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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小霞


作者:紫玉清凉 举人,4439.5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3925发表时间:2014-06-25 20:54:25
摘要:风,又是风,一缕缕,一簇簇,从旷野上吹过来。它们推涌着季节,推涌着生死,推涌着小街的朝代更迭。小街很老了,在岁月的长河中,独自走了多久谁也不知道

小霞 风,又是风,一缕缕,一簇簇,从旷野上吹过来。它们推涌着季节,推涌着生死,推涌着小街的朝代更迭。小街很老了,在岁月的长河中,独自走了多久谁也不知道。地面是寻常的沙土路,一挨着下雨,便泥泞不堪。岁月辗转中,有人出生,有人死去,陪伴它的只有风,一如既往地刮过。
   一场大雨过后,街道上陡然涨满了水。闲下来的农人们三三两两分开,聚在几家屋檐下,看着街道中间湍急的雨水发愁。这没完没了的雨,已经下了快半个月了。许多家都出现了漏雨的情况,滴滴答答的,整日整夜扰得他们不得安宁。
   街道两边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仿佛变成了池塘,农人说话的声音像波浪一样此起彼伏,风在他们中间穿梭着,不断地带走他们的抱怨、诅咒、女人们的家长里短以及孩子们刺耳的尖叫声。
   几个没大人看管的孩子,更是大胆地跳进了没到他们膝盖的水里。他们分成两个帮派,各踞一方,撩起水花,泼向对方。漫天水花飞舞中,他们的笑声也沾染上了湿漉漉的水气,在空气中哗啦啦地流淌着。
   喧嚣中,忽然融入了一股不和谐的气氛。
   “你们看,小霞,小霞出来了。”几个女人压低了嗓门,彼此交头接耳,像蹩脚的特务一般。
   “真可怜,最近几年好像越来越不行了,怕是撑不了几年了吧。”
   “嗯,这孩子命苦。生下来心脏就有问题,倒是摊了个好爹妈,可惜都太短命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小霞身上,吵闹声便忽然减弱下来。那个叫做小霞的女孩,虽然离她们还有一段距离,却分明感觉到了。这种情况,她自小就经常遇到,已经见怪不怪,兀自拖沓着精瘦的身子,坦然地走过来,淡漠地跟众人打着招呼,然后穿过人堆,慢吞吞地走进街道一旁的三婶家去。
   人声与水声顿时又开始哗啦啦流淌了。
  
   1、
   三婶也是个苦命人。嫁过来没多久,男人就得病死去,连个一男半女都没留下。三婶娘家只有兄嫂,是一对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夫妻,三婶没了男人,又没有可以添补他们家的财物,自然就没什么好脸色与情意可谈。三婶在孤寂冷清的日子里熬了三年之后,陆续有男人找上门来提亲,那时,她还是端庄清秀的年轻妇人,心里也还燃烧着一团火。于是,她动心了。只是,在即将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有人来点了她一下。人家是这么说的:你嫁了之后,过得好还行,如果不好,怎么办?还能回来吗?你也知道,出了这个门,就不是这家人了。万一有个好歹,自个娘家兄弟不管你,你二婚的人不管你,你该咋办?到时候,去不得,回不得,就连死了,都没个埋人的地方!现在在这里,好歹还有个你自己知心知肺的人家照顾你。
   三婶对着被油烟熏得漆黑的墙壁想了三天三夜,终于断绝了再嫁的念头。小霞的父母对她一直关照有加,特别是他们双双离世之后,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经常过来找她倾诉,无形间,她们也就像一家人一样热络地相处了。
   由于身体原因,小霞没有朋友,心里有事了,都会到三婶这里来坐一会儿。这几日,她感觉心脏越发不得劲了,总是要罢工一样,天气又不好,搞得她心烦意乱的,于是,走出来,到三婶家坐一会儿。
   三婶做寡妇许多年,在这个村风纯朴而又落后的村庄里,她知道作为一个寡妇的不易。平日里,别说跟男人说话,如果没有非办不可的事儿,就连自个家的街门都很少走出去。
   小霞来的时候,她正给一群鸡仔们喂食。小鸡仔们欢快地围在一起,抢食,嬉戏,你撞我,我啄你,偶尔有吃亏倒地的,会扑棱着发育不算完整的翅膀皮球一样弹起来,起来之后仍然不甘落后,继续挤进去吃抢。每逢这个时候,三婶就会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便是一阵悲伤。鸡仔们都比她幸福,起码有个伴。
   这样想着的时候,小霞走了进来。三婶一见,赶忙上去搀扶。小霞摆摆手,自个找了个小凳子坐了下来。
   “吃过了?”三婶问。
   “嗯。”小霞应了一声。便低下头去,捡起一块小石子,无聊地在地面上划拉起字来。三婶跟过去看,却看到地面上,重重叠叠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向东。
   三婶的心也像地面上的沙土,被划出了一道道的伤痕,火辣辣地疼。
   向东是跟小霞一起上过学的儿时伙伴。一直对小霞很好,无论谁欺负小霞,他都会挺身而出。那时的小霞,虽然有病,却没有这么严重,看起来也只是比同龄的孩子安静一些而已。
   唉,三婶在心里叹口气。如果小霞没有病,两个人应该是很好的一对儿。可是,现在人家有妻有子,小日子过得很舒坦。
   三婶知道,小霞心里一直都没放下他。她隐约想起,小霞第一次发病,应该就是向东结婚的当天,那天,小霞忽然感觉呼吸不畅,走着走着就摔倒了……
   眼前的天还是那样的蓝,一切旧事却都随风逝去了。这个寻常的农家小院,一直保持着原始的风貌。灰色的瓦,青石的底座,泥坯垒成的院墙上,涂了一层白色的石灰水。年代太久没有整理过,许多地方都显出了颓废的样子。小霞忽然扔掉石子,一下子扑到三婶的怀里,哽咽着说:“三婶,我心里难受。”三婶紧紧搂住她,不住地点头:“三婶知道,三婶知道,小霞,你的委屈三婶都看着呢。”俩个人在不大的院落里,哭成一团。哭着哭着,小霞的声音就不对了,脸色愈发紫了起来,身子也开始不住地颤抖。三婶吓坏了,赶紧给她理揉胸口,好言好语地安慰着。过了好久,小霞才慢慢恢复正常。
   小霞偎在三婶怀里,两个人就地坐着,小霞慢慢地叫,“三婶,我想嫁人。我不想就这样死去,死了之后连个葬的地方都没有,像姑姑一样可怜。”
   “ 可是,”三婶回答,“现在不是没有合适的吗?”其实,三婶心里在想,傻闺女,你这样的状况,谁敢要,谁又稀罕要啊。只是,她不敢明说出来。但是,长期的病痛,使得小霞总在别人异样的眼光中生活着,她已经十分擅长揣摩别人的心思。她看出了三婶的心思,于是,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下了决心一般。“三婶,”她叫,“我必须把自己嫁出去,哪怕我只能生活一天,我也愿意,起码我没白来这世上一回。”
   “小霞……”三婶眼睛里再度泪光盈盈。“这个事急不得,你得容婶给你好好参谋一下。”
   “不,三婶。”小霞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高亢起来。“我不能等了,我就是想要嫁人,想要证明我是个女人,即使我死了,也是个完整的女人。我不能等,最近我常常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天亮的时候醒来,我经常梦见爸爸妈妈在喊我。”
   小霞第一次将一大段话这么清晰完整地表达出来,说完之后,她反而感觉松了一口气,身子马上失去了筋骨,瘫在了三婶怀里。
   “闺女,我懂,我都懂。你别激动,婶替你想办法。”三婶揉着小霞的胸口,那里突出的肋骨硬梆梆地硌着她心。她抬起头,看到一片朦胧的天空,然后,她的眼泪慢慢淌了满脸。
  
   2、
   小霞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回走。走几步,歇一下,她感觉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块大石头。憋得她的脸青紫,连耳朵后都紫了。这时,一个影子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眼皮底下。一双周正端庄的脚停下来,光线蓦然间暗淡下来。
   小霞抬起头,看到一双熟悉的大眼睛正灼灼地盯着自己看。这一看不要紧,她的心里更不舒服起来。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像一面鼓,敲得“咚咚咚”地响。
   是向东的姐姐向丽。也是哥哥曾经的恋人。她不仅阻止自己的弟弟跟自己来往,更是在遇到一个有钱的老板之后,马上蹬了哥哥,迅速跟人家结婚了。结婚当天,来了三辆小轿车,她打扮得花骨朵一样,全村都轰动了。小霞记得哥哥那日,情绪特别低落,饭都没吃就睡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时,眼睛都是红肿着的。
   此际,向丽那张吹弹可破的桃花脸上,小小的樱唇不涂自红。这让小霞想起自己厚实青紫的嘴唇来。她的心里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来。狐狸精,拜金主义的臭女人。她暗暗地骂。
   这样在心里骂了几句,她感觉底气又慢慢回来了。于是,她昂起头,充满挑衅地看着对面的向丽。向丽仿佛没看出来似的,麻利地拉起小霞细瘦的胳膊,说:“来,我送你回家。”声音宛若山谷百灵,悦耳动听。小霞偏偏不领她的情,一扭身子,挣开她的手,怒气冲冲地说:“不用你虚情假意,这些,你对我哥哥表演可以,对我没用。”说完,加快了步伐,气喘吁吁地走回家去。
   向丽被噎得无话可说,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小霞离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慢慢浸满了泪水。
  
   3、
   一阵风刮过来,几片枯叶如同蝶一样,翩跹着飞上了半空。它们随着风势忽起忽落,飘进了旁边的院落内。不知谁家的录音机在不停地播放着一首歌:归来吧,归来呦,别在四处漂泊。小霞听出来了,是费翔唱的《故乡的云》,每次听,小霞都要落泪。归来,自己将来要归往哪里去?那种死亡的阴影,悄没声地侵了过来。她的耳边,再次响起了哥嫂的声音。
   “三婶来过了。”是嫂子压得低低的声音。
   “来干嘛?”
   “她竟然来给小霞说媒。说也罢了,找个正经人家我也不气,偏偏找那个羊瘸子。残了一条腿不说,还比咱家小霞大了将近二十岁,连个正经的窝都没有,每天跟一群羊厮混在一起,野人一样,这不是来窝囊我们家嘛!平日里,三婶对我们那么好,这次也不知她怎么想的?”嫂子气鼓鼓的,声音不知不觉高了一些。
   门外的小霞,心里像塞进了一团棉花,开始堵得透不过气来。
   “算了。妹妹也不知道能支撑到哪一天。为了她得罪人没必要。三婶也是好意,小霞这状况,活一天赚一天,这些年,我们没少给她治疗,可是,她这病,等于判了死刑,谁也治不好啊。估计三婶也是想让她死后有个伴,免得做个孤魂野鬼,被人家欺负。”
   死,这个字眼,从哥哥嘴里轻飘飘地钻出,然后,就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小霞身后。它对着小霞,展开了狰狞的笑容,并且在她的胸口处,埋下了一千根针,每时每刻都扎得她眼泪横流。
   轻轻地转身,缓缓地打开自己的房门,她把自己埋进那把红木的太师椅中,哀哀哭泣。这是老辈传下来的物品,过去父亲总喜欢抱着她,一同偎在里面讲悄悄话。自从父亲死后,每逢有委屈,小霞还是习惯地躲进这里,抚着漆色光亮的椅子偷偷哭泣,仿佛偎依在父亲温暖宽阔的怀里。
  
   4、
   雨,经过了一个白天的酝酿,终于在夜晚落了下来。铺天盖地,肆无忌惮地敲打着世界。闪电幽灵一般,嚣张地扯开黑暗,越过厚厚的窗帘,扑向小霞。瞬间的光亮,将一些物体的影像投射在墙壁上,整面墙壁和屋子中,马上就多了一些正在跳舞的鬼魅影子。
   影子随着闪电的逝去转瞬无踪。屋子里蓦然变得死了一般的安静。小霞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不规律的跳动声。一下,两下,接着停顿,然后再一下,两下,越来越慢,像是马上要停止了。她想,死去,这是不是要死亡的先兆?
   死去之后,我会被埋在哪里?她不止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今晚,她感觉自己越发得虚弱了。空气潮湿,虽然是六月天,她依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寒气,穿透了厚实的被子,钻进自己的骨骼中。她浑身冰凉,打着寒颤,像是马上就要死去。
   28了。同龄的女孩早就牵着或抱着自己的娃了。她不要说娃,单就活着,就累得她每天气喘吁吁。她忽然生出了怨恨,想起父亲和母亲来,为什么一出生不把自己掐死,让自己活得这么辛苦?偏偏把自己当珍宝一样捧着,然后他们英年早逝了,独独把自己撇在世上活受罪。
   哥哥,想起哥哥她就流泪。这个正值壮年的汉子,头上已经冒出了零星的霜雪。父母相继离世时,自己还只有十一二岁,哥哥只不过大了自己三岁,这些年,他既当爹又做娘,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捧在手心里。为了自己,他连自己心爱的女孩都错过。她想起那个花一样芬芳的女子,心里忽然被扭曲了,她们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机会,凭什么我就没有?
   是得找个男人,把自己嫁出去了。不然,死了之后,做鬼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到时候,四处荒凉,荒郊野地的,那些大鬼小鬼来欺负我咋办?
   每逢过年,看到哥哥挂起那张被香火熏得昏黄的家谱时,小霞就会过去细看,把上面的名字一个一个念出来,这些都是父亲活着时教她认的。小霞很聪明,几乎过目不忘。她记得自己是有一个姑姑的,当初不同意奶奶给她安排的结婚对象,毅然跳进了村外那口蓝莹莹的池塘里。姑姑在的时候,总是喜欢抱着小霞,会给她扎小辫,擦那种香香的雪花膏。
   可是,小霞发现,自己越是喜欢的,就消逝得越快。那么美丽温柔的姑姑,却在一个夜里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后,她的家族就像受到了某种诅咒,开始不断地有人死去。先是爷爷奶奶,后是父亲母亲。
   小霞曾经听到过别人议论姑姑。他们说,姑姑太可怜了,生前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死了,被孤零零地葬在另一个山头,远离祖坟,远离父母,没有家族的庇护,孤单冷清自不必说,单就那些孤魂野鬼,也会找上门来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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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有句话说的好:生活若剥去理想、梦想、幻想,那生命便只是一堆空架子,这篇文字便如一首交响乐般,带给编者如此多的感受。篇章主线清晰,人物立体,并以巨大恢宏的悲剧色彩将主人公包裹在命运之中。故事很简单,可以清晰地分为婚前、婚后两个部分。第一部分:在未婚女子死于娘家入不了祖坟的陋习之下,主人公小霞――这个将死的病人害怕自己死后的孤单凄凉而倔强地把自己嫁给了放羊的瘸子。作者运用大量笔墨描写了小霞出嫁前的这段灰暗日子,纠结着主人公对死亡和孤独的恐惧,对情感的渴望与绝望,如沉闷的鼓声裹着忧郁的大提琴,形成了悲伤绝望但又不失执拗倔强的主旋律。第二部分:她用婚姻为自己敲开另一扇门的时候,未知的命运中主人公与读者一样迷茫,这个从旧日阴影中完全脱离的新生活带着轻快的音符拉开了新的乐章,小霞原本是要找一处可以埋葬自己的坟墓,而最终却在这坟墓中开成了一朵幸福的花。归属感是一个多么温暖的词,两个被生活抛弃的没有希望与未来的人,组合在一起寻找幸福,最终得到了心灵的别样契合,在他们心中,那便是永恒的归属地吧。作者以强悍的驾驭能力操控着主人公的人生与读者的情感,在隐约的希望与甜蜜之中爆发出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值得一提的是,作者文风沉稳练达,笔势雄劲扎实,极擅长用别有味道的环境描写来烘托人物情感、推进故事情节。而文字间更带出的丰富的内涵:关于情感的表相与实质,关于坚持与抗争,关于遗忘与珍惜,关于人生的归属,值得深思。佳作共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062605】【江山编辑部·绝品推荐141208第274号】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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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楼        文友:韦寒        2024-03-19 16:48:00
  笔法老练下笔成章,拜读学习了!问安!
人至贱则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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