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阵，地面水渐渐浅了，路面上偶尔也能看到一两辆出租车几乎漂浮着驰过。几家连锁超市还亮着灯，不过顾客稀少，远处，有几个半大的孩童在玩着水，屋里传来家长的呵斥声。天上乌云滚滚，重重的压在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
　　 两人沿着街道走到镇坪路地铁站旁，只见地铁站里黑沉沉一片，早已停运。这时雨已经慢慢小了，街道上的雨水像长河瀑布一样沿着地铁站入口灌进地铁站内，街道上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有带着行李箱趁着雨小举家离开的，有打着伞急着从超市购进食品衣物的，也有开着私家车大声叫嚷拉客人上车的，还有人打着世界末日的口号满口宣扬的……一时间，倒是热闹非凡。
　　 陈炜对迟暮雪道：“你饿不饿？”迟暮雪脸上一红，点了点头，陈炜说：“你等我一下。”一路小跑，走进一家超市之中。不一会，便见陈炜拎着一个白色方便袋出来了，从方便袋里拿出一块面包和一瓶冰糖雪梨，递给迟暮雪，道：“这些超市真黑，平时些么点东西也就几块钱，现在都卖到一百好几了，真是发国难财！”迟暮雪道：“物以稀为贵，现在的这个局面，他们也没办法进货，肯卖给你就不错了。”
　　 迟暮雪打开面包的包装袋，刚吃了两口，忽然听到有人惊呼，不由转头看去，只见许多人对着不远处指指点点，有的已经开始仓惶逃跑。迟暮雪见了眼前景象，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两座高大建筑物之间，狭窄的公路上，形成了一道高达数丈的浪潮，层层相叠，呼啸着汹涌而来。那浪潮来得凶猛，比之钱江大潮有过之无不及，矮小的房屋被浪潮一带，瞬间被淹没，有些人跑得慢了，也被吞噬无踪。
　　 迟暮雪只觉得自己的手一紧，陈炜道：“快跑！”迟暮雪反应过来，急忙从人群中分开一条路，向相反方向跑去。那浪潮来得急，但二人脚上穿的是可以瞬间加速的鞋子，只一瞬间，逶迤如一条长龙，把浪潮甩在身后了。
　　 陡然听得一声巨大的响声，二人转过头去，只见一座高四十多层的大楼轰然倒塌，迎面数间房屋瞬间化为废墟，间夹杂着无数人的哭号声和喊叫声，渐渐的越来越弱，浪头过处，遍地浮尸。
　　 刚才陈炜买东西的那家超市也在洪水的吞噬下化作一片虚无。刚才两人还在抱怨人家发国难财，可现在已经家毁人亡，这人世之事，可说有多讽刺。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心的善恶，那些名利争逐，贪嗔欲念，又是显得多么无力和渺小。
　　 二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去，眼前景象实在太过骇人，迟暮雪饶是见惯生死，也看得心惊胆战，轻轻闭上眼睛，留下一行清泪。陈炜声音有些颤抖，道：“咱们……两个……也救不了他们……走吧。”
　　 迟暮雪轻轻点了点头。路旁还有不少人都在急匆匆的忙着逃跑，一对年轻夫妻拎着一个大行李箱刚从屋里出来，忽然屋顶倒了下来，“哗”的一声，那男人来不及躲避，生生被埋在了废墟里面，女人大声哭泣起来，眼见上面屋顶又在摇摇欲坠，那女人仍无所觉，迟暮雪忙过去把那女人拉开，刚刚离开，“轰”的一声，又掉下一大块泥土。
　　 那女人仍是悲泣不止，嘴里含混不清，叫着：“老公……”陈炜看着这女人对自己的丈夫如此情深，心中难过，陡然心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诗琴……城市发生这么大的巨变，诗琴怎么样了？她……陈炜实在不敢想象，不由得冷汗涔涔，恨不得立即飞到何诗琴身边。
　　 迟暮雪发现了陈炜的反常，问他：“你怎么了？”陈炜结结巴巴的说了。迟暮雪道：“那事不宜迟，可别让你女朋友有事。”陈炜喜道：“你肯帮我？”迟暮雪冷冷道：“走不走？”说着率先向前走去，陈炜抬头偷看迟暮雪，少女脸上如罩一层清霜，粉腮如脂，侧影流光，实不知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道路上到处积满了水，坍塌的楼房、跌落的广告牌以及被水冲垮的路面，满目狼藉，天空中乌云聚集，一些七零八落的家具被风一吹，打着旋儿，消失在远处。
　　 陈炜和迟暮雪才走了几步便觉寸步难行，陈炜说：“这鞋子不是能飞起来吗？咱们干嘛不从空中走？”迟暮雪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电池是大白菜啊，这又不是永动机。”望着城市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一时间连方向也分不清，
　　 迟暮雪急道：“现在可好，咱们困在这里走不了了。”陈炜正要说话，忽然口袋里的VR微微一震，陈炜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低电量提醒。迟暮雪好奇问：“这是什么？”陈炜道：“这是Virtual Reality，也就是虚拟现实设备，我一般都叫它岗哨守卫。”
　　 “VR我知道，可……这个也模型也太丑了吧？怎么跟iPhone似的。”迟暮雪盯着陈炜手上的VR道。陈炜说：“难看吗？我觉得很完美了啊。”少女一顿，道：“还有，VR不是美国VPL公司的拉尼尔发明的吗，我记得当时引起了科技界的不小轰动，但那也是离现在十多年以后的事了，你怎么会有？”陈炜得意道：“当然是出自鄙人之手了。”迟暮雪不信道：“鄙你的头，吹吧你就。”
　　 陈炜道：“我骗你木有小鸡……你分明就是羡慕嫉妒恨。要是没有它，我又怎么会追踪到你这个鼎鼎大名的‘暮颜花’的下落？”迟暮雪忽然一动，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陈炜问：“想到什么？”迟暮雪笑道：“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了。”
　　 陈炜指着手中的VR道：“用这个么……”忽然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VR里内置导航追踪系统，咱们完全可以利用VR发射低频脉冲电磁波，利用共振原理，引导地上的积水冷热分流，形成一个微型的洋流生态系统将积水排走……”
　　 只见迟暮雪打开手腕上一个手表形状的东西，立即在空中浮现出一个虚拟的3D屏幕，迟暮雪熟练的在屏幕上点着，陈炜问：“你这个也是VR么？是你们那个年代的？看着好高端的样子。”迟暮雪微笑道：“你的相当于iPhone4，我的已经升级到iPhone10了。以后VR进一步升级，与计算机交互技术相结合，投射出三维影像，也不叫VR了，叫VE，是Virtual Environment的简称。而移动设备发展到穿戴设施，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陈炜深以为然，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出这片废墟，但天下之大，又到哪儿去找何诗琴去？陈炜打了无数个电话，但都没人接。何诗琴常去的地方不是被洪水摧毁了就是人去楼空，迟暮雪见陈炜心灰意冷，便柔声劝道：“要不咱们先回去吧，说不定何姐姐已经在家等着我们呢。”陈炜没法，只好应了。
　　
　　 六、旧爱新欢
　　
　　 从陈炜家出来，何诗琴只觉得天下之大，竟有一种无处容身之感。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一如此刻何诗琴的心绪，茫茫如织，无边无际。
　　 何诗琴本不是上海本地人，一年之前从老家来到上海找工作，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跳脱开朗的陈炜，何诗琴本是文静的性子，这样的人最容易对人产生依赖，抵抗不住陈炜接二连三的攻势，没过多久便与陈炜确定了恋爱关系。
　　 陈炜做事主动，敢作敢当，对自己也是百般爱护。一开始，何诗琴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能过一辈子的人。她来自偏远的农村，深知生活不易，她的恋爱就是以结婚为目的。二人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何诗琴曾多次有意旁敲侧击，问陈炜对未来的打算，但陈炜却总是有意回避。陈炜骨子里浪漫，觉得精神上的恋爱已经足够，一旦掺杂上物质需求，难免就入了俗，所以对于结婚，他一直没敢想过。
　　 一直以来，何诗琴也都随着陈炜。可是最近半个月以来，全球气候灾难频发，上个月，老家传来地震的消息，虽然亲人安然无恙，却让何诗琴感到无比惶恐，陈炜成了她唯一的依靠。但是陈炜每天仍然表现得无所事事，与没事人一样。这让何诗琴感到很不理解，甚至很生气。
　　 何诗琴找到陈炜，再次提出结婚的事。陈炜仍觉得婚姻是个牢笼，虽没有明着拒绝何诗琴，却也没有表现出积极的意思。何诗琴大失所望，几番心理斗争之后，终于跟他提出了分手，但陈炜不但没有当一回事，反而和别的女孩子混在一起。
　　 “陈炜一直对我不冷不淡的，原来是有别的女人了。”何诗琴心里酸楚难耐：“我对他那么好，那么爱他，他为什么还要找别的女孩？”她一怒之下愤然离去，但刚走几步就后悔了，但见陈炜追了几步并没有跟着追出来，心里又悲又凉，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瓢泼的大雨淋在身上、落在发间，滴在衣服上，浑身湿透透的，天空阴沉得可怕，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何诗琴却毫无知觉，只觉得自己的世界末日已经提前来到了。
　　 漫无目的的在路上走着，一时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仿佛一天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又仿佛长得让人难以消磨……不知不觉间，却已走到公司门口，龚超眼尖，看到何诗琴拉个行李箱，便叫道：“何小姐，你怎么在这儿？你今天不是休息吗？”何诗琴道：“龚经理，我……”龚超道：“别在外面站着了，下那么大雨，快进来！”说着，便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何诗琴身上。何诗琴稍一迟疑，便跟着龚超一起进去了。
　　 陈炜和迟暮雪回到家中，并未见何诗琴回来的痕迹。陈炜坐立不安，道：“她在上海没别的地方可去，现在外面乱成这样，她能去哪儿呢？”迟暮雪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说不定她在外面散散心就好了。女孩子家脸皮子薄，你还是再打电话试试吧！”陈炜拿起手机轻车熟路的按了一个号码，打过去却提示：“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陈炜气得将手机往地上一扔，骂道：“你妈的移动，你妹的三星！打一晚上了都打不通。”迟暮雪眉头微蹙，道：“电话打不通你骂移动骂手机有什么用？你可知道她在上海还有什么朋友？她会不会去朋友家了？”陈炜道：“她的事我一向由着她，很少过问，我也不清楚她在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朋友。”
　　 迟暮雪嗤了一声，道：“你连她在这里有没有朋友都不知道，就你这样，还做人家的男朋友？”陈炜随口道：“谈恋爱嘛，又不是过日子，户口调查那么清楚干什么，一点自由也没有。难道你男朋友那么管着你？”迟暮雪脸上一红，道：“我没男朋友。”陈炜拍手道：“敢情你还是个处……”还没说完，自觉失言，也就不说下去了。迟暮雪也颇觉尴尬，起身道：“奔波了一天，我去洗个澡。”
　　 等迟暮雪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陈炜泡了两桶老坛酸菜方便面，怪异的香味飘满整个房间，迟暮雪的肚子不自觉传来“咕咕”声，陈炜道：“迟小……”迟暮雪道：“你叫我暮雪吧！迟小姐我听着别扭。”陈炜笑了笑，道：“暮雪，难得本大厨亲自泡面，你就将就着吃点，平时都是诗琴烧饭，咳咳，那个，我就……”
　　 迟暮雪白了陈炜一眼，道：“这种速食吃多了对胃不好，而且听说桶装方便面的桶壁上有一种蜡，十分有害健康。”陈炜道：“一旦饿了，哪儿管得那么多。”迟暮雪骂道：“就你惫懒！”责备声中却有几分柔情。迟暮雪问：“你家厨房在哪？”陈炜说了，迟暮雪将那两桶方便面端着就往厨房走去。
　　 不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里乒乒乓乓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陈炜坐在大厅里，心想平时何诗琴在家时也是这样，可惜自己从来没有珍惜过，唉，也不知诗琴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诗琴出了什么事，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过得一会，迟暮雪端着两大碗面出来，面虽然还是刚才的方便面，不过经过迟暮雪的重新加工，加了些青菜，还每碗加了一个荷包蛋，荤素搭配，油黄的面条里飘着几条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光是闻着就让人流口水。
　　 陈炜忙端过一碗，不顾风度大快朵颐起来。不过五分钟，一大碗面已被消灭干净。陈炜赞道：“小姑娘手艺不错！这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次面了。”迟暮雪却没吃多少，闻言脸颊微红，笑道：“你喜欢吃就好，锅里还有。”陈炜又去吃了一小碗。
　　 二人收拾完厨房，陈炜看了一下时间，已是晚间十一点了，不由道：“时间过得好快！”迟暮雪道：“不是过得好快，而是时间真的快了。”陈炜又给何诗琴打了一个电话，仍然没有打通。一时也没有睡意，就在大厅里看电视。
　　 陈炜心不在焉，电视在放什么，一点也没有看进去，倒是迟暮雪，看到一档名为“宝贝向前冲”的综艺节目，笑得直不起腰来，好像她从来没有看过这种节目似的。平时何诗琴也喜欢看，但陈炜往往都嗤之以鼻，说她“低俗趣味”，但这时看着迟暮雪半认真半稚嫩的脸庞，心中莫名烦恼，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欲望，仿佛看到何诗琴此刻就坐在自己的身旁，圆圆的脸蛋上挂着一丝笑意，灯影摇曳，忽又恍惚，与眼前的长脸少女合二为一，最终成为迟暮雪的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迟暮雪慢慢倒在沙发上睡着了，陈炜给何诗琴打了最后一个电话，将手机扔在一边。
　　 忽然听到迟暮雪在梦中低声啜泣的声音：“你不要走……别走……别丢下我……”似乎梦到了什么伤心事。陈炜心中升腾起一股柔情，拿出一件外衣，替迟暮雪披上，迟暮雪被惊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颇有些尴尬，道：“我怎么睡着了？”陈炜道：“今天你很累了。”迟暮雪摸了摸脸颊，发觉自己在梦中哭过，道：“我……我刚才……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