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辉像是猛然触动了心事，一下子沉默了。家里不但有个梦茹，还有个上初中女儿。“应该想个妥善的办法。”他拍着宁小瑶的背，安慰似地说：“给我时间，给我时间。”
　　 “我不希望最坏的事情发生，我是真的喜欢你。”宁小瑶吊在李辉的脖子上撒娇地说，“我不当第三者，如果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会离开你。”她做出一种孤独无助的表情。
　　
　　 四
　　 对李辉来说，和梦茹结婚的十几年里，日子过得如流水一般，不曾激起一丝浪花，太过平淡。李辉除了上班、开会，出差，对家里的事极少过问，赚的钱不管多少，任由梦茹折腾，梦茹为此感到极大满足。当年总经理——现在的董事长——把他从一个科员提拔为供应科副科长，主持全面工作，早就在人们的预料之中。前任科长因心脑血管疾病，被送进医院，躺在重症监护室。大夫说就算不死，也会瘫痪。由于突如其来的变故，李辉由科员到科长，时间缩短了两年。
　　 梦茹从没想过李辉有朝一日会提出和她分手。当年李辉不顾一切追求梦茹，让梦茹有一种受宠的感觉。他们有一个女儿，已经上初中，住校，只有周末才回来。闲来无事，梦茹就和一群闺蜜们去酒店吃饭唱歌。一群半老徐娘，人老心不老，时常闹到深夜才回家。
　　 公司董事长离休以后，总经理接任董事长一职，新任总经理一职由原董事长一手提拔的副总经理担任。中层干部作了相应调整，李辉当了供应处处长。从李辉当科长到处长用了十三年时间。领导干部也分出派系，李辉自然地被划归为总经理一派，他们都是前任董事长提拔起来的。
　　 这年初夏，总经理因为涉嫌一起大宗商品采购招标暗箱操作被双规，总经理派系的中的两个副总经理还有几个中层领导受到牵连，被检方带走。李辉虽然划到总经理一派，但与总经理并无实质性来往，未受到牵扯。但这件事却让他突发奇想：与梦茹假离婚，然后假戏真唱。到那时，梦茹纵然有千张嘴也说不清，毕竟离婚是双方自愿，没人强逼。俗话说“一人不作证，两人不赌博”，就是上法院，李辉来个死不认账，谁又能判定两人是假离婚？
　　 李辉把这一想法告诉宁小瑶。宁小瑶心中暗喜，嘴里却说：“这样对梦茹姐有些不公平吧？十多年的夫妻，说放下就真的能放下？”
　　 宁小瑶想知道李辉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对梦茹并无怜悯，但对于李辉和梦茹离婚，她没想到会来得如此简单，反而让她不适应，她不得不换位思考。
　　 “假设我和梦茹姐调换一下角色，你也会做如此决定吧？”宁小瑶问。
　　 “没有假设，梦茹不是你，你也不是梦茹。”李辉说。
　　 “我是打个比方。”宁小瑶说。
　　 “为什么要比方，难道对我还不信任？”李辉问。
　　 “我怕三年或五年后，会有王小瑶、张小瑶出现，我会成为梦茹姐第二。”宁小瑶说。
　　 “我又不是种猪，专门用来配种。”李辉笑道，“再说，我也没吃唐僧肉，会长生不老。当初要不是你引诱我，我也不会上你这只‘贼’船。”
　　 “我年轻无知，开始只是觉得你是可以交心的朋友，没想到误中你精心设置的圈套，让我投怀送抱。现在你竟然说我色诱你，真是得便宜卖乖。”宁小瑶挥舞拳头就要捶李辉，李辉攥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宁小瑶挣脱李辉的怀抱，走到窗前，出神地看着窗外，似乎心事重重。
　　 李辉走到她身后，吻着她的脖子说：“宝贝，你不高兴了？”
　　 “不，”宁小瑶说，“我太高兴了，感觉幸福来得太快，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你不用准备，现在张开双臂迎接幸福吧。”李辉抱起宁小瑶就往床边走。
　　 “不行，现在没心情。”宁小瑶拒绝李辉。
　　 “你总说没心情，可每次上床，你比我还性急。”李辉紧紧抱住宁小瑶，“就当是吃一顿快餐，求你了。”
　　 “老公，真的不行。”宁小瑶态度坚决。“眼下最要紧的是未雨绸缪，公司几个副总落马，这是一次绝好机会，你对此就没一点觉悟？”宁小瑶坐到沙发上，认真分析道。“公司发生的事其实就是派系斗争的结果，总经理栽跟头是有人举报，也说明他根基不稳。两派相争最终只能是两败俱伤，上面不会眼看着这种局面发生，董事长在公司不会呆太久，早晚卷行李走人，毕竟前任董事长影响还在。咱们要做的就是和前任董事长保持联系，利用他和上面的关系，举荐你担任副总经理，那可是厅局级领导。老公，我真不敢想象能当厅局长夫人。”
　　 听宁小瑶如此一说，李辉茅塞顿开，对宁小瑶佩服得五体投地。宁小瑶目光敏锐，看问题具有前瞻性，事实分析得丝丝入扣。别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冷眼旁观，宁小瑶却把事态发展的结果总结出来了。他激动地说道：“也许真的会出现命运转机，宝贝，你真是我的福星！”
　　 宁小瑶搂住李辉的脖子：“两件事同时进行，双管齐下。不过毕竟摆不到桌面，只能私下操作，难为你了，老公。”
　　 从他们发展为情人关系后，宁小瑶还是第一次称呼李辉‘老公’，这也仿佛在暗示李辉，宁小瑶是他的人，非他莫属。
　　 李辉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的时候多，梦茹对李辉十分放心，随着人到中年，李辉对房事需求逐年下降，梦茹虽然时常感到寂寞，好在有一群闺蜜陪伴她。李辉和梦茹谈话那天，心情沉痛，唉声叹气。梦茹毫无主意，只能听从李辉安排，反正是假离婚，家还在，人还在，一张离婚证说明不了什么。李辉暗自发笑，自己和宁小瑶设下的陷阱，梦茹竟义无反顾地跳下去，这女人真是傻到家了，不知道她脑子里装的是浆糊还是木屑。
　　 离婚理由很充分：总经理被双规，两个副总经理和几个处长被带走，下一个就是李辉，为了保住家产，不让梦茹和女儿受苦，他们先假离婚，家中财产全部归在梦茹名下，李辉只要结婚时公司送给他们的一套七十平米的老房子。李辉心想，就是分手也对得起梦茹了。晚上，李辉对梦茹表现出少有的温柔。梦茹也十分配合。李辉想象躺在身下的是宁小瑶，可是他摸着梦茹身上松弛的皮肉，却怎么和宁小瑶也联系不起来。匆匆完事后，李辉酣然入梦。
　　 他们搬到花苑小区后，老房子一直出租，每月收租金。现在老房子收回，简单粉刷，李辉就搬了进去，算是和梦茹正式分居。宁小瑶有时也到李辉的住处住上一夜。这一带是旧城区，公司许多职工都住在这里。李辉和宁小瑶行事再隐秘，也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而且两人都觉得这样偷偷摸摸来往很累。
　　 梦茹听到一些传闻并不以为意，倒是她的那些闺蜜们给她出主意，问她：最近李辉是不是增加开销，经常借口加班不回家，穿衣打扮是不是比过去讲究，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是不是对房事厌倦了。
　　 梦茹仔细一想，前几条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李辉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对穿戴一直很讲究，加班也很正常，订购设备，和商家谈判经常不回来，梦茹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只有最后一条让梦茹拿捏不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少，一个月一次，最多两次，像例行公事。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闺蜜们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李辉现在正是需求旺盛的年龄，守着梦茹这个大美女，就是天天做也不会厌倦，李辉竟然对梦茹视而不见，绝对不正常。”
　　 “我自己也有问题。”梦茹的脸蓦地红了，“现在，我对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闺蜜们哑口无言了，她们说的那几条，李辉好像全都符合，又似乎都驴唇不对马嘴。
　　 天气逐渐变冷，李辉的衣服还放在花苑小区的房子里。趁周末休息，梦茹收拾了一个大包，开着车给李辉送去。刚一进屋，梦茹感觉味道不对，屋里分明飘着一股脂粉气。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凤，梦茹突然警觉起来：“这里来过女人？”
　　 李辉心一虚：“那来的女人？刚粉刷不久，屋里有一种怪味，我喷洒了香水。”
　　 梦茹大声喊道：“胡说，这明明是脂粉味道。”她冲到床前，将被子猛地抖开，女人的体香顿时扑入鼻孔，连李辉也闻出来，那是宁小瑶的体香还夹带着汗味。“这床上睡过女人，她是谁？”
　　 李辉忙把门关上，说：“你小声点，当心被别人听了去。”
　　 梦茹坐到床上，板着面孔说：“行，我不和你吵，你告诉我她是谁！”
　　 李辉脑子里突然冒出梦茹当年一副清真圣女的模样，对自己爱理不理，现在又像一贴膏药粘上自己，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火：“你他妈神经病，你长个狗鼻子啊，连自己的味都闻不出来，你还好意思喊叫，这日子真没法过了，离了算了，免得你天天疑神疑鬼。”
　　 梦茹眼里要冒出火来，她咬牙切齿，抓起枕头向李辉砸过来。李辉接住枕头，发现梦茹在四处乱看，他知道梦茹在找能砸他的东西，他上前一步抱住梦茹，在她耳边吼道：“你疯了？咱回家去，别在这闹！”
　　 “好，回家再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我和你没完！”说罢，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梦茹尽量保持平静，但无论她怎样克制，脸上始终带着怒气。倒是李辉见多识广，一到楼下就换了一副笑脸，见到熟人还不忘打声招呼。
　　 梦茹板着脸开车，李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正想着到家如何向梦茹解释，突然接到调度室电话，部里召开安全生产紧急电话会，让他马上赶到公司参加会议。
　　 李辉故意叹口气，说：“没办法，你先把我送到公司吧，开完会我就回去，有什么事等我回家再说。”
　　 梦茹嘴上不说什么，还是掉转车头，驶向公司方向。李辉暗暗松了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这个会来得太及时了，不过，假离婚的事却告吹了。
　　
　　 五
　　 就在这节骨眼上，一件意外的消息让李辉彻底崩溃：宁小瑶怀孕了。眼下自己还没离婚，宁小瑶却珠胎暗结，这件事要是捅出去，自己的前程也就到头了。李辉坚决不同意宁小瑶把孩子生出来。李辉告诉宁小瑶：就是和梦茹离婚，也不能马上和她结婚，更不能和挺着大肚子的她结婚。因为那样一来，别人就会想到他们婚前就有恋情，这是官场最忌讳的。他甚至威胁宁小瑶，如果不把孩子打掉，就和她分道扬镳。
　　 宁小瑶并不为之所动，坚持要生下他们的孩子。她说：“我已经二十七了，如果再过几年生孩子，自己年龄偏大，对大人和孩子都不好。”
　　 女人在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往往表现得偏狭自私。宁小瑶虽然聪明，但对肚里的孩子却固执己见。她干脆不再见李辉，电话也不接。李辉感觉事情有些棘手，头也大了。现在真是两头不讨好，作茧自缚。
　　 男人靠打天下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征服天下。宁小瑶要的不是李辉的财产，她要的是坐在处长和总经理位置上的人，有了人，物质财富都会源源不断地涌来。就像是赌博，先是要有足够的筹码。现在，对于宁小瑶来说，孩子就是最好筹码。宁小瑶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似乎稳操胜券。
　　 中秋节前两天，李辉去省城参加经贸委召开的一个会议，顺便去了一趟已经离休了的董事长家。老领导头发已经花白，肚子也比以前大了。
　　 “李辉啊，难得你年年来看我，算你小子有良心，当年我没看错人，呵呵。”老领导手里拿一个喷壶，给阳台上的花草喷水。阳台被花架、托架摆得满满的，中间只有一条供人行走的通道，像一个小花卉市场。
　　 李辉站在阳台门口说：“现在还能来看您，下次恐怕就来不了啦！”
　　 “怎么了？”老领导头也不回，只顾浇他的花。
　　 “总经理被双规，他是您一手提拔起来的，明摆着，他们是杀鸡给猴看。”李辉气愤地说。
　　 “放你狗屁。”老领导把喷壶放到地上，和李辉来到客厅。李辉脸上带着笑意，似乎对老领导骂他已经习惯了。李辉坐到椅子上，从茶几下层拿起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根点着。老领导打开一个玻璃柜，里面是各种茶叶。“喝什么茶？”老领导问李辉。
　　 李辉站起来，走到老领导身边：“我来吧，喝龙井。”他拿出一听茶叶，泡了两杯。
　　 老领导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以后就看你了。他们想怎么干，那是他们的事，跟我没关系。”
　　 “您也不能看着我们这些老部下栽跟头置之不理吧？”
　　 老领导摆摆手，“李辉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最近一个时期，千万不能有什么差池，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不能出任何问题，以免授人把柄。”
　　 “我能出什么问题？”李辉听得出，老领导这句话有暗示的味道，故意满不在乎地说。
　　 “你和梦茹最近是不是闹矛盾了？”老领导盯着李辉问。
　　 “老领导，你也知道，女人心眼小。”李辉有些胆怯地说。他知道，梦茹一定给老领导打电话了。
　　 “你心里要有个准备，省委组织部已经向我征求意见。非常时期，你可要老实点，看好自己的后院，我不希望你们这些人再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
　　 “您放心老领导，我一定按您说得做。”
　　 从老领导家出来，李辉直接坐车回家。在车上，李辉一直揣摩老领导的话。宁小瑶的分析没错，省里正在筹划公司人事变动，自己当公司副总的事已经有了眉目。目前最重要的是稳住梦茹和宁小瑶，不能再让她们闹腾，不然大家都得完蛋。
　　 梦茹心里再恨李辉，但虚荣心还是占了上风，毕竟总经理夫人的头衔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享受。自己再委屈也得先忍住，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孩子也得忍。她虽然恨透了李辉，但目前必须处处让谦让他，在别人面前装出一副幸福满足的样子。宁小瑶也不再以肚子里的孩子要挟他，而是回娘家安心养胎。宁小瑶的家不在本市，在她十多岁时，父母离异，宁小瑶跟着母亲长大，母亲视她为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