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大山的眺望(小说)
【六】
长老们不在乎宁雷的生死,可蓝寡妇在乎。苟且归苟且,久了,多少还是有感情的。
蓝寡妇担心宁雷,本就是被打得皮开肉绽去了半条命,若是明日再出工,怕是一条命都要去了。宁雷被鞭打时,蓝寡妇其实是难受的。
蓝寡妇去找长老,想为宁雷求情。宁族的长老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与其他族的长老一样,他同样是古板迂腐的。
长老板着脸说:他又不是你的男人,你给他求情为哪般?
蓝寡妇说:宁雷心善良,大家都吃不饱了,他却能挤出粮食给我娃儿吃。
长老说:看来分给他的粮食太多了,他都有闲余给别人了。下回要减少他的份量了。
蓝寡妇一听就急了,拉住长老的头央求:我不是这意思,您不能减他的口粮。宁雷是个好人,他应该要长命百岁的。
长老甩开蓝寡妇的手:拉拉扯扯像什么样?我早就听闻你不检点,常和宁雷勾勾搭搭。哪天要是被人撞了正着报了上来,你们通奸的罪名就要坐实了。
蓝寡妇听到通奸两字不吭声了。通奸按族规是要被处死的。自己要是死了,宁布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长老继续说:你为宁雷求情怕是因为没了他,空虚寂寞吧?你男人走后,这才几年的时间,你就没能守住贞洁,你难道不觉得苟且羞耻?
一想到羞耻,蓝寡妇就觉得她起先还是有的,只是一次次进了宁雷的竹楼后就没有了。想着自己似乎没了羞耻,蓝寡妇突然就变得轻松自然了。
蓝寡妇说:那长老你呢?你有羞耻么?
长老冠冕堂皇地说:羞耻是自己给的,身正行正了,自然没有给人指点的地方。
突然,蓝寡妇撑开上衣扣子,露出雪白的胸脯:那长老现在还要羞耻吗?
长老瞳孔张大,而后转过头不自在地:你干什么?穿起来!你是个不要脸的女人!长老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一股原始的欲火不由自主地焚烧全身。
蓝寡妇说:长老现在还要羞耻吗?
长老艰难地咽了口水,没有回答。
蓝寡妇说:你放过宁雷汉子,让他休息几天?
犹豫了许久,终于欲望的诱惑还是吞噬了理智,他转身朝蓝寡妇扑去。长老那张板着的脸终于化了开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贪婪的表情,像是野狼享用猎物。这一刻什么族规、威严、道德在欲望面前都一文不值了。
长老抓着蓝寡妇的身体努力耕耘,嘴里还不忘问:为什么为宁雷求情?
蓝寡妇说:他能管我娘俩饱。
长老:就为这?
蓝寡妇:就为这。
长老:你对宁雷有感情吗?
蓝寡妇:多少有点吧。
当整理好衣裳时,长老再次换上一副冰一般的冠冕堂皇。长老说:今晚的事,不能声张。
【七】
邻居的小孩调侃宁布:啥子,你见过公狗骑母狗吗?
宁布说:狗也会骑马?
邻居小孩说:天生就会。只要是春狗配春狗,冬狗配冬狗。
宁布说:还分季节的?你怎么知道的。
邻居小孩嘻笑地说:因为宁雷叔现在就是这样骑着你阿妈的。
宁布一听急了,赶忙冲回家,推开门。果然,宁雷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骑在蓝寡妇身上。
宁布急了,上前去推宁雷:宁雷叔,你怎么把我阿妈当马骑呢?年纪小的孩子,不懂得这是男女之事,直认为宁雷在欺负他的阿妈。
蓝寡妇和宁雷被撞见了,尴尬地停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对宁布说。宁雷赶忙穿起衣服离开了蓝寡妇的竹楼。
之后,小孩子们就编了一首童谣:
楠竹楼,两双手,公狗天生骑母狗
傻子见,急声吼,公狗夹尾推门走。
宁布听了急眼,要他们不准再唱。大人们听了窃笑,指指点点。蓝寡妇听了多少有点不自在。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了。任何事情说着久了,总会淡味的。而这年,已经不闹饥荒了。
蓝寡妇仍是和宁雷勾勾搭搭,乃至族里的人们对他们的勾搭视而不见了,因为长老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愁他们多此一举管闲事。
慢慢地,蓝寡妇就放开了。道德的底线被打开,就是不要脸了。没了底线,蓝寡妇开始沾满了刁性。
收穗时,蓝寡妇起个早,逮着穗子就割。见时候差不多了,蓝寡妇才把揽着大把大把的穗子往自己的地里藏。然后装作刚来的样子,开始慢悠地收自己的。若是别人看见了,她也不觉得难堪:哎呀,收错了。走错地了,还便宜你了,多少给你省了点力气。
族里祭祀,族民们逐一上香祭拜。蓝寡妇趁着上香当儿,抓着一块肉塞进口袋里。这般的镇定从容,眼尖的长者看到后要她拿出来。她急着要往外走。
长者急忙让人拉住她,要她被搜身。摸至腰处,蓝寡妇就咯咯大笑,扭捏着要挣开。直喊:痒着,痒着,别挠我,怕痒。
当摸出她藏的那块肉时,长者板着脸说:一小块肉你也要拿?你揩着这块肉做什么?
蓝寡妇说:我家布瘦着,我揣回去给他吃。
长者说:祭祀的肉你也敢随便拿,你还要脸不?
蓝寡妇先是说:要。后来想了想,又说:不要,反正都没有了。
要是闲时别处串个门,路上见根树叉或木板,总要拾起随手带回去。即使是手头有要紧事,也是放在旁,绝不舍弃的。邻里们说:这般当家,怕是能拾起一座大竹楼?
蓝寡妇回答:指不定哪天又来了饥荒,到时饭都寻不得吃,还要冻死?
邻里说:这要是可以准备的,你怎么还要敲开宁雷叔子的门?
蓝寡妇回答:那时候没了男人,维持点生活都难,哪里还有余力准备。
邻里说:你就不在乎别人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行为不检点?
蓝寡妇说:没有顶梁柱的家,总是会遭人的闲言碎语,迟早有人说我克夫,说我不检点。一个人的行为有时候被说着、指点着,索性就成真了。
【八】
一个人的成长不外乎是认知事物和认知对错的积累,包括宁布也不外乎如此。
当宁布知道公狗骑母狗的意思时,他已经十五岁了。大家仍是疏远他,仍是叫他傻子。
当他又看到宁雷叔子骑着蓝寡妇时,他燥热不安,远远地跑开了。他把看到的告诉他最好的朋友宁山。宁山是唯一一个和宁布聊得来的朋友。宁山说:不知道,我也经常看到我阿爸阿妈光着身子蠕动,据说这样就会生孩子了。
宁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之后宁布开始对蓝寡妇就闷声了。除了必要对话外,宁布几乎不和蓝寡妇说话。即使是蓝寡妇关心问他,他也是寥寥几个字。
蓝寡妇说:布,你衣服拿来,破了的地方我给你缝上。
宁布回答:补了。
蓝寡妇问:你自己缝补的?
宁布回答:嗯。
蓝寡妇高兴地夸耀:我家布真能耐,会自己缝衣服了。
宁布不吭声,自顾做着自己的事。宁寡妇看着他,见他不搭理,心里有点失落。
在青神寨里,十五岁已经算是可以撑起一个家的年龄了。自然,这也算是一个标准的有生力量。族里派人来登记在册,并告知蓝寡妇,她家又要为凿山引水出工出力了。
蓝寡妇说: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承担劳役了?
来登记的人说:就你家的十五岁小?别人家的十五岁就大了?
蓝寡妇说:这么小的年纪,我是担心我家布吃不消。
来登记的人说:每个男子都是十五岁就要开始承担劳役了,能不能承受总是要承担的。不让宁布承担劳役,难道让宁雷汉子出双份力气?
蓝寡妇就不再说话了,宁雷与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宁雷要是自己的男人,那这个家就只要出一份力气就好了。
蓝寡妇对宁布说了承担劳役的事,宁布如之前一般,只管点头说嗯。蓝寡妇问宁布难道不怕?宁布说不害怕,总要习惯的。
从此,宁布就代表家庭参加了凿山引水的劳役。宁布其实不喜欢这样一钩一镢的感觉,因为每一钩一镢再怎么结实,也对山体改变不了太多。只是他不想回家看到母亲,他喜欢流着汗的感觉,充实而自在。
他喜欢力气带来的充实感,因着蛮力能征服大山,征服一切,他也渴望他有着使不尽的蛮力可以很快地开凿出一条通往遥远外的山湖。进而,他可以赢得别人崇敬的目光,赢得尊重。
同时,他挥洒着汗水时,他又不停地向山群的天际边眺望,仿佛要穿透层层山峦看清外面的世界。每当他眺望时,他就有一股冲动:扔掉挥舞着锄头,不顾一切的向着山外的方向奔跑。因为,他厌倦着这里的一切。
当傍晚收工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极不情愿地回到家。推开门,他又看到宁雷叔子和母亲赤身裸体地蠕动着。宁布情绪涌了上来,用力踢了桌子一脚,然后摔门而去。
他游荡到山顶上,找了一块平坦的石头坐下。仰望着空寂的夜空,他依旧往山外的夜空看。他在看山外夜空的星星是否和山里的不一样,和着蛐蛐的鸣叫,他就这么望着。
当他回到家时,蓝寡妇坐在灯旁等着他。
蓝寡妇说:布,你不喜欢我和宁雷叔子在一起?
宁布说:不喜欢。
蓝寡妇说:宁雷叔子时常帮助我们,他对我们好,他没有女人,我也没有男人。
宁布说:你可以不要脸,但是你凭什么让你的子女活在自卑中?
蓝寡妇一怔,说: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和宁雷叔子来往了。
宁布冷着脸,不说话。
自此许久,蓝寡妇就真的再也不接近宁雷了。大概坚持是一种毅力,只是这种坚持是一种时间的累积,这种累积就这么持续着。宁布仍是不怎么和蓝寡妇说话,蓝寡妇就失落着。
终于有一天,宁布半上午临时回家时,又在自己家看到宁雷。
宁布对蓝寡妇说:你不是答应不和他来往了?
蓝寡妇说:是答应过。
宁布说:你在骗我。
蓝寡妇说:我这一辈子在意过两个人,一个是你死去的父亲,还一个是你。我在你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可你从来都让我觉得失落。但是,你宁雷叔子不会。
宁布说:是你自我生来以后,一直让我活在耻笑、冷漠中,你的失落是你让我抬不起头造成的。你喜欢和他过,那就一直过下去吧。
这一次,宁布觉得山里的天地像是一个桎梏,勒得他连喘气都艰难。他收拾了行李和粮食,他决定了,他要离开大山,去祖祖辈辈都不曾到过的山外,去尝试需要勇气、气魄的行走,去带回喝不完的水源。
傻子走了,去山外了。叫宁布傻子的人们这么议论着。
有人说:之前这么叫着他傻子,是因为他愣,不吱声,如今他竟想着要走出山外,这回真是成了傻子。
有人说:十五岁的孩子,野猪、野狼怕是都有没见过,就想着走出山外。吃了亏才会晓得后悔。
也有人说他不简单,勇气可嘉。可是大多数人都摇头认为傻子名副其实,直愣愣的勇气不可取。
蓝寡妇则是整日的叨念着宁布,像是孤注一掷的赌局输了一般,她失去了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栽培的儿子,她空落落的。那是一种心被突然掏空的感觉,且无法用别的东西填补取代的。
小时候儿子宁布说要走出山外,去带回喝不完的水,她只是觉得这是儿子稚气未干的缪想。如今,她才明白他竟然一直有着这样的渴望,渴望得对大山没有一丝眷恋。
议论议论着,宁布的事就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因为,不关自己的事总不会受到惦记的。
只有蓝寡妇常念叨着宁布,望着山头的归路是否有宁布的影子。自此,蓝寡妇也是沉默着,时常也是对着山外的天空眺望。她也想要能穿透山群的目光,那样她就能找到儿子的影子。
有时候,她冲动时她也会想收拾些衣服和粮食去尝试着走出山外,去寻找儿子。可她就这样饿着在山群中迷失,侥幸遇到深山打猎的寨民才被带回。自此之后,她再要去寻儿子时,邻里们就会拦住她。
【九】
当蓝寡妇的思念逐渐淡化,变得心如止水时,那是七年之后的事了。
这时的蓝寡妇早已不和宁雷勾搭了,自宁布走后,蓝寡妇就不和宁雷勾搭了。任凭宁雷怎么纠缠,蓝寡妇都不再理会了。
大山的汉子们的日子几乎是重复的:每日早晨出工凿石,傍晚收工休息。这样的重复乃致人们记不得日子过了多久,就这么把岁月都给了凿山。
仍是重复的一天,仍是不停地挥舞洋钩铁镢。山顶映出一个陌生的人影,那人影模糊慢慢走来,由远及近,开始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个瘦小的身躯年轻人,带着一副眼镜,让人看了有一种安下心来的感觉。
年轻人看到正在凿山的人们,朝大家招手,笑了笑:各位叔伯兄弟好。
人们看着奇怪打扮的人,问道:你在和我们问好?
年轻人说:大家不认得我了?我是宁布啊!宁布,还认识不?
人们问:宁布?谁家的?嗯,宁布?!蓝寡妇家的?你是傻子!
年轻人笑道:是我。
人们都围了过来:傻子回来了!傻子回来了!
宁布也不恼别人叫他傻子,他高兴地和大家打招呼。当即,就有人丢下锄头奔去了蓝寡妇家报信。
有人问:傻子,你真的去了山外?
宁布说:去了。
又有人问:那山外是什么样?
宁布说:山外的天很大,有很多我们没有见过的东西。
有人接着问:大得过我们青神寨么?
宁布说:比许多许多个青神寨都要大。
人们啧啧地议论着,山外一直是他们的渴望。他们把所有的好奇一股脑儿倒腾出来,想要了却自从就藏在心底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