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呵呵一笑，“若说拿手菜，第一应属“菊花蒸鲈鱼”。”
　　 上官麟微微扬头，“菊花蒸鲈鱼？这道菜有趣，就要这个了，其余的你看着上就好。”
　　 店小二一听这话，忙点头哈腰应道：“公子放心，一定让公子满意。”说着乐呵呵的进屋去了。
　　 菜倒是上的很快，第一个上来的便是那道菊花蒸鲈鱼，鲈鱼整条盛于盘中，汤色清亮，鱼背上铺满菊花，菊花金黄，中间夹有嫩白葱丝。薛锦之尝了一口，菊花青涩的香气融入鱼肉之中，鱼肉鲜香又隐隐带着青涩之味，充斥于齿颊之中。薛锦之微微皱眉，向上官麟问道：“你觉得如何？”
　　 上官麟道：“能做出如此特别的菜肴，自然要当面讨教一番。”
　　 薛锦之轻声笑道：“正合我意。”
　　
　　 店小二上了第二道菜要离去时被薛锦之叫住，“不知小二哥能否请做这道菜的师傅出来相见？”
　　 店小二不明所以，疑惑道：“公子找她作甚？”
　　 薛锦之饮了一口酒，笑道：“小二哥别误会，这道菜如此别致，当然要当面谢谢这位师傅了。”
　　 店小二恍然大悟，道：“实在对不住，本酒楼师傅从不见客。”
　　 上官麟冷笑一声，将一锭碎银子放在桌上，“还劳烦小二哥走一趟。”
　　 店小二一见那锭碎银子立刻两眼放光，这可抵得上他一年的工钱了，忙赔笑道：“公子稍等，小的这就去。”转身时还不忘从桌上将那锭碎银子带去，忙塞进自己的袖子中，朝酒楼后面去了。
　　
　　 薛锦之与上官麟对望一眼，上官麟无奈笑道：“你是想让我去酒楼后门等着？”
　　 薛锦之点头，“如果我们的假设是对的，她必然不会前来，一定会找借口脱身。”
　　 上官麟深知他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双脚一点，身子飞起已上了知秋楼的楼顶。
　　 薛锦之神色坦然坐于桌前饮着杯中残酒，烛火摇着杯中一点昏黄，映着他眼中的温柔，连脸部轮廓都变得温和起来，轻微的声响，一片翠绿的白果叶落在他的肩头，他淡然一笑，捻起那片叶子在指间玩弄，橘红的烛火映的叶子也变得有些微黄。
　　
　　 等了许久仍不见店小二出来，再抬头时楼顶上的上官麟已没了踪影，他心中一惊，正当他抬脚要离去时，却见店小二慌慌张张从屋内走了出来，薛锦之见他眼神闪烁，便一手抓住他的肩头，道：“小二哥不是去帮在下请那位做鱼的师傅了么，怎么走的这么慌张？”
　　 店小二一脸紧张，“那厨娘今日也不知怎么的，一听有人要见她甩手就给了我一巴掌，你看我这脸现在还是红肿的。”
　　 薛锦之扳过他的脸在灯下一瞧，果然如他所说右脸上有四个红指印，薛锦之略一思索，“小二哥，那厨娘长什么模样？”
　　 店小二听闻这话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打量着薛锦之道：“公子问这作甚？”
　　 薛锦之笑道：“小二哥有所不知，在下有个妹妹前几日走丢了，她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所以之前才想请她出来相见。”
　　 店小二面露讶异，说道：“妹妹？不会吧，公子生的这么美，可那厨娘又老又丑，怎么可能会是公子的妹妹？”
　　 薛锦之失笑，“小二哥这话错了，我那妹妹调皮，虽然身材娇小，但长得也极美，可能怕我找到她故意把自己弄成那样了。”
　　 店小二想了许久，“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昨儿个我经过天井见到她在洗脸，额上的皱纹不见了，当时还奇怪呢，原来是这样。”
　　 薛锦之取出些银子放到店小二手中，说道：“这是饭菜钱，多的算是打赏你的。”
　　 店小二一见实实在在握在手中的银子早已忘记了脸上的痛，眉开眼笑的朝楼内跑去了。
　　
　　 知秋楼往前再北便是是闻名天下的“保扬湖”，微风细细，四周的建筑窈窕曲折于一湖碧水两岸，长堤翠柳依风而起，又有栀子花落于柳下，花香肆意沁入鼻中，惹人心醉。湖中有画舫停于湖面，隐隐透着光亮，女子的侧脸温软异常，朱唇轻启间，宛若黄鹂的歌声伴着悠长的琴声钻入耳际，薛锦之席地而作，从腰间取出玉箫，与琴声相和。
　　
　　 轻微的脚步声落入耳中，上官麟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薛锦之放下玉箫，问道：“没抓到？”
　　 上官麟叹了口气，“没想到她轻功那么好，我竟也追不上。”
　　 薛锦之回头，笑道：“无妨，知道她落脚处就行。”
　　 上官麟拂去他肩头上的一片落花，温声道：“我方才就想问你，你是怎么猜到那厨娘是玉无双的？”
　　 薛锦之席地而坐，沉默片刻，说道：“我去见过萧沁，他告诉我玉无双原名孟紫沁，自小被当今圣上收为义女，七岁时便送去凌华剑派习武，半年前出现在辽国，我查过史书，发现后蜀国主孟昶降宋时有一女儿，时年三岁，因此我推断孟紫沁并不是什么孤儿，而是后蜀国主孟昶的小女儿。”
　　 上官麟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扯着手中一根青草，“如此说来，刚才你吃鱼时便猜厨娘是玉无双所扮了？”
　　 薛锦之偏过头去，盯着他手中已被扯得七零八落的青草说道：“上官公子，若心里烦闷，你可以去画舫之上寻个姑娘消遣，请别拿这些小草出气。”
　　 上官麟回了他一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薛锦之缓缓的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拿过那根已经枯了的青草，说道：“其实很简单了，之前有那样的猜想，加之蜀人喜食辣，不管是何食物都会放一些茱萸调味，刚才鱼端上来时，菊花中点点朱红，我最初以为是菜色需要，吃第一口时并没觉得，然而后味中有少许辣味，我便猜测这厨娘故乡是蜀地，而那店小二又说厨娘是前几日才来的，我便更加肯定了。”
　　 上官麟闻言恍然大悟，拍着薛锦之的肩嬉笑道：“薛公子果然聪明。”
　　
　　 十二、保扬烟波，一抹银光斩穹苍。
　　
　　 两人这处正说着话，却听保扬湖上画舫之中琴声戛然而止，一缕破音惊得安于湖边绿柳之上的夜莺飞起，连画舫之中的烛火都震得摇晃不已。薛锦之猛地抓住上官麟的手，“有杀气！”上官麟点头，俩人缓缓起身，却在此时，琴声猛然而起，夹杂着丝丝寒气直逼两人而来。
　　
　　 薛锦之眼前人影一闪，一个身着红衫的女子抱琴立于两人十米开外，青丝绾做双飞髻，发间一枝翠玉簪，末端坠着一颗圆润的珍珠，双眉细如柳叶弯弯，一双杏目流波婉转，瘦弱无骨，腰肢纤纤，倒是个极美的人儿，只是唇角上扬间带着杀气。那女子嫣然一笑，“两位公子命人带话于我，今日我来了，不知两位公子打算怎么样处置我？”
　　
　　 薛锦之眉头微微一皱，再看她年纪也不过双十，可说话的声音却似五十岁的妇人一般苍老，便笑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女子一手抱琴，另一只手拂于琴弦上，笑道：“我可没认错，薛公子伤我门下五人，上官公子又将我爱徒打成残废，我又怎么可能认错！”
　　 薛锦之猛然醒悟，“原来是凌华剑派掌门方晴之，恕在下冒犯了。”
　　 方晴之仰天长笑，复又怒目相视道：“既已知我身份，便拿命来吧。”话音一落，画舫之中又蹿出四个人来，飕飕飕的踏过湖面落到了方晴之身后，身法迅捷，衣襟带风，武功颇为了得。薛锦之见这般情势，知脱身已是不能，索性凝气而立，静观其变。
　　
　　 只听方晴之猛然喝道：“杀！”他身后四人拔剑飞来，跟着劲风飒然，剑尖已逼近薛锦之与上官麟。薛锦之手往腰间一探，毫不迟疑拔出软剑。上官麟出门并未带兵刃，只得以扇去挡，他的扇骨是玄铁所制，与剑刃相撞，火花四起。扇与剑想必自然是短了许多，但上官麟是个极聪明的人，那人手执剑来刺，他歪身一躲闪到那人身后举扇朝那人腰中打去，正中那人悬枢穴，这一击上官麟用了七成功力，只听轻微的“喀嚓”声，那人随即倒地已站不起来了。
　　
　　 其余人见同门受伤，无不惊怒，挽着剑花一起攻来，上官麟根本就没将这几人放在眼中，翻舞着扇子又挡又击，身轻如燕与他们纠缠。几人虽不是江湖中一流人物，但武功皆得凌华剑派精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得了，上官麟心下一急，突然间手中铁扇斜挥，朝身旁一人的“肩井穴”用力打去，那人避之不及，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已是半身瘫痪了。
　　
　　 余下两人见上官麟下了死手，也使出了杀手锏，只见两人剑刃相交，剑舞的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两人一左一右将上官麟夹在中间，上官麟倒也不急，两人剑刺过来时他猛地脚尖一点向后退去一步，在身后树干上借力一跃，翻身直下同时出手，朝两人颈部打去，一人被打中左颈“天鼎”，另一人则被击中“天突穴”，两人闷哼一声便倒地不起了。
　　
　　 薛锦之始终在一旁与方晴之对峙，方晴之见四人已废，忽的横抱琴抚之，琴声如万马奔腾，声声杀气凝于其中，薛锦之挥剑一一化之。突的琴声肃杀声起，震得湖中碧波四起，滴于蚕丝琴弦上，音色潺潺。薛锦之挺剑向方晴之刺去，眼前琴弦忽然飞过，他忙撤剑侧斩，不想那琴弦极为柔韧，反弹之下又朝薛锦之身侧打来，薛锦之避开甩开长剑横扫，缠住琴弦用力一拽，方晴之猝然不防向薛锦之扑了过来。
　　
　　 薛锦之举剑横扫，剑尖刺出去时似是在颤抖，方晴之瞧不出他到底要攻于何处，忙抱琴斜身闪开。薛锦之又挺剑刺去，只见白光闪动，直向方晴之胸前刺去，方晴之以琴为盾，剑刺入琴身，薛锦之用力一转一挑，好好的一张琴琴身剑痕斑斑，琴弦被挑断两根，而方晴之本人也向后急退两步。
　　
　　 方晴之低头一看见爱琴被毁，扯着嗓子喊道：“今日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只见她挥掌击于琴身，“砰”的一声，琴身四裂，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显出，方晴之执剑飞起朝薛锦之头顶劈下。薛锦之凝神举剑去挡，这一招极为简单的“白虹贯日”，这妇人使来却霸道出奇，想来应是使了十成功力，思索之下，薛锦之猛地执剑向上一举，突然翻身脚向上踢去。方晴之脸色大变，撤剑向后退去。
　　
　　 薛锦之不待她缓过气来，长剑轻扬飘身而进，姿态翩翩若仙，剑锋依旧朝她胸前刺去，剑招凌厉却又温婉至极，似是冬日白雪飞舞，杨柳随风般柔媚，正是薛锦之自创“阳春三式”第一式“白雪雾天春”。方晴之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招式，自是无从躲藏，只听哧哧声中，剑尖已落于她身上，胸前衣衫被刺破，血一滴滴顺着衣摆落下。
　　
　　 薛锦之并不想杀她，挥出一掌打在她胸前，说道：“方掌门好自为之。”
　　 他这一掌如掌力绵绵落于她身上，起先没什么感觉，可只是一会功夫方晴之便觉得气血翻腾，刚一张口鲜血喷出，洒在似雪的颈间，触目的红，红若朱砂。她暗自运力稳住心神，盯着薛锦之冷冷说道：“今日你不杀我，日后我必杀你！”说罢提剑越过保扬湖面落在画舫之上，只是眨眼的功夫，画舫已在薄雾中隐去。
　　 上官麟走到他身旁，问道：“怎么不干脆杀了她？”
　　 薛锦之笑道：“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么？”
　　 上官麟想想也是，却有意逗他，说道：“我还以为薛公子怜香惜玉，这才放过方晴之。”
　　 薛锦之回身提着剑在地上点着，“我就算怜香惜玉也不会对她！”
　　 上官麟低头一看，见他的剑尖都快戳到自己脚趾了，忙抓住他的手，一副委屈样，“薛大公子，请放过我的脚。”
　　 薛锦之抽手，忽的抬脚狠狠踩在上官麟脚上，“懒得跟你说。”说罢收剑扬长而去。
　　 上官麟似木头一般愣在当场，突的扔掉扇子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一边揉着一边喊道：“薛锦之，我恨你！”
　　 这声音传得很远，薛锦之自然也听到了，却并未回头。
　　
　　 十三、两虎相斗，隔山观火待花落。
　　
　　 江南的夏日总是漫长，落日悠悠而下时，连每一根垂下的柳绦柳叶中，都摇曳着淡金色的光芒，绚丽而不扎眼。薛锦之坐在一片碧草之间，执箫悠悠吹着，翠绿的青草将他的白衣染了淡绿的褶痕，如珠如玉的眸中，都氲氤着苍翠繁茵的醉意。翠意葱茏中，连轮廓都是安静温柔的。
　　
　　 上官麟坐在他身后，欣赏着这天底下最美好的天籁之音，心沉寂在箫声之中，如何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破坏这寂静的美好。折了一根柳枝来，一笔一划在湖岸写下“世间万般美，不如箫瑟音。”时间如流水，暮色苍苍，烛影摇碎一池湖水，青纱帐里歌声凄凄。
　　
　　 上官麟低声吟道：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薛锦之放下箫来，侧脸问道：“你又在感慨什么？”
　　 上官麟笑道：“此良辰美景，岂能无酒？”
　　 薛锦之摇头，取笑道：“酒瘾犯了就直说，何必找借口。”
　　 上官麟倒也不气，微笑道：“李白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若是无酒，岂不辜负了？”
　　 薛锦之笑了笑，抬起头默默凝视天际升起的一弯半月，轻轻叹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说着薛锦之话锋一转，“你说方晴之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杀你我？”
　　 上官麟眉毛一挑，“这我也想不通，若说是怕我们找到玉无双，可凌华剑派的人为何要刺杀程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