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郭怀说过的那句话，我仍记忆在心：‘我们的前方是荆棘丛生的原野，我们的身后是拔地而起的楼房’，只要我们脚下踩过的土地，有石油，有天然气，那里不久就会成为一座新兴的城市。我身体很结实，要走要爬，要饿要渴都捱得过去，既然热爱上了这一行，我也就甘愿吃这些苦。我这种生活，你大概是难以想象到的。好在我也劝你报师大，我觉得女人最适合当老师。
　　 有几个当初不知趣的女孩，也选择了我们这个专业，现在和我们一起跋山越岭，我看她们实在太辛苦了，有时夜里宿营的地方，能听到远处的狼嚎，她们就吓得哇哇乱叫。真的很有趣。
　　 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这大戈壁滩上，每当帐蓬外面明月当空的时候，总是想起故乡，想起亲人，想起你。回味我们从前的许许多多的快乐，回味我们之间发生的许许多多故事。
　　 你还记得吗，有次你和郭怀演完小品时，你曾问我会不会吃醋，我说，为什么要吃醋，有什么好吃醋的，你还问我的心怎样，你的心怎样，当时我没有回答你，也没有必要回答，这么久了，你知道为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心是‘永远相信你’，你的心是‘心中只有我’。对不对？我们那时还是中学生，中学生是不宜谈恋爱的，就是到了大学，我的一门心思也只想把功课学得最好。所以，我有这个信念，就不会担心你不爱我。我用得着吃什么醋吗？
　　 山高水长，隔不开相互企盼着的心，时光流逝，流不走自小以来结下的情。你现在在单位一切都好吗，工作顺利吗，生活开心吗，你会想我吗？……”
　　 我读着读着，激动得流泪，知道了他生活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真为他的健康和快乐担心呢，我也为他一直心中装着我而感到自豪，他是这样的优秀，他是这样的充满魅力。他是这样地使我一分一秒都无法抛下的思念和牵挂！
　　 我真的感觉太兴奋了，我把这封信有意识地拿给郭怀看，无非是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我这份幸福。郭怀看了也当即表示高兴，并说了一些赞赏的话，然后他又说，这封信你留在我这里让我多看一下，有些话说得太好了，我想把它摘录起来，一会还你。
　　 过了一会，他把信还回来了，并且说，这邮票太漂亮了，我想学学集邮，我已把它剪下，你不会有意见吧。我说既然你喜欢就剪去了算了。
　　 我也给阿冯写了回信，我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阿冯：”我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他的，当时有点激动，事后还有点后悔是否有失女人的矜持，“收到你的信我太激动了，真的，你可能是无法想象我当时的情景。我们走出大学校门，融进了社会，开始了我们人生崭新的起步，对未来充满憧憬也充满信心。你生活在这么艰苦的大戈壁，却表现得这么乐观，这么愉快，你的精神在感染着我，在这么艰苦的条件下生活，也让我为你担心，你要注意保重，不要因为青春的活力旺盛就麻痹大意，在这么遥远的地方，处处要学会自己关心自己，以前从小说上看到的，荒村野店睡要早，风露霜晨起要迟，这些话已经很适于你现在的生活实际了，希望你切记，保重。
　　 我们自小做过家家的时候，就扮演夫妻角色，那时虽然年纪小，不太懂得什么事，只是学着比我们大的孩子那样做，但是我们自小到大，就是这样的亲密，这样的友好。你当年是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为我取土蜂的，你虽从来没有说，我心里是知道的，好在你命大没有被蛰死，不然就没有今天我们的幸福了。也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取得的土蜂，为我彻底治好了膝盖骨痛的病根子，我终生铭记着你对我的好。
　　 我生活得很好，工作也很顺利，你千万不要为我挂心，只希望你常常来信，你的安全，你的每一次来信，都将会带给我最大的快乐。……”
　　
　　
　　 9
　　 从此，我天天盼着再收到阿冯的来信，可是望穿秋水，却盼不到他的第二封信寄来，我好纳闷，好担心是不是他在荒山野岭遇到了什么不测。随着一天天日出日落，逐渐加深的思念和不安，真是愁肠寸断了。
　　 我把这事对郭怀说了，郭怀说：“他是流动单位，可能有许多不便吧，再不然就是他天天跟那些女孩子在一起，已经产生感情甚至瓜熟蒂落了，如果那样的话，他怎么还会给你写信呢？”
　　 “你说的他可能有不便之处，这我相信，至于你说的后者那种可能，我是绝对不相信他会这样的。”
　　 “我不好过早就下结论，让事实来说话吧。”郭怀好像我不相信他说的，表现得很无奈的样子。
　　 事情又过了两三个月，还是一直没有阿冯的来信，我真是觉得连精神都要崩溃似的。可恨那时还没有手机，连电话都没有。我不断地给他写信，按他原来那个地址寄，就总是石沉大海，我更多的担心是他真的遇到什么不测。
　　 第8个月的一天上午，天气阴沉沉的，看来要下大雨了，我上完课回到宿舍，心里郁闷极了。看到什么都不顺，简直连扫把都想把它扔到门外去消消气。正在这时，郭怀来到我的跟前，我看他是诡秘的神色，却对我不无婉惜地说：“秀，你信吗，我的预料还是经得起时间的检验的。”
　　 我本来心中没好气，就说：“什么预测不预测，我心里烦死了呢。”
　　 郭怀说：“我知道你心里烦什么，是烦阿冯没有给你来信，但他可能不会再给你来信了，你还是不要烦他吧。”
　　 “什么？”我简直是尖叫，以为他听到了阿冯的坏消息。难道是阿冯被野狼吃掉了？难道是被风沙埋掉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对情侣戒子，说：“这是什么，你知道吗？”
　　 “我没心情和你说这些，有话就直说。”我没好气地K他。
　　 “我想把这个送给阿冯，这是一对情侣戒，就是价格太菲一些，你看看好不好？”
　　 “什么？”
　　 我不知道郭怀是什么意思。
　　 郭怀又从另一衣袋里陶出一封信来，说：“你自己看。”
　　 我一看这是我多么熟悉的字啊，这正是阿冯的信，为什么是写给郭怀的而不是写给我的呢。
　　 我把他手里的信拿过来，只见里面这样写着：
　　 “……我长期在大戈壁滩工作生活，这一生是一定把青春和热血献给祖国的地质勘探事业了，我选择了这一行，也无怨无悔。
　　 我知道秀是无法随我生活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的，就是她敢，我也不想害她一生陪我吃这个苦头。她是个好姑娘，你和她高中大学都在一起，一定非常了解她的。
　　 我对秀亏欠很多，她自小就和我如亲兄妹一样，我本来要好好爱她，娶她的，可是现在想起来，真没有这个胆子了。我们一年到头在荒山野岭里转悠，连个固定的窝都没有，我叫她怎么跟我过呢。当初我就看到她身子瘦小，才劝她报考师大的。我一直希望她生活得幸福快乐。所以我不能让她跟着我受苦。
　　 我有个同学，貌不如秀，性情也不如秀，聪明才智更不能和秀相匹敌。但是她当年报考了这个志愿，现在也和我一同在这个沙漠上摸爬滚打，她也渐渐适应了这种不安定的生活。因此，经过时间的考察，工作的考验，我觉得我和她才是结伴终生的最佳人选。于是我于一个月前，和她结婚了。
　　 我对不起秀，目的是为了她生活得更幸福快乐，我不敢对秀说起我现在的事，希望你为我多多劝慰她，我希望你能爱她，珍惜她。她会为你带来终生的幸福的，老同学，请你相信我的话。……”
　　 我没有读完，精神要崩溃了，我大哭又大骂，我根本没有预料到阿冯会这样子，他怎么做得出这样的决定来呢，他太没有良心了，很多人都说男人的心靠不住，我偏以为阿冯不是一般的男人，谁知道他也是一样的货色！负心郎！薄幸郎！我恨他！词典里能找到的最恶毒的语言我都要用上，我今生今世恨他入骨！
　　
　　
　　 10
　　 我哭了骂，骂了哭，一阵雷阵雨也随之瓢泼而下。心情糟得无法形容，真想自杀！郭怀说：“你就是疯了，狂了，能挽回这个事实吗？回到现实中来吧！”
　　 想想也是的，遇上这样的负心汉，自作多情有什么用啊！后来我猜测到一个问题，可能是阿冯从小知道我癞痢头，嫌我丑！
　　 时间能冲淡一切，经过一段时间的心情调整，我终于不再那样失魂落魄，痛心欲绝了。郭怀又天天都来关心我，劝慰我，对我表示了极大的同情。我也感激他。
　　 春节过后的一些日子，又是春雨绵绵的天气。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正闷坐在宿舍里，郭怀来了。他一进门，看我呆呆地，就说：“秀，你又在发什么呆？是不是还在想那个阿冯？”
　　 “我恨死他了，还想他？”我说。
　　 郭怀又说：“我们都不小了，终身大事该考虑了，你知道我是从高中时就喜欢上你了，人家说八年抗战，我对你的追慕已不止八年了。”
　　 郭怀说的我都能体会得到，他对我的关心和呵护也使我经常很感激他。论他的才华、长相也没有可挑剔的。若不是先有阿冯占据了我心中的位置，我恐怕早爱上他了。
　　 “郭怀，感谢你一直对我好，若不是阿冯，我们早就相爱了。”
　　 “不要说阿冯了吧，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秀，我真的爱你！”
　　 女人的心是水做的，青春的热血已经涌上心头，对于眼前这个郭怀，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的样子，我的心真的软了。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又能够这么坚定地对我说爱我，我的心被感动了，我站起身来一头栽进郭怀的怀里，使劲地哭！我当时分不清，哭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委屈，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我终于嫁给了郭怀。
　　 可是和郭怀结婚不久，郭怀就对我疏远和厌恶了。原因是在一次亲昵中，他的手抚摸我的头发，竟然不小心，把我的假发掀翻了，露出的癞痢头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尖叫地喊：“你怎么是这样子，你怎么是这样子！你是人还是鬼？”看他惶恐的那个样子，好可怕。
　　 他又说：“你就是聊斋上的那个画皮妖怪。你蒙了我这么多年，我上当了上当了！”
　　 我们从炽热的亲昵中，一下冷却到了零下50度。从此，我和他的夫妻关系几乎是名存实亡。
　　 一年以后，他被组织上保送去省党校学习。我生下了个女儿，请了个保姆还带得非常辛苦。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尴尬的事。好在被我的聪明机警化解了。
　　 那是有一天，校长特地找我谈话，他说：“上级准备对我们学校拨一笔建校的款子，已派来一拨由柳科长带队的人来考察。如果他们把话说好一点，这款子就能多拨点，他们若是说个不字，那款子就会少拨甚至不拨，所以招待这帮人很重要。今天晚上我们学校准备开一个舞会，派几个年轻老师去伴舞，你是主角，你一定要去陪那个柳科长，让他跳得开心。那么上级多拨些款子，就有你的一份功劳。”
　　 在校长的眼中，全校青年女教师中，算我最漂亮吧，所以指名要我陪柳科长跳。这也是我到这个学校以来，除了正常教学之外的，校长分派我的第一个任务，能不接受吗。
　　 那个柳科长可是个色鬼，我和他跳舞时，他把我故意搂得很紧，当舞到稍偏僻的角落时，他竟低下头来吻我。把我的胸搂到和他的胸贴着。真恶心死了。但我又不敢发作，我怕得罪了他，影响学校拨款的事，一忍再忍。这种尴尬场合遇上这种尴尬的人，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跳完一曲又一曲，柳科长偏要找我跳，因为校长的特别交待，我又不敢拂他的意，只好一直和他跳到舞会结束。
　　 散会后，柳科长邀我去他们下榻的宾馆“喝茶”，这可不是我的任务了。但如果直白地拒绝，还是怕校长会责怪我，去我是肯定不会去的，我哪里不知道他“喝茶”的意思！不去又得找个理由来婉拒，我突然灵机一动，对柳科长说：“不好意思，我忘记带去痛片了，现在肚子疼得有点难受了，我得赶紧回去服去痛片。改天陪你喝茶吧。”
　　 “是吗，肚子疼你怎么不早说呢，委屈你陪我跳了一个晚上的舞，不好意思哟。有要紧吗，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
　　 我说：“不用了，我是碰上来例假了，吃点去痛片就会好的。”
　　 柳科长听到我说例假，万分失望，叫我“喝茶”的念头也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我暗自得意。
　　
　　
　　 11
　　 做人难，人难做，难做人，做我们女人更难得多。
　　 郭怀党校出来，被调宣传部工作，我们学校又换了个新校长。我的女儿不知怎么搞的，经常感冒发烧，弄得我心身好疲惫。
　　 这位新校长根本就不是东西，经常有事没事地“关心”我，或找我“谈谈”心，或到我宿舍来“看看”我。我知道他的居心不良，就故意回避他，可是他就对我报复，经常给我小鞋穿。
　　 他常常组织老师听我的课，每次还突如其来，常常让我措手不及。课后总是对我挑挑剔剔，吹毛求疵。我感觉到这学校我是无法呆下去了。
　　 我也向上级组织反映过，但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我真的很灰心。以前我同样的教学，同样的表现，总是享受太多的荣誉，现在这位新校长面前，我是这也不好，那也不满意，被压得头都抬不起来。
　　 郭怀自到宣传部上班以后，常常夜不归宿，不是说有应酬 就是说出差去了。我这个家哪还像个家呀！
　　 很多机关单位的人都下海经商去了，我不想赚什么钱，我就是觉得这里混不下去了，想改换一个环境。于是有一天我也跟郭怀说：“我也想下海去外头闯一闯，要不我们一起去吧，这几百元钱工资我想去哪都能赚得到。”
　　 “下海？说得那么轻巧！”
　　 “这么多人都去了，我们不比他们差呀。”
　　 “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说老实话，组织上正在对我重点培养，可以初步预料，明年这个时候，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