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煤矿，借了大礼十万元……表哥那里十万元……”秦瀚声音虚弱，“铁厂杨庆生十五万……”
　　 “还有，张彪子十五万……王魁五万，都有欠条，手机里有他们的号码。”
　　 “还有……”秦瀚急促地呼吸着，看着身边宠爱的女儿，他喘着气，“送怡然去澳大利亚……”
　　 陈玉洁已经泣不成声，她失态地喊：“秦瀚——”，她的痛苦排山倒海，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她不能没有秦瀚。她不愿意听到秦瀚的嘱托，在这个时候又多么想听他说句什么。
　　 大哥的眼泪滑过了鼻尖，他看了陈玉洁一眼，把耳朵凑到秦瀚嘴巴，哽咽地说：“还有什么？哥什么都会替你办好的。”
　　 秦瀚的呼吸越来艰难，他的声音越发低弱：“……保险柜的密码是浩然的生日……”
　　 哥哥继续问：“还有吗？”
　　 秦瀚沉默了一会，然后无力地摇了摇头，吃力地说：“……没有了……”
　　 秦瀚走了，房间里他的妻子和儿女撕心裂肺的哭喊，要把这个宇宙刺穿。陈玉洁的世界在迅速下沉，喉咙里像是一块巨石塞堵，眼前无边的黑暗向她袭来。
　　 她慢慢地孤独地走出房间，楼道里，秦瀚的哥哥在拨打手机：“是大礼吗？秦瀚去世了。你把欠条拿来，晚上到我家里来。”
　　 “彪子吗？我是秦瀚的大哥……”
　　 陈玉洁不知道怎么挪到街上，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七月的阳光燎烧着小城，她满身是汗，却感到彻骨的寒冷，不经意地打了一个寒战。
　　 陈玉洁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一辆车呼啸而过，司机的怒吼砸在她身上：“想找死呀！”
　　 走了很远，烈日暴晒在头顶。陈玉洁无力地看着四周，感到满世界都是空空的。她看到路边高耸的门牌上的几个大字“天和仁爱医院”，走了进去。
　　 接待她的是个慈祥的大夫，她温和地对陈玉洁说：“四个月大了，流产很危险。不适合做手术。”
　　 “跟你爱人商量一下，这可不是小事。”
　　 陈玉洁低声地说：“我已经想好了。”
　　 医生很严肃地劝说：“年纪也不小了，尽量不要做。而且会引起子宫内膜移位，不能再怀孕了。这个后果，你想过吗？”
　　 “我想好了。”
　　 手术室出来的陈玉洁躺在床上，腹部一阵阵地酸痛，吊瓶的液体无声地流淌，医院的墙壁洁白无尘，连顶上的吊灯都是白色，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好像看到了宇宙之外，这么苍白的世界是天国的颜色吗？
　　 楼道里踢踏着护士的脚步，还有病人家属急促的小跑和关切的声音，陈玉洁感到无比的孤独。
　　 她拿出手机，滚动着电话本，给远在重庆的同学发了一个短信：小红，过几天我想去你那里打工。
　　 这时手机上闪烁着王强的号码，陈玉洁果断地挂断了。
　　 铃声又一次响起。
　　 陈玉洁把手机放在一边，铃声烦无休止地响起。这令人烦躁难耐地铃声中，陈玉洁冷静了，她接通王强的电话。
　　 “小洁，你在哪里？为啥不接我的电话？你知道我会着急的。”电话那端是王强紧张的声音。
　　 “我在仁爱医院。”陈玉洁说完这句话，挂掉了。她需要用一个强大的力量，等待不可预知的结果，支撑自己的选择。
　　 王强很快赶来了。他在路上或许明白了什么，才使他心急如焚地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吊着液体的妻子，他使劲地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腿，心疼地埋怨她：“你咋这么不小心呢？小洁，你摔倒了吗？”
　　 “现在哪里不舒服，还疼吗？出了事你为啥不给我打电话呢？你怎么这么傻！”这个高大雄健的男人难过地握着妻子的手，眼泪溢出了眼眶。
　　 陈玉洁把头扭向墙里边，她没有眼泪，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说：“我们离婚吧！”
　　 王强含着眼泪的表情立刻凝固了，他搂着妻子的双肩，低沉地说：“小洁，孩子没有了，我埋怨过你吗？以后我们还会有的。你什么也不要胡说，不要胡想了，咱回家我好好给你补补。”
　　 “没有以后了，我不能怀孕了。”
　　 王强用手刮了一下玉洁的鼻子，半哭半笑说地说：“跟小孩一样，过家家呀！以后不许总说离婚。我最不爱听。你不是说南方有丁克夫妻吗？没有孩子，我们就做丁克夫妻，你要是想要孩子，我们抱养一个。”
　　 陈玉洁冷冷地说：“这次我不会跟你回家的，我们走不下去了。”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缠着我吗？连捉迷藏都跟在我后面，怎么也甩不掉你。现在是你甩不掉我，老天让我来保护你的。”他温柔地摩挲着玉洁的手，有点讨好地逗她。
　　 王强一手抹着汗，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着陈玉洁说：“还有个好消息。学校要集资建房了，优秀教师给了一个指标，我们要有房子了。”
　　 陈玉洁的心都要碎了，她不敢看王强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眼神，鼓起勇气说：“家里的储蓄，我投资煤矿了，还在银行贷了五十万。煤矿也被炸了。家里的钱，我会慢慢挣下还给你。”
　　 王强愣住了。他的目光从玉洁身上移到窗外，又很快回来。他说：“有多大的困难，我们一起扛。钱是小事，只要你好好的，都会过去的。“
　　 王强这么百般体贴，陈玉洁感到自己的残忍，她抽出自己的手，几乎是喊了出来说：“请你松开我的手！我不想过了，我连这个自由也没有吗？”
　　 “你就是没有这个自由。”王强强拉着玉洁的手，制止了她的挣扎，口气有点严厉地说：“没有人比我更爱你，连咱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傻瓜呀！还是笨蛋呀！”
　　 “我就是傻，你松开我的手！”陈玉洁哭了，从无声的抽泣，到放声大哭，她几乎是吼着：“你松开我。让我走。”
　　 “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的手！”
　　 护士进来拔掉了滴完的液体。王强拍拍玉洁的肩膀，容不得她反抗，一把抱起她说：“老婆，我抱你回家。”
　　 护士在一旁微微笑了，王强抱起妻子，稳健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尽头，正在忙碌的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禁不住回头追望，然后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