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林海河提着烟酒上了门，说是看望同学的爸爸妈妈，这“看”就意味着什么了，赵丽华的爸妈对林海河恭谦至极，赵丽华依然对他很客气，林海河摸不透赵丽华的心事，也不敢贸然说什么。在赵丽华的父母那里，他俩的亲事似乎成了定局，他们也不多过问这事情，林海河是他们默认了的女婿，这个女婿的爸爸不仅将女儿弄去当民办老师，还将丽华的爸爸安排到公社食堂做事，乡里乡亲因为这个女婿对他们一家很客气，赵丽华的爸妈很满足，有女婿这个靠山将来日子也许会过好一些。林海河同赵丽华谈得很少，相反和赵丽华的爸妈说了很多话，那么懂事，那么礼貌，还那么健谈，让赵丽华的爸妈很高兴，在他走后，丽华的妈妈嘘了一口气对赵丽华说“闺女啊，有眼光啊，你将来比你姐姐强多了”丽华说：“什么啊，妈！”
　　 晚上，这一带有名的快嘴王婆来了，她来为林海河提亲，商量过半个月来接丽华“上门”的事，丽华的妈妈喜颠颠地到赵狗子家叫回了正在那里喝酒的丽华的爸爸，赵丽华的爸妈高兴地答应了。
　　 “我不同意。”丽华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大声说。
　　 刹那间，室内一阵寂静，这是大家没有料到的，丽华不是和林海河好好的吗？怎么啦？还是快嘴王婆的一阵“哈哈哈哈”干笑打破寂静：“闺女啊，这可是百里挑一的小伙子，千里挑一的好人家，多少闺女想嫁他哟，他看中你可是你们同学的缘分，你俩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快嘴王婆一口气还没说完，赵丽华就打断了她的话：
　　 “我不同意！”说完走进自己的房间。
　　 屋内一阵沉默，丽华的爸爸干咳了一声，丽华的妈妈开了腔：“她大婶子啊，让您费心了，这闺女今天闹别扭，上门的事情，过两个月再说吧”，丽华的妈妈了解女儿，从小她就听话，今天她这样地回绝，其中一定有隐情。
　　 “哈哈，好，这酒我喝定了。”王婆的尖细的嗓门在堂屋回荡。
　　 “这是办酒的三百元钱。”
　　 丽华的妈妈说：“她婶子啊，这钱你拿回去吧，办酒的时候再说，再说也用不了这么多的”“哎，先收后收都一样，反正你们是一家子人了，你就别让我为难了”
　　 王婆求救似地看着丽华的爸爸。
　　 “放着吧！”，丽华的爸爸把烟斗在布鞋底上磕了磕，开腔了。
　　 王婆欢天喜地说：“好咧！”
　　 丽华从房间走出来，二话不说将放在桌子上的钱拿起来塞进王婆的手：“王婶，你对林海河说，我不同意。”
　　 “你反了！”丽华的爸爸历声喝道。
　　 王婆忙将钱放在桌上，说了声“他大叔大娘，我走了。”不等丽华的妈妈送，就一溜烟消失在黑夜里。
　　 “闺女呀，这孩子不好么？长的一表人才，家境好，爸爸又是公社的大干部，说不定将来可以把你转成吃商品粮，海河在公社工作，弟弟在粮站，妹妹在供销社，人家看中你是你的福气，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丽华的妈妈柔声地说。她穷怕了，儿子快三十岁了，在邻村有个姑娘愿意嫁，可是女方大人提出的彩礼让他们没有办法，只好任儿子天天酗酒后，在家里摔东西，那女方家也是等这边的彩礼给儿子娶亲啊。
　　 穷，谁都怕，如今林海河和女儿同过学，他家境好，又都是有文化的人，有什么不好呢？丽华的妈妈想不通。
　　 “妈，你别问那么多，明天把钱退掉，我不同意这们亲事。”丽华说。
　　 “看来，外面传你和三瘸子的事情是真的了。”一直阴沉着脸的丽华的爸爸开腔了。
　　 丽华没有吱声。
　　 “孩子啊，你怎么可以嫁给一个瘸子？你是少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别犯糊涂了，他连个象样的房子也没有，芦洲湾的那两间破房子，给人家放柴草人家都不要呀，整年整月地在舅舅家落脚也不是回事啊，他舅舅也有几个孩子，他除了有一条渔船，可是什么也没有，何况又是一个瘸子。尽管十里八乡念他人好心肠好，可将来是过日子啊。你好端端的一个闺女，却嫁给一个瘸子，叫我的老脸望哪里放啊！你就是不同意海河这孩子，还有别的小伙子，哪个不比三瘸子强。”丽华的妈妈拉着她的手说。
　　 “爸妈，我的事情你们别操心了。”
　　 “反了天，你，这事由不得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爸爸说完走进后厢房。
　　 丽华的妈妈把钱放进口袋，拉着丽华走进丽华的房间说娘俩好好说说话。
　　 “丽华，你和三瘸子的事是真的？”也许她怎么也想不到女儿真的和一个瘸子闹起恋爱来。
　　 “妈，是的，这一年来我发现他真的很好，人厚道，善良。瘸子又怎么啦？瘸子也是人，也有心。”
　　 “孩子，你怎么这么糊涂，你看中三瘸子什么？海河有什么不好？你说说看！”丽华的妈妈说。
　　 “妈，你对林海河不了解，他仗着父亲的势力，到处抄家，还指使人把人打成了残废，他与地主儿子小山子的漂亮媳妇不清不白……这些你知道么？”丽华问她妈。
　　 “孩子啊，那兴许是别人的谣言呢，他可是给我们家带来了很多实惠的，没有他，你能当民办老师？你爸能到公社食堂去么？还有海河说叫他爸把你哥安排到公社做临时工，孩子啊，要知恩图报。”
　　 “妈，我的事你别管了，明天把钱退了吧！”丽华几乎是在哀求。
　　 “好吧，我问问你爸。”母亲走出了她的房间。
　　 关掉灯，丽华斜靠在床上，脑海里尽是三瘸子那清瘦白皙富有棱角的面孔，无论是谁见了三瘸子，谁会相信他只是一个打渔的呢？她躺进了被窝，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仍是三瘸子的身影，她在问自己，真的是爱三瘸子么？爱他什么？她不记得有多少个夜晚，她和三瘸子各自捧着小说在看，也有过对小说人物争论，他们谈童年，谈人生，谈乡里趣事，她更忘不了在上到三瘸子的船上时，三瘸子给她唱了一首又一首的歌子时，那双明亮深情看着她的眼睛，让她的心一阵悸动，她那时的感受是希望三瘸子能轻轻的将她拥进怀里。但是，他没有，只顾自地唱着好多情歌，如：
　　 想妹妹呀想亲亲
　　 想妹走进哥的心
　　 白嫩的小手好软软
　　 害得哥拿得起筷子端不起碗
　　 一只小船荡悠悠
　　 载着妹妹到芦洲
　　 摘一朵红花给妹戴
　　 只想和妹把天地拜
　　 三瘸子的歌子一首接一首……两人并排坐在船头，任月光流泻在他们身上，船儿在没有村落的港中悠悠荡荡，三瘸子的轻声吟唱拨动了赵丽华的心弦，她分明感到歌声中三瘸子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头，她闭着眼睛沉浸在幸福中，等着他把自己揽入怀里，她想听听他的心跳，可是，歌声忽然停了，她睁开眼看见三瘸子捂着脸，伤心地哭了，她扳开三瘸子的手，轻轻地抚摩着他的头发，就着三瘸子的调子也唱了起来：
　　 你脸上的两个酒窝
　　 十桶水也装不满
　　 你水里的小鱼船
　　 摘十颗星来也不换
　　 你甜甜的酸歌子
　　 赶一匹黄牛也不换
　　 金不换银不换
　　 拿我的心换你的泪蛋蛋
　　 这次三瘸子猛地把丽华抱进怀里，伴着歌声用脸轻轻地摹裟着她的秀发。
　　 今夜我要来
　　 给你送颗痴心来
　　 柴门要虚掩
　　 窗户要打开
　　 再让月光照进来
　　 等我来妹从枕头底下
　　 抽出绣的花鞋垫子来
　　 守门的狗要栓好
　　 可别撵掉哥的鞋
　　 ……
　　 赵丽华翻了一个身，想把三瘸子的歌声和身影赶出脑海，于是，她就数数，可这次林海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丽华，这是我送给你喜欢看的小说”“丽华，这是我送给你的茶叶”“丽华……”林海河眼里没有三瘸子的柔情，却有一种渴望，这眼神让她害怕。身影、歌声，不断地在她脑海里重叠，这一夜赵丽华失眠了。
　　 丽华的妈妈没有将钱退掉，是丽华的爸爸做的主，并且给了两百块钱丽华的哥哥，叫他去送彩礼，准备春节结婚。丽华的妈妈还托王婆去三瘸子的舅舅家，要三瘸子的舅舅叫三瘸子不要再找丽华。
　　 这天，三瘸子回到舅舅家，舅妈要他第二天不出船，三瘸子问是什么事情，舅妈不说，拿出一双新布鞋给他，说同她一起去她妹妹家。
　　 第二天，三瘸子跟着舅妈一同去了，走进舅妈妹妹家，才发现有一个姑娘在等着，三瘸子明白了是怎么一会事，舅妈要是在家里给他说相亲，他一定不会来。三瘸子扫了一眼那姑娘，摸样还端正，高挑的身材，红扑扑的脸庞，相貌看起来憨厚老实，远没有丽华的灵气和秀美，那姑娘右眼珠有一个“萝卜花”，舅妈叫他们到房间里坐。在房间里，那姑娘羞涩的低着头，倒是三瘸子落落大方地和她攀谈起来。一会儿，舅妈送茶进来，顺手塞给三瘸子一个红包，他知道那是给姑娘的见面礼，女方若愿意，就收下，若不愿意，就婉转拒绝，但是男方必须给。
　　 三瘸子和那姑娘说了他心中有一个女孩子，他很喜欢她，今天这事他先不知道，说他对不起这个女孩子了。那女孩倒也通情达理，说没什么，接着问三瘸子喜欢的人是不是刘家集小学的赵老师，三瘸子没吭声。那姑娘说：“你还蒙在鼓里啊，赵家收了彩礼，听说过些日子要上门。”三瘸子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他昨天从赵丽华那里出来，她没说这件事情啊。三瘸子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女孩子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三瘸子的舅妈从那姑娘匆匆离去的脸色知道三瘸子的犟脾气又犯了。
　　 回村的路上，舅妈对三瘸子说了实话，说赵丽华的爸妈托人来说，叫三瘸子不要再找丽华，说丽华已经定了亲。三瘸子走在舅妈的后面，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恨不得马上赶去学校问个清楚明白，他没有去舅妈家，舅妈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
　　 走进赵丽华的房间，三瘸子发现林海河也在，他翘起二郎腿，嘴里抽着烟，校长也在，那皱巴巴的的脸上堆着笑在搭讪。见三瘸子进来，林海河斜着眼睛一脸蔑视地问：“瘸子，你来干什么？”校长也满脸堆笑：“哦，是来搭伙的吧，去厨房看看吧。”
　　 “不，我找赵老师。”三瘸子一字一顿。
　　 “嗬，你找他？用长港做镜子照照你吧，你也配？”林海河吐了吐烟圈，将戴有手表的右手在空中抖了抖。
　　 “赵老师在上课。”校长不停的朝三瘸子使眼色。
　　 三瘸子向校长道了一声谢，向丽华的的教室走去。
　　 赵丽华在上课，见三瘸子在门外等她，她走到教室门口。
　　 “我有事找你，我在船上等你。”三瘸子压低了声音。
　　 下课后的赵丽华连课本都没有送回寝室，径直去了三瘸子泊在港里的船。透过窗户，林海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的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冷笑。
　　 三瘸子躺在船舱里，赵丽华走上船低着头走进舱蓬里，三瘸子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她推了推他：“你怎么啦？睡着了？找我有什么事情？”
　　 一时，三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和赵之间谁也不曾许诺什么。
　　 “你家收了林海河的彩礼？”
　　 “我叫我妈给退了，我不会嫁给他的。”
　　 “可是……”
　　 “你怎么啦？”
　　 三瘸叹了一口气：“没什么，心里闷得慌。”
　　 俩人都不说话，尽管俩人心中彼此爱慕，但是对未来，他们无法把握。
　　 九九那个艳阳天
　　 哥哥把船泊河边
　　 有心和你说句话
　　 做对鸳鸯游水间
　　 九九那个艳阳天
　　 妹进哥的船里面
　　 有心恋哥说句话
　　 别让傻哥夜难眠
　　 三瘸子的声音唱得有些颤抖凄凉，忽然他坐起来，紧紧地握住赵丽华的手：“丽华嫁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后悔，我一辈子待你好。舅舅给我存了几百块钱，我明天叫人去你家提亲。”
　　 “好的，你要快点啊！”丽华看着三瘸子那眼睛柔声回答。
　　 “我走了”她从他那双有着厚厚的茧子的大手里抽出那双白嫩的小手。赵丽华走进寝室，校长忙告辞了。丽华淡淡地对林海河说：“来了。”倒了一杯茶给他。
　　 林海河扔掉没吸完的半截烟，兴奋地对他说：“丽华，公社来了大串联的指标，我帮你们学校要了两个，一个是给学生的，一个是给照顾学生的老师的，你去吧，我也去，我们可以见到毛主席了。”
　　 “真的，太好了！”丽华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去北京见毛主席，多少人想去啊！丽华的眼睛笑得象月牙儿。“什么时候走？”“后天，只带一床被子和自己用的东西就可以了。吃住路上有人招待。你把校长的儿子带上，你们学校就你和他，校长的儿子年龄小，别给弄丢了。”
　　 林海河看着赵丽华那光洁兴奋的脸说。
　　 “好哇，海河，我要谢谢你呢”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丽华，自从你收了彩礼我就吃了定心丸，可是你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我也不许你和他们来往！”林海河的语气变得有些恶狠狠了。
　　 看到丽华的脸色变了，他的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其实我最相信你，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未等林海河说完，她打断他的话：“什么彩礼？我妈不是退了么？我现在还不想考虑个人问题”
　　 “什么？退彩礼？”
　　 “林海河，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情，喜欢你的女孩子很多呀！谢谢你对我和我爸爸的照顾”。
　　 “你是不是为了那个瘸子？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叫他小心一点……”
　　 “你说什么？你想对他怎么样？”丽华的眼神冷冷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