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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表里(小说)


作者:清风剑在手 秀才,2231.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44发表时间:2014-06-14 08:47:39


   三哥只知道挣钱,他们一伙自费合资买了辆三轮车。来上班时就是装车,抬木头,所有人都穿得破破烂烂。平日里,三哥也不注重仪表和衣着,平平淡淡的,是个极不惹眼的人。难怪小衙内提醒。
   也曾有人给三哥介绍对象,不是人家不中意三哥,就是三哥看不上人家。三哥有一怪癖:见面后,唠一会儿闲嗑,媒人便私下里交换意见。本来三哥对姑娘有几分好感,当一听到媒人说:“人家愿意了,你啥意思啊?”
   三哥就不知该如何作答,心里便生轻视之心。如果三哥本来还没看上人家,结果人家还不同意,三哥立刻就想去征服她,就想指着鼻子问她:你凭什么不愿意?
   三哥总是这样矛盾着。
   后来,三哥去了山下,学会了裁剪,去裁缝店的途中,碰到了二黑。二黑攥着拳头,强控制住自己的激动,连喊两个:“三哥。”三哥也好几年没有见他,心里也格外激动。
   罐头厂早已和木头绝缘,并把三哥他们出力的踢回了山上。
   二黑说,“我也被踢出罐头厂了。”
   三哥纳闷了:“二黑的嘴那么会说,像他妈,那么会巴结人,何况技术也不赖啊。怎么会?”还没等三哥问,二黑接着说:“不知怎么着,罐头厂左转右转,变成厂长他个人家的了!至今也不明白,多少人的心血,多少人的劳动成果,怎么一转眼儿,就成他家的呢!厂长家子女并没为罐头厂添一砖一瓦,没出一滴汗,好几栋楼的厂房就合理合法成他们家的了!车间上班的,山上的一个也没有了,全部清除。”
   二黑不明白,三哥更不明白。不理解国家政策是怎么颁布的,莫非厂长昧着良心从中取巧了?三哥很是气愤。一脸迷茫地问二黑:“离开罐头厂干什么了?”二黑也是满脸无奈:“东跑西颠,在那个锯房子干干,在这栋楼接接电,有小孩了,日子过得相当紧巴。”“几岁了?男孩女孩?”三哥惊喜地问,又叹了句:“我还没对象呢,你小子也不办事!”
   “女孩。不是不办事,是山下的姑娘不去山上!如今你学会了裁剪,一定能找个好的。”三哥有些生气:“不去山上好办,三哥有钱,在街里买房子也买得起。切!”二黑赶紧把话岔开:“去年大收松子,你没少打吧?”“还行!你也弄点没?”
   “别提了。”二黑一脸沮丧:“去年那么多,我也跟着山下邻居去了保护区。你也知道,我从没上过树,竟敢去保护区上十几米高没有枝丫的树!你想想,就应该知道我生活的状况,要么,我怎会拿命开玩笑!真是‘屋漏又逢连阴雨。’没去几趟,我下树的时候,一脚踩空,从树上掉了下来,幸好,不是太高,又掉在枝丫堆上,只是把腿摔断。”
   哥心里莫名地升起了同情和怜悯。他这个人总好怜悯那些失落的人,苦难的人,明知二黑虚,且有点坏,因为他可怜,也会同情:“兄弟,哪条腿啊?”二黑活动活动右腿,说:“恢复得挺好,没落下残疾。”他接着告诉三哥:“前面新建的那栋楼,是和别人合伙承包了电,有空去找我喝酒。”三哥说:“一定,有事吱声。”
   着二黑抱拳后走远,声声长叹,叹在心里。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
   三哥进了裁缝店。时间过得真快,屈指算来,学裁剪已三年有余。服装几乎都会裁,会做了。慢慢地,三哥也找到了遂心的老婆。
   为了生计,三哥一家三口极不情愿地回了山上做木耳菌,与二黑的干爹——主任大哥成了前后院的邻居。此时,主任大哥尚没退休,可须发灰白,看上去却像七十来岁的老人。原因是他落魄了,听说是四喜下得黑手。
   三哥本就对当官的就没有好感,也知道主任大哥是喝老百姓的血,置办的家产,要么,凭他那点工资,喝风恐怕都不够。平日里吹胡子瞪眼,是他们一贯的作风。以往只用嘴干活的他,如今也只能缄默,改用肢体亲力亲为了。五十多岁的他跟山里的穷小子一样,开着三轮车,顶着刺骨的寒风,去拉烧柴。淌着膝盖深的积雪,来回扛一趟几十米,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像拉车的牛。年青的一天下来,都累得抓猫尾巴上炕,何况从没出过力的他,就像城里人,呆呆傻傻没一点窍门。自家做菌时,一样也得钻进四五十度的热锅里出菌袋;一样烧锅至午夜一两点钟;一样第二天忙活着装锯沫,继续重复着第一天的重复。上袋时,一样把百十斤重的菌袋一袋子一袋子地从菌房装到三轮车上,再从三轮车上扛几十米远进菌地。摘木耳时,早晚蚊子咬,日间阳光晒,不是蹲着就是猫着腰,总没有舒适的姿势。一年又一年,没一刻空闲。
   清闲了大半辈子的他,老了老了,却像老黄牛似的耕起地来,心里极度不平衡,不干又没办法,一家人吃啥?任乖巧的老婆人前人后地夸。他好像置若罔闻,机械地运动着。
   都是前后院邻居,有活忙不过来,自然相互照应一下。三哥帮忙劈烧柴。劈完,主任大哥拉扯着留三哥吃饭。一杯酒下肚,平常沉默不言的主任大哥打开了话匣子:“妈的四喜,转业回来,经常来给我劈柴,挑水,还时常送些河鱼、蛤蟆、野兔、蘑菇来。我见他会来事,又是二黑的把弟,便让他跑现场。”三哥说:“四喜小时候呆头呆脑,没想到长大变得这么会来事,也是在部队历练的吧?”主任大哥气呼呼地一顿酒杯,说:“只吭哧不爱说话的人,必有心机。一天天总掂量着算计别人。”三哥见主任大哥有点沾多,舌头根子有点硬,遂没有接话,想走还没吃饭,找不到借口,闷声不响地低头喝水,也边琢磨主任大哥的话:“是啊,沉闷的人都有心机。爱说笑的人,都没有城府,即使有时说话伤人,也是无意的。有哪个傻子愿意出口伤人!都是说话时没有深考虑,话又说回来,如果深考虑了,还是有心机,变成深沉的人了。”主任大哥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住:“这小子很会专营,很会花钱,跟我手下那几个现场处得都很要好。他们几个都当我夸他,我自然也就另眼相看,不断地提升他。”主任大哥眼皮一塔拉,只顾喝酒,抽烟,越喝眼皮越沉,也是他憋闷得久了,总算找到发泄口,就像小喇叭似的自动播放起来:“那两年正好开始走黑材,四十公分以上的大红松,都是晚上派人装车,偷卖了。有时,我忙不过来,就派四喜帮忙,当然,也没少给他钱。你别看四喜外表憨乎乎的听话,没什么心眼,实际成他妈贼了!我让他帮忙,钱没少给他,要不,他用什么结婚!他妈的,我帮助他,他他妈的竟然做记录整我。”三哥没想到老实听话的四喜,竟然有心机,敢琢磨领导,的确让人佩服。这帮挨千刀的鬼煞差,就该让他们吃吃苦,了解一下老百姓过得什么日子。三哥喝口水,听主任大哥继续磨叨:“那……那时候钱来得太容易,一晚上就挣……万八的。钱到手里……就不愿往下分,以至于工人的工资就……没了着落。”三哥看着眼前的有些结巴的主任,恨得牙痒痒的,心说:“你们这些蛀虫,只知道喝血,吃肉,才不管老百姓吃雪喝风。”主任大哥也不抬眼皮,不知道三哥是怎样的感受,继续说:“工人们没……开到工资,有胆大的领头,告……我。这……不扯淡吗,厂长我早就喂……饱了,再说……工人们也没有证据。一晃……过去了好几年,厂长换了……好几任,我认为事过去了,更……不在乎那些工人。曾经……胆大领头的,他们不是能……告我吗?告去吧,我……偏不给他们活干,就让他们……呆着,饿死……他们。”主任大哥酒劲上涌,越来越结巴,恨得三哥直想站起来,照着那厚眼皮上狠狠地擂几拳:“太黑了,还是人不是!”三哥没想到:“这位道貌岸然的大哥,竟然是个伪君子、吸血鬼、人渣。难怪平日屯子里谁家红白喜事,他都吆五喝六地冲在前面张罗,做些善事,无非遮掩自己的真实面目吧。”主任大哥的头也沉下来,几乎是自言自语:“偏巧,换……上来的新厂长……是四喜……远方的亲戚。工人们……再告,妈的四喜,四喜……开始不敢拿出证据来,是怕我根硬,万一扳不倒我……唉!这回这个……厂长是他家的亲属,他妈的……有了十层把握,才……才趁机拿出多年来……早就准备好的……证据,一下子……把我扳倒,厂长……厂长一脚把我踢出了……机关,四喜……四喜顶替了我。”主任嫂子从小屋出来,见主任大哥喝多了,就往炕上架:“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没出息!三老弟,别听你大哥瞎扯,你大哥喝多了,就会胡嘞嘞。”三哥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嗯啊地帮扶着。主任大哥哼哼呀呀地骂:“……妈的……四喜……釜底抽薪……”
   做菌是个集体项目,三哥便和赵四搭个在一起,互相忙乎着。俩人经常地在一起,装锯沫、出锅什么的,自然也谈到主任,四喜。因为三哥有六七年在山下,山上的有些事不太知道。赵四说:“你看四喜小时候傻了吧唧的,现在才贼呢,比主任大哥还孬还坏!他是大钱不贪,小钱可是不断。一天天趾高气扬的,咱们这些出力的,他谁都不理。”三哥边装锯沫边问:“你不是他把子吗?怎么也该提携一下你这当大哥的。”赵四顿了顿袋子,靠边放下,又拿起一个空袋子,撑开:“提拔?提拔我了,当个小组长,领几个人上班。我以为四喜当头,自然会照顾一些。没想到他连坑我三回。别的小组都挣三十五六,俺们一天刚二十八,差得也太多了。我去找四喜理论,钱没要来,他妈的四喜还不理我了。”三哥说:“也是你们干得少吧,所有开的少!”赵四说:“有米数,只多不少。”三哥说:“唉,当了官,就他妈的忘本了!”赵四说:“分人,听说三孬挺正直。”三哥说:“我看你一天天没什么说道,和我一样,只知道干活挣钱,二黑那小子也虚头巴脑的,没几句实话!”赵四脸一沉:“别提他,听说又认了个新爹!”“这小子挺能,赶上吕布了。”“嗨,丢人!”俩人把锯沫装到三轮车上,开到锅房子门口,正准备卸车,见四喜挺胸抬头,无视地走过,俩人均想:“小时候不拉三孬好了,让三孬多揍他会儿。”
   一转眼又过去好几年,木耳价格大跌,本来赵四家的木耳的产量就低,急得赵四火火的,只好收拾收拾油锯去采伐。没想到一棵小树把赵四砸死了。全屯子的人都叹:“木头没了,油锯都该进仓库了,赵四却被砸死了,就像眼看就解放了,却牺牲了的解放军一样。”全屯子年青人举哀,四喜也只象征性地打个照面,就走了。没见到二黑来,也没听说过二黑的消息。
   三哥家孩子上初中了,必须陪读。三哥住惯了山上,又极不情愿地回到山下。人生地不熟,找不到活,只好在劳务市场碰碰运气。三哥东张西望地伸着脖子等活,看来往的人,哪个像找雇工的老板。“三哥!”吓了三哥一跳,细看之下,是二黑。本来很黑的脸竟有些污垢,眼角多了些鱼尾纹,穿了件很旧且有些脏的羽绒服,拄根棍子,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狼狈。“兄弟,你……?”
   二黑握着三哥的手,泪几欲夺眶而出:“一言难尽啊,三哥!”说这话时,三哥依稀能看见他从前的影子。三哥看了下表,快中午了,左右没活,面对楚楚可怜的二黑,拽着他的手说:“走,兄弟,三哥请你,叙叙旧。”二黑也没推辞,随三哥来到了小店。
   俩人坐定,服务员沏好了茶,端过来,三哥随口点了个溜肉片,清蒸肉,随便再来两个素的,来一瓶老白干。服务员说了声:“好嘞!”转身去了。待二黑洗完脸,酒菜已经上来,三哥给二黑满上酒:“趁热,吃肉。”三哥也不会客套,只会热情。
   二黑端起酒杯:“谢谢三哥!”俩人撞了一下,饮了一大口。也别说,三哥和二黑还是头一次在一起喝酒。二黑夹了口素菜,遂道起了往事。
   二黑问:“三哥,你弟妹你也见过吧?”三哥说:“当然见过,虽谈不上倾国倾城,但也可以说国色天香。”二黑说:“三哥,你别瞎夸张,总可以称得上婀娜多姿吧?谁曾想她一身病啊!”三哥在罐头厂见过二黑的媳妇,摸样在罐头厂来说,的确属一属二,虽没有接触过,但看上去活泼的很,三哥问:“婚前就有吗?”“应该有!本来我就没钱,好容易结完婚,拉了些饥荒。没两个月,她就开始吃汤药。你也知道我那点工资,温饱都是问题……”三哥打断二黑,好奇地问:“弟妹追求你,喜欢你什么呢?”二黑说:“我也纳闷儿,山上的姑娘和山下的绝对两样。山上的实际,山下的浪漫吧。”俩人喝口酒,二黑接着说:“都说生小子去病,俺家偏偏添个女孩。她的病越来越严重,还去哈尔滨住过院呢!”
   “这么严重,我们在山上怎么没听说呢?”
   二黑说:“干爹都落魄了,自顾不暇,我怎好意思再给他添堵!好在来回刚一个星期。千万别有病,进了医院那钱就不是钱了,就像大阴票,都得论沓了。我又拉了些饥荒,赶紧找地方挣。这山下不好找活,经朋友介绍,去了绥芬河林业局,就是现在这个干爹家的锯房子当电工。这个干爹三个姑娘没儿子,听说我的状况,就说‘如果我给他当儿子,只要电那一块不耽误事,我还可以在锯房子打杂再干一份工。’我当然想多挣钱了,可是喊他爹,我不同意。在山上认个爹,多少人都瞧不起我,那时候,三哥,你也知道,我实在没有办法,找个山靠一靠。那帮瘪犊子管我叫‘小衙内’。‘小衙内’多难听啊!”三哥说:“这些年你多亏你山上的干爹了,没有他,你就进不了车间;进不了车间,就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女生抢你!”二黑乐了下:“我知道,没有干爹,就没有我的今天。”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干了。“干什么?兄弟!别急,慢慢喝。三哥拿起酒瓶子再给他满上。却见二黑两眼蓄满了泪:“只能下辈子再报答他了。”二黑颓废地低下了头。三哥心说:“你小子,这一杆子支的挺远,支到下辈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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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群山里的小伙伴,“恩恩怨怨”相伴着走过了童年,步入社会,开始的成年人的生活。当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之后,回过头来再看,那些表面得意让人讨厌的人,实际上也有自己的苦衷。在生活的磨练下,看人,不再是表面的脸谱化,透过表面看实质了。小说淳朴自然,真实地记录了上个世纪末,东北山村的年轻人和他们的生活,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点。真正的历史都是从真实的生活中走出来的。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61504】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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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伍召刚        2014-06-14 09:14:15
  非常欣赏你的小说,希望以后再江山文学网共同进步。
2 楼        文友:潮仙        2014-06-15 07:02:21
    “我宁愿他们恨我,也不愿让他们可怜我,周济我,这辈子我欠他们的实在太多!”酒散,望着二黑蹒跚远去的背影,三哥陷入了沉思:“看来要想细致地了解一个人,不能只看表面啊!” 欣赏问好!
3 楼        文友:清风剑在手        2014-06-17 19:36:16
  谢谢北极精彩的编按,你的建议我认真看了,说的很到位,真心谢谢你,遥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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