干部大铁桥（1角4分一包），生产队干部白纸包（9分钱一包最差的香烟），再看看刘老表的穿着打扮，白皙的脸庞，光滑圆润，梳着个三七分的头型，上身穿一件的确良的白色寸衫，下身穿一天海军蓝的军裤，腰间系着一条人造革皮带，那白寸衫的袖子卷的老高，关键是他手臂上戴着一块明晃晃的耀眼手表，刹那间人们都放下手中的活围了上来，人们都抢着问这问那，刘老表总是重复一句话：“外面赚钱很容易。”
　　 晚上，刘老表先去了李婶家，他说刘婶不容易，给她送去一个崭新的床单，还特地给小琴、二琴每人一套崭新的衣服，二琴此时那高兴劲甭提多好，一口一个刘老表叫的甜。小琴换上新衣服，一个笑容顿时迷住了刘老表，小琴太漂亮了，那身材，那线条，那回眸一笑让刘老表大声夸赞：“小琴，你比城市的姑娘还漂亮。”说得小琴嘎嘎地笑。
　　 李婶赶紧收起了衣服说：“小琴，等过年再穿吧。”
　　 “我现在就穿，刘老表，城里这么赚钱，你带我去城市好吗？”二琴就像她妈妈的性情，心直口快，她和刘老表坐在一条板凳上。
　　 “二琴，滚一边去，我和你刘老表还有话说。”二琴撅着小嘴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琴给刘老表沏了杯白开水。
　　 “对不起，家里没茶叶，你就喝点解解渴吧。”小琴的客气让刘老表好开心，一口热茶烫的刘老表直吐舌头，笑得小琴是前仰后合。
　　 李婶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中。此时她觉得小琴和刘老表特别的般配，她从心眼里开始喜欢上这个有钱的刘老表了，她暗暗决定：等刘老表走后，她要和女儿小琴好好聊聊，她要把小琴嫁给刘老表。
　　 刘老表在李婶家吃过晚饭，来到舅舅刘队长家，他又给刘队长送去一套半新的衣服，给舅母留下一条崭新的床单。
　　 胡婶对刘老表说：“小子，你很有福气，刚才李婶要我做媒，把小琴介绍给你做媳妇，小琴是个好姑娘。”
　　 “胡婶，我很犹豫，我觉得我配不上小琴。”刘老表口是心非，其实他内心特兴奋。
　　 刘队长接上了话茬：“你小子还学会歪讲了，之前，好多人家托关系来说媒，小琴都没同意，这孩子挺孝顺，她不愿意走远，她说她要陪伴自己的母亲。”
　　 “我猜那是小琴的托词，看样子，小琴心中早就看上你小子了。”胡婶笑着说。
　　 “我当然一百个同意，这事情就拜托舅舅舅妈了。”
　　 舅舅舅妈都点头表示愿意做媒。
　　 很快，小琴就和刘老表定下了亲事，定亲那天，李婶摆了一桌酒席，请了堂叔母舅作陪，那酒席钱全是刘老表出的钱，刘老表很会笼络人心的，所有小孩每人一块钱，所有女人每人一盒雪花膏香脂，抽的香烟都是水上漂牌，刘老表当着亲戚的面数出一百元现钞交给丈母娘李婶，说是定亲礼金。在定亲仪式上，刘婶决定在春节期间给两个孩子办婚事。
　　 小琴要和刘老表一道去城市找活干，刘老表没同意，刘寡妇也觉得现在一起出去不好看，别人也会闲话的。小琴把刘老表送到村头，分别时，小琴轻轻地吻了她的心上人，刘老表那时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小琴，走时，他大声对小琴说：“等我几个月，我回来就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