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场看台下的房子，又小，又窄，而且前高后低，房顶是一斜面。大侄儿在家，已经长得很高，在上小学了。不久，大哥，大嫂都下班回来，大嫂还抱着个吃奶的小侄儿。接着弟弟也下班回来了，一家人团聚在平顶山，自然都很高兴。我们拿出带给他们的微薄的礼物，当我拿出那件的确良衬衣交给弟弟手中时，我发现大哥有些不高兴了。
　　 （五）歉疚的婚礼，温馨的新婚之夜
　　 晚饭，一大家人吃的是大嫂做的手擀面，里面有些白菜叶和肉丝，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大嫂段梦雨，河南临颍县农村人，比大哥小14岁，干活很勤快，贤妻良母型女人，她当时刚刚安排在一家医院食堂做临时工。吃过晚饭，今夜就是我和樊灵芬洞房花烛夜了。哪有花？哪有蜡烛？就连一个红纸剪的喜字都没有。大哥这几天在忙着给大嫂找工作，把我们的事忽略了。
　　 吃过晚饭，我说灵芬爸爸亲自送女儿来平顶山完婚，现在住在招待所，明天中午无论如何要请他和他带的一位干部来家吃喜酒。大哥说：“最近给你大嫂找工作，是要求人、送礼的，他发的那点工资已经花光了，又是到了月底，真不好意思……”我当即拿出了50元钱交给他，说：“够不够？”
　　 “够了，够了！我明天请一个厨师来家做菜。”大哥笑着说。
　　 最后弟弟说话了，他说：“三哥，三嫂，你们看，大哥这里很挤哦！今天你们的新房就安排在我的单身宿舍里吧！就在文化宫里。这里有两张平顶山公共浴室的洗澡票，你们就先去洗洗澡吧！”
　　 于是，我带着我的新娘——樊灵芬去了公共浴室，那里的男女浴室都很大，平顶山不缺煤，水温很高，淋浴、池浴都有，洗得很舒服。我先出来的，在外面等待她出来。
　　 “温泉水滑洗凝脂，”“一枝梨花春带雨，”怎么形容新浴过的樊灵芬娇媚之态，都不过分。
　　 我们端着脸盆，脸盆里放着在浴室里用热水洗干净的内衣，夫妻双双把家还。只见母亲头包方围巾，站在门口，在寒风中瑟瑟颤抖，她在等待我们的归来。接着弟弟出来了，带我们到他的宿舍，留下钥匙就告辞了。
　　 弟弟的宿舍不算小，打扫得很干净，我想一定是母亲干的，房间里只有一张三屉桌，一张1.3米宽的单人床，被盖和床单都是新的，很干净。没有鲜花，没有红烛，没有红头盖，没有交杯酒……我突然觉得对我的新娘有着深深的歉疚。
　　 “对不起，亲爱的！”我黯然地说。
　　 “没什么啦！现在大家都穷，穷人又不只我们一家，大哥有困难，妈妈和弟弟尽力了，比我想象的要好啊！”新娘安慰着我。
　　 “我会照顾你，伺候你一辈子的！”我坚定地说。
　　 新婚之夜，那是一个销魂荡魄、如醉如痴之夜，是两个相爱相知的青年男女灵魂和肉体合二而一的温馨缠绵之夜，是金童玉女在银河风云际会、播撒鲜花和爱雨之夜，是至死也不可能忘怀的极尽浪漫之夜……哪管他窗外朔风怒号，大雪纷飞！我们感到的只有爱——弥漫着整个煤城、整个神州、乃至整个宇宙……
　　 翌日上午，大哥请了一位饭馆厨师来家做了一桌酒席，那菜式和水平在平顶山是第一流的。我去车站招待所请来了岳父和他的随行干部，大家围坐饭桌，品尝美味佳肴，频频举杯，庆祝我们的新婚。
　　 （六）母亲只送给了我们一个茶盘和一个茶壶
　　 三天后，妻子要去巨鹿看生母，顺便把小妹妹接回襄樊上学，本应该我随她一起去的，为了节省路费，我留在了平顶山。我给上海的二哥写了报喜信，很快接到二哥、嫂写来的热情洋溢的祝贺信，随信寄来了10元贺仪，真是雪中送炭啊！
　　 我和母亲深谈了一次，说了我们目前经济拮据的窘态，问起了老家房产是如何处理的，母亲坦陈：“两间房子都卖了，每间都是卖了500元钱。一间卖的钱给你大哥再婚时用了；一间卖的500元钱是留给你弟弟的，给他成家用的，他工资低，身体又不好，我若走了，怕没人管他。你和老二，不管怎样都成家了，而他还没有。”说到这里母亲掉泪了。我说：“您的安排我没有意见，但是能不能从给弟弟的500元中先借给我50元，我回安康后，领到工资，就寄还给弟弟。”母亲满口答应了。
　　 于是，我托大哥给我买了50元钱的猪肉，有40来斤，准备作为带回襄樊的礼物，那时襄樊猪肉还要凭票供应，而河南可以买到稍高于平价的猪肉。利用空闲的三天时间，我不顾天寒地冻，帮大哥、大嫂拆洗了被小侄子尿湿的被子和床单；还找些木料，给他们做了一个大木箱。我想通过我的辛勤劳动，打消没有给大哥带的确良衬衣的不快。果然，大哥很高兴，不停地夸我好。我还说，我以后一定会补上礼物的（我后来给他寄了一双反毛皮鞋）。
　　 我感到大哥和弟弟之间有些嫌隙，弟弟很少回家吃饭，总是在食堂吃饭。弟弟变得有些忧郁，话也少了，我很担心，但是没有办法。
　　 三天后，妻子带着她的小妹妹回到了平顶山，带回了不少熟鸡蛋、花生米、红枣，以及一匹她生母亲手织的白布，白布给弟弟做了被里。鸡蛋，花生米，红枣分了一部分带回襄樊，大部分留给了大哥家中。
　　 妻子的12岁小妹妹——我应该叫小姨妹了，长得很漂亮，留有两根长辫子，我看她那头发有些脏，就连哄带骗地把她的辫子用剪刀铰了，但是铰得太短了，两边也不齐，小姨妹气得大哭了起来，最后还是妻子来重新修剪了一番，总算把事件平息了下来。我烧了热水，给她洗了头，问她：“舒服了吧？”
　　 “舒服了！”小姨妹终于开心地笑了。
　　 第二天，我们告别了平顶山的亲人，临行，母亲送给了我们一个茶盘和一把茶壶，算是送给我们的结婚礼物吧！我们登上了返回襄樊的列车，回到襄樊，住了一夜，因为假期已满，顾不上过春节，就要返回安康上班了。
　　 （七）艰难的蜜月之旅
　　 1972年的元月，天气奇寒，大雪肆虐，云横秦岭，冰封汉江。我们想乘船回安康已是不可能了。只好改走陆路，乘坐长途汽车，走十堰，房县，竹溪，经平利，回安康。这样要换几次车，要住几夜旅馆，路费就紧张了。临行，妻子只好向她爸爸要了5元钱，作为备用金，没想到，那5元钱，救了我们。
　　 早上，我们告别了岳父、岳母和可爱的弟弟妹妹们，坐上了北上的长途汽车。长途汽车到达十堰，住了一夜；到达房县，又住了一夜；好不容易到达了竹溪，遇到大雪封山，道路不通了，车站站长告诉我们，可能要在竹溪停留三天了，自己解决住宿、吃饭问题。我们一数钱包里的钱，只剩下岳父临行给的5元钱了，硬着头皮，住进了旅店，住一个小单间，一夜1.5元，如果是汽车停留三天，那5元钱刚够住旅店的。晚饭，我俩合吃了一碗面条，5角钱。你推我让的，好不容易吃完。第二天早上，天空仍然飘着大雪，我俩干脆就没有起床，为的是节省一顿早饭钱，中午，我俩合吃一碗米饭，炒了一个素菜，一共花了1元钱，还是你推我让地吃完，饭馆的师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穿着鲜亮，好像是新婚夫妇的我们。晚上，我们依然是一碗面条，合着吃。刚好，那5元钱都花光了。明天再不走，我们就要讨饭了。第三天，天空放晴了，我早早到车站一打听，站长说10点以后，汽车挂上防滑链，可以走了。我们空着肚子，坐上了进入安康地区平利县的长途汽车。翻越大山界，下午4时左右到达平利县城。汽车又不走了，住平利。我们下了车，急奔平利电机厂，见到了交大同学徐茂平、宋淑贤伉俪。大喜过望，见面就问他俩借钱，说是饿极了，吃过饭再细细跟你们聊。徐茂平当即借了40元钱给我们，我们起身告辞，急急忙忙到饭馆炒了四个菜，要了两大碗米饭，饱餐了一顿。
　　 翌日中午，我们终于回到了安康，结束了我们的蜜月之旅。
　　 回到安康，已经是中午了，我们在街上吃过午饭，自然先到造船厂。在造船厂女工宿舍安顿好了妻子的铺位，把行李大部分塞到了妻子的床下，只留下我要带走的简单行李。妻子宿舍里住有四人，妻子的铺位当然靠门口了。同舍的那三位女工很友善，见我们是新婚，主动避让，到其他女工宿舍打扑克去了。3时左右，我要过江去安康农机厂报到了，临行，妻子哭了，我是第一次看到她哭。她哭得文静极了，没有一点声音，泪水像断线的珍珠，滚落到胸前，我紧紧地抱着她，心如刀剜。我流着泪，写了一首诗送给她：
　　 新婚赠爱妻樊灵芬
　　 朦胧五年不相识，风云际会采仙芝。
　　 自惭月殿顾寒影，共茹辛苦泪沾丝。
　　 不信银河飞雪浪，心有虹桥架高峙。
　　 他日若赴瑶台宴，慢品琼浆话此时。
　　 妻子看了诗，没有再哭了，她送我到渡口。走出厂门，下了一个小坡，过一条马路，就到了汉江渡口。她一直送我上了小渡船，时值隆冬，汉江水很浅，很清，那船工三篙两杆就把船撑到了对岸。我下了船，向妻子挥挥手，大声地喊：“你回去吧，你回去吧！”
　　 妻子不理会我，一直看着我走过沙滩，走上马路，才回去。
　　 我们觉得，像我们有如此艰难经历的、仍然一如既往相爱的夫妻，注定会携手到白头的。我欠爱妻一场像样的婚礼，一个住得温暖、吃得饱的蜜月旅行，只能用一生一世的真爱和呵护来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