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要给苟生才戴绿帽子，我知道他瞎胡说，但出于好奇，还真想探探虚实弄个究竞。我说老虎牙，别净在背地胡乱吹，人家知道了是要闹出事来的！
　　 他看我认真了，半笑眯眯又很神秘地说，想听吗？只准你一个知道，不许外传！上次到他家给他送煤炭，扒皮去天津出差，煤卸完了他媳妇给我炖鸡蛋，放黑糖，你说啥意思，不是从心里体贴我吗？很得意的神态。吃完荷包蛋我要洗碗她不让，她和我推推搡搡趁机在我手上捏了一把，这又是怎么样，这不是明摆着给我悄悄地捎情吗？一付很满足的样子又接着说，老实说，别看他媳妇比我老婆年轻漂亮，但咱不能干！你想，我和扒皮什么交情？咱不做那缺德事！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扒皮做事在先，六亲不认，同学的面子也不给，那我以后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不把那顶绿毡帽给他戴上我就不叫老虎牙！他说话时很带劲，愤愤然的，唾沫星四处飞溅。
　　 看着老虎牙像是动真个的，我真乐了，平时狼兄狗弟，为曲曲十几块钱还真的翻脸？我说别他妈的净想好事，人家媳妇出于礼数，或是一点推让，人家不让客人洗碗无意间手指划到你手上的，你呀，想吃天鹅肉啦？把念头打消了，人家绝不是你瞎想的那一种！我接着又说，你可听好，我一定把话传到，后果怎样我可不管事。因还要急着赶路，说毕我骑车子走了。远远的，老虎牙大声说，翟胖子，话捎到，是真的。我心里说，真你个虎头！也知道他在自作多情，并非真事，他无非是以此想气气苟生才出一出心里一股子恶气而已。这档子事，若真有，避之唯恐不及，那还有让人通风报信的事？
　　 我是吃过晚饭到苟生才家的。中午到家听爱人说苟生才早上还问我回来没有。一是很久没见了，再就是街上遇到老虎牙，觉得很有趣，看看这两门人物究竟怎么回事，想想晚上也没啥事就到他家来了。
　　 刚进屋就碰见他媳妇，见我来了高兴地对去了后院的苟生才喊，嗳，明子来了，你快过来！又问我啥时回来，我说中午到家。她说他早上见了莲儿还问你回来没有呢。
　　 很快苟生才从后院转过来，见了我狡黠地笑笑并示意坐下。他见人老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皱出一脸褶的假样子，但心里对我还是真诚的。他媳妇正给我泡茶，他接过杯子把已乘好的茶水倒掉重新泡制另一种茶叶。随着桌上放好切就的茶杯，一听高级香烟，还有一杯不知什么玩意；用玻璃盖着，杯的底部沉着两块玉米粒大小的东西，颜色酱红酱红色的。用铁盒子装的高级香烟，这样高规格招待，一般外采人员都有几招夸人的绝活。
　　 （三）
　　 记忆没随着岁月流逝而对往事渐渐淡忘，也没因年龄的增长使儿时的童趣像晨雾日消风蚀，既是久远的记忆电光火石般陡然显现，也能让人重温一段如蜜般的美好回忆。
　　 房间很整洁，很条理，这在六十年代，在还很落后的农村是很少见的。这足以说明苟生才媳妇爱整洁又聪慧善理家务。品着热茶，茉莉花的清香在空气中肺腑间滋润，香烟如丝似雾升腾缭绕，和着沉沉夜色与友人相聚相叙，我感到很惬意。思绪在往事与现实之间跳跃，体味着童年的戏耍与顽皮，一会儿是儿童时代去老爷庙上房顶揭筒瓦做手炉，一会儿又似看到苟生才拉一拖拉机无烟煤东一家西一家地分发，他如精灵般活跃在我们同伙中间。
　　 苟生才的五短身躯和着那双呼骨碌乱转的老鼠眼，除了透着一股精灵气外，不论从哪个角度也不能与风姿绰约，美目流盼间如春风荡漾的女子并列起来，此时我想到武大郎和潘金莲。我实在搞不清楚他是用了何种手段将这女人搞到手的。他能配着这样的女子，两相对照，真有一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我替这样的女子感到惋惜，又觉得苟生才还真是艳福不浅，还不能不对他的降服本事所折服。
　　 睐 我一边吸着中华牌香烟一边看着用一小方块玻璃盖着的那瓶热水，寻思着里面泡的竟为何物？是人参，是什么呢，还是不同的两小块呢。这家伙也不说明，脸上露着狡黠与喜悦，只管翘着毛绒绒的二郎腿来回摇晃着抽烟，一付志得意满的样子。我耐不住用目光示意玻璃盖着的杯子说，那里边是什么？他笑着说你猜。我猜？那肯定是人参了，我说。他又说那一个呢？我在头脑里翻了八个个也没猜出来，便说请辞教。他还是那付鬼头鬼脑笑着说，猜不出来吧，一个是高丽参，一个是鹿茸。鹿茸懂吗？就是嫩一点的鹿角，都是大补，壮筋骨，补阳气，市场上卖的大都是东北参，质差，唯有高丽参最好最值钱。他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或者是卖弄才华。他说着又偏着头问，高丽懂吗？我笑着摇头。高丽就是朝鲜吗、真是，土鳖一个，啥也不懂。
　　 我在心里既笑也骂他没我念的书多，竞还大言不惭说我是土鳖什么也不懂，看着他得意洋洋的熊样子我说，这么多既名贵又很难买到的玩意都是从哪里弄来的，是抢还是偷的？他立马收敛那得意的笑容，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在脸上一闪就消失了，愧疚消失后的难堪亦然凝在脸上，很不自然。他着意摆弄着一支高级烟嘴，意在掩饰突来的中伤。我也端起那杯人参鹿茸泡制出来的水品偿着，也刻意掩饰我并非有意而造成的尴尬，我确实不知内情，绝不是有意挑刺。
　　 一句随意的玩笑话无意间戳伤他的痛处，究竟怎么回事，当时并不清楚。但从其表情骤然变化便肯定这几件名贵品来路不正。高丽参，鹿茸、中华牌香烟，还有那高级花茶，这几样东西，就连当时的县委书记也是很少品味得到的，更别说一个小小的公司职员了。
　　 我不想再触及这几样东西，因为它的来路就是个秘密，也算是人的隐私吧，若再盘根问稍穷追不舍，肯定让他受为难，要不不说，要不给你瞎编一套假话胡弄你。话又说回来，人家是一片诚心招待你啊，又何必多此一事，把人家想的那么不好呢。
　　 我把话题又扯到别的事情上了。问还干采购吗，怎么样，还可以吧，等等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谈着谈着不觉又扯到老虎牙身上。提起老虎牙他一改刚才瞬间的表情变化，谈性一下子高涨起来，绘声绘色地说那家伙在公司正和一个女的搞的火热，都让人家给堵在房里了，正要得手时、不知哪个二百五拟或是奏热闹远远地高声地喊“抓呀”那！“抓呀”的喊声拖得老长，像在轰一群鸡，屋里两个不知出了什么大事，还以为外边聚了好多人都在看他们，是贼胆也给吓破了。房里一片慌乱，不管怎样先悄悄拉开门闩，各寻事做，故作镇静，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在他叙说的同时，脸上呈现的是那付狡黠与开心混在一起的笑。他笑老同学还会来这一手，又笑朋友如果被抓住时的难堪与困窘之相，好远远地站着看老虎牙的笑话。接着又说，那家伙遇上女人就没命了，是个大色鬼，别看长付娃娃脸，露着两颗老虎牙，我真服气有些女的还都特喜欢那付尊容。他在背后给朋友加盐添醋地说坏话，拟或只是为了找开心或冲淡一下刚才的尴尬局面。
　　 我坐在一旁笑而不语，倾听他有滋有味的叙说。叙说的事虽然很有出入，又想到老虎牙中午对苟生才的怨气和威胁并将要行使的报复行动，两个狐朋狗弟都在背后相互借对方寻开心。我还真不想让老虎牙的邪念在这样聪彗贤良的女人身上得逞。待他喝茶的空儿我问，还出去吗，什么时候，能停多长时间？他说过几天要去沈阳，采购一些机部件，估计一个来月吧。我仔细地听，然后深沉地笑。
　　 我的笑让苟生才有点讶异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我笑什么，我说不笑什么。他一脸茫然如遇迷雾一般，但又不甘于不知所以，又很正经地问我究竟笑什么？我仍是笑着对他说，你走了把媳妇放哪儿？家里藏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娘们，你放心得下？你不怕哪位色胆包天的淫鬼闻风缠上门来？
　　 我有意地探问让他一时语塞， 陷入沉思的样子，然后狠狠地说，我看他哪个敢！我神密地笑笑说，老虎牙也不敢吗？他闻听说老虎牙，先是失声笑了笑，接着又怔怔地望着门口，好像老虎牙就躲在门外悄悄偷听似的。我想再加把火，看看他如何反应。接着说，听说那对虎牙可是个采花高手，到你家又是轻车熟路，他若知道你外出的时间和在外停留的日子，让给盯上了，那后果你想想看！他用那双老鼠眼瞪我一下说，什么轻车熟路！
　　 他表情似笑非笑，取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他狠狠地吸一口，老鼠眼眨了两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你说你中午见到老虎牙了？我说是啊。他又很在心的样子问，都说了些什么？我看他心事重重满腹顾虑的神情着实好笑，我憋着笑说，你想还能说什么，咒你呗。这句话他肯定信，黑糖的事他比谁都清楚。我接着又说，再就是闲聊几句。他对我回答并不尽如意，又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中午老虎牙所说黑糖事肯定是真的，若说给苟生才戴绿帽子那才是玩笑话，但不论真话出气话都不能告诉苟生才，朋友之间，有些事该隐瞒的就得隐瞒，若不然弄得朋友不是朋友可能还会捅出大烂子的。究竟事情以后怎么样，又如何发展，能发展到哪一步，能不能成为真事，那都是以后的事，我真不愿过问，也不想掺合，或者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我忽然想起在我俩说话时他媳妇在哪里？她媳妇平时在与我爱人闲谈中并未因苟生才貌丑而嫌弃，言语间还时不时透出对她的关爱与体贴。我以为，这就是做女人的幸福所在。
　　 长时间地谈话我疑心他媳妇是否在里屋偷听，男人之间说话是不想让女人听见的，我悄声问，你媳妇呢？他探头看看里屋说，估计到你家了，晚上别人家她是不去的。这时我才放下心，老是女人长女人短，又是男女间的事，让人家听了多不雅。
　　 八点刚上班，局长让我去他办公室。我不知何事，心里一阵忐忑。想想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吧？我在单位一直表现甚好，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哪又叫我干什么呢？我边寻思边朝局长办公室走去。
　　 难怪昨晚做了个好梦；平静的湖面，碧波荡漾，我在小船上悠悠地漂，前面有个小岛，有高高的山，山被金色的光茫笼罩着，像满山都是金子一样，我高兴地叫起来，醒了。我兴趣很高地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原是一桩美差。局长让我去青海出差，大概需十天左右，让我别上班了，回家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
　　 公费出差是人人都争着干的好事。轻轻松松办事，开开心心游玩，看看大千世界，领略塞外风光，体会异地风情，好不快活！比整日窝在单位，上班工作下班回家，老是家里单位的，十几年如一日，单调乏味，太枯燥了。听说出趟差，我高兴得都快跳起来了，我是迈着轻捷的步子哼着嗨啦啦啦啦嗨啦啦，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的歌儿离开单位回家的。
　　 这是一个暮春的早晨，四山晴朗，太阳暖烘烘地撒满大地，春天的气息使树木泛出一层淡淡的绿晕；急不可耐的柳树早早就在一丝一缕的枝条上缀上一串串翡翠般晶莹剔透的嫩芽芽来，东风徐徐，荡荡悠悠，好不自在。
　　 火车一路西行，起初，窗外还是新麦绒绒，一片绿景，蒸腾的地气，缭缭绕绕，再往前行进，绿色退尽是沙黄，愈显空旷与苍凉了。大漠黄沙，孤雁落日，触景生情，想起王之涣的一首七律来：
　　
　　 黄沙直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四）
　　 古时将士血洒疆场，马革裹尸，看窗外黄沙漫漫，西风萧萧，好一幅大漠落日圆的天然画卷。
　　 第二天的晚上十点到了终点站，我下榻在市中心一家宾馆，离所办业务所在地近一点。一切都还算顺利，仅用三天半时间就办完所有业务。还有四五天时间，本想早早回去在家多呆几天，又想，出趟门也不容易，既然远远来了就再多逛几天，反正不逛白不逛。
　　 在从青海湖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我家对门的瑞丰不是在青海吗？详细地址虽不清楚，只知道是在省日报社工作。晚上我用宾馆的电话与日报社联系，先打听一下是否确实。一打听一个准，不但在，还是个头头。虽然现在已下班回家，接电话的人说明早八点上班可来报社找他。我很高兴。千里之外，大漠深处竟还能遇见老乡，深感意外。真是天涯深处有乡亲。
　　 我和丰哥虽不同姓，按辈份属同一辈人。他也属鸡，整整大我一轮，见面常常以丰哥称呼。丰哥长得很帅气，一米八五的个头，身体细长而洒脱，一身中山装总是干干净净很笔挺，目光深邃睿智，长条脸一付凝重的神色。他是省报社社长兼党委书记，听他的口气可能要进省委领导班子，估计在宣传部，不是正就是副。椐他说正职副职无所谓，正职责任重，副职事务忙。他还说，其实，忙些也好，起码能冲淡一些烦恼与乡愁。我说你都到这个位置也有烦恼？他笑了笑说，能没有吗？他深深地吸一口烟望着窗外的兰天和渐渐染红的浮云，似乎透过远处的浮云还想看到更远。
　　 他也真能抽烟，从我进家门他就一支续一支地抽，烟缸里的烟灰已垒成小金字塔了。他说他爸他妈都七十多快奔八十的人了，可他亦然远居他乡不能床前尽孝，这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他神情黯然，说着说着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下来，留下两道亮亮的泪痕，他忙用手帕抹去，深深地一声叹息。接着又说，都到这个岁数了我还能给老人家些什么呢？父亲也从未向我要求过什么，只是让我好好地干，好好做人，别为他们分心。我现在唯能报答他的只有把该做的事做好，为人民为国家尽一份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