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做什么，还在学舞蹈吗，或者真的进入X城那个有名的舞蹈团？他想象着她的笑靥，想象着她的翩翩舞姿，一丝笑婴儿一样从唇角开绽出来。他喜欢坐在房间里看着她轻盈地追赶音乐的节奏，喜欢看着她吃零食的模样，喜欢和她一起奔逃出果园的瞬间。他的脚挪动下，嗓子痒痒的，开始猜测这次行动的目的地；这可是他穿上这套服装的第一次任务。
　　 “班长，我们到哪儿？”颠簸与噪音中，一个声音迫使他竖起耳朵。
　　 “不要说话，注意纪律！”班长低沉地吼道。
　　 于是，颠簸与噪音重新统治这小小的空间。交叉掩护，匍匐前进，依托建筑物抵近射击，砰，爆头，不断推进的步伐。他抽动下鼻孔，咣当一声装甲车停下了，不知谁喊了句，两扇铁门打开，他和战友们有次序地跳下车，形成环状战斗队形；端着枪的他吃惊地望向一片狼藉的街道，四处乱窜的暴徒毫无规则毫无组织地散去，又聚拢，远远投掷过来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砖头、硬木块、包裹着液体的塑料袋、拖布把、锁头，甚至有一个女人内裤包裹的生鸡蛋。他采取半蹲式向前警戒，子弹压膛，食指抵住扳机，随时准备发射。
　　 如果进入地下城，他也是位勇士，不断变更的武器，不断再生、不断复活的永生，狙击枪，冲锋枪，M16，手雷，匕首；他能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在加速跳动；他紧张地四下环视，不知不觉感到手心湿漉漉的，手指开始颤抖。一枚自制燃烧弹被掷到装甲车上，啤酒瓶破碎，一团火焰劇然升腾，空气里弥漫汩汩的汽油味。没人去抢救装甲车，没人去想法灭火；前面那辆装甲车倒出十一位手持盾牌的战友，他们竖起一道墙，和其它车辆倒出来的战友形成一道并不整齐的波浪，向前缓缓涌去；班长神情严肃地对着对讲机聆听了会，然后站起身做出一连串命令手势，他和其他战友快速移动，跟随在那排盾牌波浪后面。如果不是那辆燃烧的公交车形成一道火焰路障，他会跟随着波浪一路推进。公交车熊熊燃烧，橡胶轮胎横卧着，窜出灼热的火焰，浓烟翻滚。
　　 也许另一个使他和战友惊慌的燃烧瓶瞧准了班长，才会长眼睛般直接掷过来。啤酒瓶砸到班长的钢盔上，火焰顷刻间流淌下来，将嚎叫的班长的头颅包裹，然后章鱼触手一样盘绕，纠结向班长的双臂和身体。他怔怔地看着熊熊燃烧的火人班长，恐惧陡然增大；刚坐上装甲车时的兴奋已经烟消云散，这一切没有CS或者地下城扣动扳机的乐趣，只有混乱与肃杀。有那么霎那，他真想丢掉披挂在身上的武器装备，一路奔逃，躲到坚固的小屋子里，不再和外界接触。
　　 不过，此刻他无处可逃。整条街都处于骚乱之中，砖块酒瓶四处横飞，不远处躲在盾牌后面的一位指挥官抬手高嚷了句；嘈杂中他没听清嚷出的是什么命令。他紧张地扫了眼已经熄灭的班长，抬起枪口，瞄准。他感到自己集中不起精力，两条腿软软的，双手汗津津的，饱含盐粒的汗水漫过眉毛渗透到镜片上，使得视线越来越模糊。
　　 紧张之中，他后退了步，脚踩到一件软绵绵的东西上，险些跌倒；等他站稳，才发现脚下的正是燃烧过后的班长。如果不是他亲眼目睹，不会相信这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曾经无数次辱骂过他的班长；他浑身颤抖，躲在鱼鳞般盾牌后面，将枪口胡乱地移来移去。他感觉不能控制自己，似乎手脚都不是自己的。遥远处不时有几个年轻人跑来跑去，嘴里不知嚷着什么，还一边将手里的东西抛掷过来。模糊的视线，他分辨不清那几个年轻人的面孔，也听不清他们嚷些什么，但他直觉到面前跑来跑去的绝不仅仅是几个年轻人，而是一群，数不清的年轻人，男男女女，他们焚烧一切可以焚烧的东西，抛掷一切可以抛掷的东西，竭力阻挡他和他的战友；在他们不断的游击战般攻击下，盾牌组成的波浪防线开始松动。
　　 什么时间听到枪声的，他也忘记了，或者说根本就不知道。扣动扳机的霎那，他以为自己也要死了。三个，四个，五个……至少有五个自制燃烧瓶从半空袭来；他惊叫了声，看到其中一个四散绽开，许多火花雨点般飞溅，他的战友急忙闪避；为了阻止火花溅到自己，他也神经质地扣动扳机，橡胶子弹划过漂亮弧线，正中第六个燃烧瓶；不过，并没能击碎目标，盛满汽油的啤酒瓶改变轨迹，旋转着摔落到地上，应声而碎，火焰跳动，呼呼燃烧起来。他大叫一声，飞速掉转枪口，向潜伏在旁边那栋楼五层一个窗口发射出第二粒橡胶子弹。
　　 五楼那个人一头栽下来；他原以为距离遥远，但是倏地，他发现那个人垂直落下，似乎就在面前：她张大嘴巴，披散着头发；因为是脑袋朝下，根根头发在风中飘舞，轻飘飘的如三月纷飞的柳絮。他端着枪，呆呆地望向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喂，撤了！”他的一位战友向他大喊道。
　　 他似乎没听到，视线继续盯向正在坠落的那个人；嘈杂声中，他听不到她是否在惊号，但她明显张开嘴，瞪大眼睛。他的战友纷纷掠过他，倒退地离开这条混乱嘈杂的街区。她无声无息地摔落到地上，手脚抽搐几下，然后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