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致青春(小说)
转到瓜果市场,小念想买个梨瓜尝尝,但一问价,贼贵!就取消了这个奢侈的念头。这时,在众多的吆喝声中,夹杂这一个脆生生的女孩的声音:买桃子,买桃子咧,桃子便宜咧——
循声望去,是一个和小念差不多大的女孩。瘦巧的身材,一双灵活细长的眼睛,在这个拥挤狭隘的世界绽放着青春的色彩。而这个时候,女孩的目光也对准了小念。
小念赶忙避开了姑娘火辣辣的目光,将眼光投向另一处。没想到,姑娘倒是提着和她身子似乎有些不协调的担笼来到小念的跟前,说:“哥哥,只剩十来个桃子了,便宜点卖给你,我还等着回家呢。”
小念看着姑娘,挤出一丝笑来:小妹妹,对不起,我不买。
买了吧,哥哥,很便宜的,我要是扔了,怪可惜的。
小念塞进裤兜里的手,攥着那仅有的几张毛票,攥出了汗。这姑娘也真怪,干嘛认定了非得要他买。而且,还竟然说,扔了怪可惜的,难道,难道我小念就是个买别人要扔掉的东西的人吗?凭什么?小念想发作,但面对着这个看起来很真诚,也有点心无庞杂的姑娘,小念没法发作,只好不无尴尬的说:我真不买,再说,我兜里没钱,来的时候,钱包忘拿了。其实,小念哪里来的钱包呢?这样说,无非就是想在姑娘面前多一些面子。面子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面子怒放出来的虚伪将本该的真诚深深地埋葬。
哥哥,只要二元钱的。姑娘似乎非要小念买了不可。
真的没钱。小念不想再纠缠先去,他觉得自己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他接着说,看样子,你也应该是个高中生吧。
姑娘似乎被人戳到了痛处,脸霎得红了,但很快,她又抬起头,盯着小念,报仇雪恨似的:那你呢?不也是个学生吗?现在应该是上课的时间吧?来这里瞎逛什么?
小念没想到姑娘会有这么强烈地反应,忙陪上笑脸说:我不是学生,我现在正在实习,实习结束了,就开始正式工作了。
姑娘就笑了,掩着嘴,笑毕了说:你看起来比我年轻呢,逃课了还要骗人。
真的。其实,我本来应该上学的,应该在高中为梦想奋斗的,可是,我没那资格了。说完,小念对着姑娘苦笑了一下,然后,迈动着有点沉重的步子。他觉得应该回去了,去看从张可那儿借来的另一本书——《老残游记》。
没想到,姑娘竟跟了上来,那十几个桃子已经被她装在了塑料袋里,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挎着那个担笼,散发着一股农药味的担笼。她在后面追着小念,一边追一边有点气喘地说:哥哥,这几个桃子你拿去吃吧,我不要钱了。我们这就算认识了吧,做个朋友也不错啊。我叫吴荷,在县一中读高二。今天高三模拟考试,我们放了一天假,我就帮爸爸卖桃子了。现在赶着回家,下午还得赶回县城呢。
小念回过头,看着因为追他而脸颊绯红的姑娘,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我见的坏人多了,像哥哥这样要是坏人的话,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应该是一名学生。但我知道,你不告诉我,一定有你的理由,可以说,是善意的谎言吗?姑娘歪着脑袋看着小念,和刚才求小念买她的桃子判若两人,连珠炮般的语气让小念想起了庄梅梅。
小念接过姑娘伸向自己面前的塑料袋,看着这个叫吴荷的姑娘满脸的真诚,还有一些不解的复杂表情说:谢谢吴荷了。我的父亲去世了,因为还没退休,所以我接了父亲的班,现在是一名教师了。我倒真想去一中上学,但我没资格了。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小念准备走,他在这个陌生的姑娘面前,说出了自己的事,刹那间感到很痛快。也许,在陌生人面前倾诉,不会产生什么不良的后果吧。说过之后,依然是陌生的两个人,仅仅存在的,只是语言上的交流而已。但吴荷没动,她望着小念同样瘦俏的背影,说:哥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小念没有回头,用吴荷仅仅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叫冯小念。
他听到吴荷又“噗嗤”一声笑了:怎么像个女孩的名字呢?
爸爸起的名字,想不要,但扔不了了。说完,小念回头冲吴荷笑了笑,便大步流星向进校走去。
四、【青春中短暂的美梦,当你醒来的时候,它早已消逝无踪。——佚名】
有时候,当一个人走进你心里的时候,是那么的不经意又是那么的刻意为之。小念几天以来,头脑里都有一个影子挥之不去,促使着他去寻找她,再看一看她。小念知道,像自己这样的,或许连谈恋爱的资格都没有,但这不能说明他没有恋爱的权利。
进校里,还有一名和小念年龄相当的女孩,估计来这里的情况和小念差不多,百分之百的差不多。后来,和那个叫肖晨的女孩属于同一个乡的学员告诉小念,肖晨的母亲在上课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就那样顺着黑板溜了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曾经有人撮合小念和肖晨走在一起,但小念马上就明智的否定了,或者说回绝了。肖晨是住在外面的,虽然谈不上美,但有一副婀娜的身段,眼睛虽小,但一张清秀的瓜子脸陪衬着,还是有股子迷人的风韵。看肖晨的穿着打扮,就知道她家的条件不错。像她们这样被命运抛弃的人,走在一起,可以说是惺惺相惜,同病相怜里便可一生志同道合。但他们,已经比同龄人过早的成熟和现实。现实给了他们一个火坑,难道,还要再来一次烈火焚身吗?即使小念愿意,肖晨也不会同意,痛苦可以分享,不幸可以同情,但不能用来谈恋爱的。
好几次,小念都给自己编造一个放纵的理由,来到他和吴荷相识的地方,但茫茫人海,相识不归。小念觉得自己傻,人家是一中的学生啊。可是,小念需要将一场邂逅继续,在进校里,面对着一张张已经苍老的面孔,他可以淡然,但无法不焦躁烦闷。他找不到共同的语言,他看不到明天的美好。当这些学员凑在一起,说些过来人的风流韵事,甚至是男人和女人交欢的过程,惟妙惟肖的。小念觉得,那是一种肮脏,也是一种欲火,将自己折磨的体无完肤。想象中纯真美好的爱情,在小念面前,变得是如此的庸俗不堪,如此的让人失望和悲哀。他们,是站在讲台上的人吗?
学校曾组织学员们看了一场电影,看得是《焦裕禄》和《李小龙传奇》,有学员便问外县的一名学员看了这两部电影后的感想,那名学员说:一个光下雨,一个光打架。经典的概括制造着别样的人间喜剧,也制造着人间的痛和遗憾。
那天,小念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县体育场要开公审大会,其中,有他们村的金博。
金博比小念大五六岁的样子,在小念的印象中,是一个高大而帅气的男孩。小念记得他穿着一身黄军装,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唱:走在香港的柏油马路上,绿色的喇叭裤随风飘扬……
金博是一个让父母头疼,让老师头疼的调皮鬼,但他敢作敢为的表现,让小念羡慕。也许,金波只是为了潇洒,释放青春吧。金博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走上不归路。
小念原本不想去看,但同乡的一位老大哥说:看看去,年轻人,得有朝气。其实,小念应该感谢这些和自己年龄反差巨大的“同学”,他们给了他另外的课堂,也给了他父母一样的呵护。
眼瞅着上课了,被说的心潮澎湃的小念从教室的后门溜出了教室,老师也正好从前门走进教室。
看着体育场的人山人海,小念从翻进校厕所墙的紧张中如释重负,后门没白溜,厕所墙也真是没白翻。
宣判执行枪决的,并不是金博一个,还有三名和金博同一牢房的牢友。听着金博的罪状,感觉都是是罪不至死。无非就是劫了几次道,总共抢了不到三百元;无非就是糟蹋了几个女孩,大部分还是通奸。只是所有的证据都是在金博被抓了之后落井下石。但最后致金博死命的,是在牢房里发生的一件事。牢房新来的一名犯人,牢主金博伙同几名牢友,给新来的犯人颜色看,打得重了,新犯人连吓带饿,一命归西。其中被枪毙的人中,有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刑期只剩三个月了。
宣判完毕,警车轰鸣着,驶出了体育场。人流涌动着,翻江倒海,追着警车,浩浩荡荡。
小念本不想去追,看枪毙人有什么好处呢?自己吓自己吗?但人群簇拥着小念,而且,小念在跑动着的人群中,看到了师范班的几名学员,其中,一个学员还冲着小念喊了一声:快跑啊,一起去看,晚了就看不见了。
当小念赶到枪毙的刑场,行刑已经完毕。刑场是在一个沟里的,人群就在沟岸上。沟底是不能去的,一群特警在沟的周围荷枪实弹地站着,没有人敢往枪口上撞的。远远地看着,已经足够。但沟底里也有很多人的,那是死者的家属,前来收尸。
小念没有看到金博的尸体,估计是被前来收尸的亲朋好友及时运走了,不想让金博的尸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太久,况且,据说金博的脑袋都被打空了。他是首犯,竟然在枪响的时候脑袋偏了偏,便多挨了几枪。而有的家属,却是临阵不乱,换去死者的囚服,换上带来的新衣裳,又将囚服在旁边点燃,还化了些纸张,慢悠悠地进行着一场成殓表演。是呀,要不,怎么对得起那么多热心的观众呢?而让小念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个二十二岁的,只剩三个月就刑满释放的小伙子。他的额头,有一个枣一样的抢眼,加上睁着的两只眼睛,一下子就成了三只眼的二郎神。人群渐渐消散,他的尸首还孤独恐怖地躺在那儿,等待着亲人的到来。以后的很多天,小念的脑海里或者睡梦中都会出现他死去的模样,恐怖而安详。小念想,也许,他是一个孤儿吧。当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那一声响亮的啼哭,在向世人宣告着,他来到这个世界了,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他会有一天暴尸荒野。这,也是一种青春么?
五、【青春唯一的天长地久,是来自于沉甸甸地友情,没有遗憾,也没有伤感。在友情里,我们可以肆意地将青春释放或者挥霍,让残存的温暖欣慰一生。——摘自冯小念日记】
小念在进校学习的第二年,收获了一份友情,让他的青春有了一丝阳光,一丝放荡。这一切,皆因朴龙龙的到来。
那天去打饭的时候,小念发现在长长的打饭队伍里,多了一张洋溢着青春的年轻的脸,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呢?哪儿冒出来的。难道世上又多了一个和自己同样不幸的人吗?
小念看着这个男孩,男孩也看着他,眼神交汇的那一刻,他们互相点了点头,那种默契,似乎早已注定。后来,学校让学员搬进了后面的小宿舍,每间宿舍放着四个架子床,住八个人,基本上属于同一个县的就住在了一起。朴龙龙虽然和小念属于同一个县,但他们没能住在一起。朴龙龙来的迟,是本县的学员的第九个人。虽然,朴龙龙住在了小念的隔壁,但他们,不是你在我这里,就是我在你这里,挤在一张床上,昏睡或者聊天。
那天吃完了饭,小念就去了教室,然后,他看到朴龙龙也进来了,见小念一个人坐着,就大大咧咧的成了小念的同桌。
干什么呢?龙龙问。
写作文,老师说,中午就得交。小念说。
还写作文啊,我当学生都没写过作文,现在成了学员,还要写作文。龙龙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呵呵,国文老师挺严的,不交的话就骂。
哦,那我出去买个本子去。说完,就摇摇摆摆地走了。大概五六分钟的样子,龙龙回来了,却将新买来的本子放在小念跟前,“嘿嘿”笑着说:哥,你替我写,我不会。
小念这才抬起头有点奇怪的看着龙龙,这刚见面,彼此连名字都不知道,这家伙,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小念说:你就知道我会给你写吗?
哥,我叫朴龙龙,我晚上请你看电影。龙龙一副玩世不恭调皮捣蛋的样子,让小念虽然不爽,但还是很开心,他似乎在龙龙的身上看到了一线阳光,也许,从此,枯燥乏味的进校生活不再寂寥。小念说:这还差不多,不过,你别叫我哥了,我们年龄也差不多,我叫冯小念。
哦,行。小念同学,谢谢你。说着,龙龙伸出了手。
两只手就这样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友情来的突然,也来得欣喜,小念觉得,自己第一次开心地笑了。
晚上,龙龙真的请小念去看电影了。
后来,小念知道,龙龙真的比他小,只有十六岁。他的父亲是学校的后勤主任,在给学校买菜回来的途中,不慎掉进大渠里淹死了。龙龙本来是不想来进校的,他正上高中。但听说,进校是最后一期招收学员,便来了。作为他们,已经是教师身份了,在这里,混一张中师文凭,才可以正儿八经的走进非去不可的工作岗位。龙龙看起来,并没有小念那种表面所呈现出来的忧伤,但小念知道,龙龙一定是将忧伤深埋在心中的,他,不可能不忧伤。每当他们躺在一个被窝里,默然地凝望着房顶,小念能感觉到,龙龙的忧伤在房间里萦绕;每当在夜晚的旷野中,他们肆无忌惮的吼着不成调的歌曲,小念能感觉到,龙龙的眼泪也一定在眼眶里徘徊。
龙龙说:本来只有两年的学制,而我只来了一年,还没有档案,估计,中师文凭也拿不上,高中也没得上了。毕业后,得函授个大专文凭。
小念说:那就函授吧,还能高一个档次,说不定,工资都能高点呢。
也是啊。龙龙笑着,笑得忧郁也灿烂。
好吧,我蹲个墙角面壁思过去……
然后,再然后,浅浅,小浅,表示都是我……
木有然后了,该遁了,然后回头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