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不是！这是情！姐姐，你忘了他！他不值得！”
　　 “情怎么了？我对万物生灵都有情！”她有些恼怒，认识她千年了，我没见过她有过这种表情！
　　 “如果不是他，你现在都有两千年的道行了！”
　　 “你不要再提他！”姐姐猛地扭过身，飞也似的逃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想：难救了！为今之计，只有我去逼那个兔崽子弃恶从善，哪怕是装出来的呢？姐姐绝对忘不了他！绝对不忍心看他这个土匪德行！
　　 我觉得我有一种想杀了他给姐姐报仇的冲动，可是我不敢。姐姐盯上他了，她会关心他的生生死死，我杀了他，绝对瞒不过姐姐！
　　
　　 四
　　
　　 我劫住了那个大汉。风一般，飘到他的身前。
　　 “来的够快的！也罢，有什么道道，尽管招呼吧！”大汉后退两步，鬼头刀面前一横，摆出要和我拼命的架势。
　　 我没理他，祭伏魔火烧向他身边的一块巨石。石头转眼变的通红，越来越小，很快，无影无踪。
　　 “怨不得呢……原来不是人啊？”那大汉沮丧的把刀扔在地下，头一昂，“犯在你手里我没法子，是红烧还是啥的，你随便吧！”
　　 伏魔火猛地蹿十余丈。我的火气更大了！这畜生还真不愧是个山贼，真不愧做那几个人的大哥！
　　 “你以为想死那么容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烧烂你四个爪子，烧瞎你的眼睛，让你拎不起兵器做不得坏事，让你的仇家来收拾你，死在谁手里都不知道！”我阴森森地看着他。
　　 大汉冒出一头冷汗，气势越来越弱。“你，你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会做。我只是来问问你的名字！”
　　 “我叫鬼，鬼头膘。江湖人都这么叫，娘起的名字我早忘了。”
　　 “鬼头膘，我警告你，从现在起，你再敢欺负一个人……刚才我说的话，会马上实现，我绝不食言！”
　　 “我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做人！”他终于感觉到了恐慌。片刻，他鼓起勇气轻轻地问我：“兄，兄弟，刚才那位大姐，和您是一伙的？”
　　 “她要想杀你，比我还快！不过她心肠慈悲，不会找你麻烦。你如果敢打她的主意，我照样把你炼掉！”
　　 “不敢！不敢”……
　　
　　 次日。
　　 姐姐去看鬼头膘了。她怕见到他，可她心里再难过，也不会放任他去做强盗！
　　 离那片树林不远的一个小镇上，我看到了鬼头膘的家。
　　 一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一个不大的小院子，院子里一片小菜园。绝对是小菜园！因为那菜园里只有二十几棵新栽的白菜。如果这也能算菜园子……姑且就算菜园子吧，好歹那里真的有菜。
　　 鬼头膘正在门前掰着玉米粒儿喂鸡，一只很大的公鸡。
　　 姐姐站在竹墙外看了良久，推开篱笆走了进去。
　　 “好啊！”姐姐笑着迎过去。
　　 “大姐来了？快请……”他左看右看，实在找不到坐的地方。眼巴巴瞅着姐姐。
　　 “不必了不必了，我就来看看，看看就走！”
　　 “大姐！”鬼头膘指指菜园子，挺正经地说：“像个普通老百姓似的过了一天，我发现这日子比他妈做强盗舒服多了！以后啊！老子再种点儿稻子，谷子，果树什么的，就靠这个养家了！大姐以后常来看看，我请你！咱们……咱们……”鬼头膘四下里望望，“我煮鸡蛋给你吃！”
　　 姐姐扑哧笑出了声。她弯腰拍拍那只大公鸡，笑着说：“你呀！你这只鸡是一辈子也下不出蛋来的！你家种果树还可以，稻子，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的！”
　　 “慢慢学！就什么都会了！”鬼头膘说。
　　 “那好！我这还有些散碎银子，你拿去用！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姐姐递给他几两碎银，那家伙接过来却呆呆地不知放回去。他傻傻地看着姐姐，不知说什么好。
　　 狗日的！他打家劫舍拦路行凶二十多年，能缺银子？我让他弃恶从善，可没让他买这破草屋子装可怜！
　　 “你好好过！我……”
　　 姐姐是想说走了，但没能说出口。她凝望着那强盗，注视良久，鬼头膘也注视她良久。
　　 “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云清？”
　　 “云……云……云清！”
　　 我看到姐姐眼中闪出泪花……
　　 又是良久的凝视，鬼头膘傻了。
　　 姐姐把鬼头膘抱在了怀中。
　　 鬼头膘傻呆呆地伸出双手，想把姐姐抱住。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伸出的双臂规规矩矩地垂了下去，放在身体两侧，木头般站在那里。
　　 我看到，姐姐俯在鬼头膘肩头，闭着眼睛，脸上闪烁着晶莹的泪珠。只有我能看出，那里面饱含着千年的凄苦，但是，姐姐的表情中，却有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的幸福。
　　 那幸福，欢乐，前所未有……
　　 她像亲姐姐般爱我千年，没有……
　　 她大慈大悲解救芸芸众生，没有……
　　 钟馗大师称呼她为姑娘，还是没有……
　　 “云……云清！你……你是不是以前认识我？”鬼头膘惊诧地问。
　　 姐姐猛地抬起头站直了身子。“对不起对不起！我……你长的像我的一个亲人！”
　　 “好了！你好好过日子吧！我走了！”姐姐离开他，走出了竹篱笆。那一刻，我看不出她脸上是凄苦、幸福、还是失落。
　　 鬼头膘痴痴傻傻地望着姐姐。
　　 “喂！”我瞪着他，把他从痴呆中唤醒过来。“好好过日子！过些日子我会偷偷来看你！”
　　 “欢迎欢迎！”他马上换出一副点头哈腰的样子。恶心！千年前骗我姐姐，千年后，还骗我姐姐！他是被我吓的，他不可能一下子转变这么快！幸好，他还有我这么一个怕的人！
　　
　　 我追上姐姐。
　　 我陪她飞过山山水水，穿过白云晴空，一路上，世间万物像在向我们抬头微笑……
　　
　　 五
　　
　　 五年后。
　　
　　 我们在京城看到了满街满巷的通缉告示。
　　 通缉犯是绿林匪首——“鬼头膘”。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抢军械、夺官银、劫法场，杀朝廷命官。现悬赏黄金万两捉拿匪首，生死不限……
　　 “怎么可能呢？他不是已经改了吗！”姐姐看着通缉告示，呆若木鸡。
　　 他怎么敢不听我的呢？难道是他找到了什么歪门邪道的靠山，不在把我放在眼里？我也是莫名其妙，但和姐姐的莫名其妙是完全不一样的！
　　 收拾我们？试着来吧！他不知道我和姐姐是白云山的正法灵狐，天底下的妖魔鬼怪，我还不知道谁敢得罪我们？
　　 “青琳，你说，会不会是朝廷里有破不了的案子，拿他顶罪？”姐姐不信地看着我。
　　 我看着姐姐，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憋半天，只好顺着她，“可能吧……”
　　 正嘀咕间，身后叽喱咕噜推过一排木车，车上插着“平远镖局”的镖旗。四十余人跟随着。为首一人看了看墙上的通缉告示，扭过身紧张地对同伴们说：“拔了镖旗，赶紧离开这！”
　　 “咱们平远镖局是什么招牌？他连咱们平远的镖也敢劫吗？”
　　 “官银军械都敢抢，咱们镖局的银子，有什么不敢的？赶紧拔旗！”
　　 看他们急急惶惶地走了，姐姐对我说：“跟着这趟镖，晚上就知道那通缉令上的人是不是他了！”
　　
　　 入夜。
　　 我们跟随着平远镖局的队伍，飞快的向西急行。
　　 前面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竹林，大坟包，和墓碑，一座连一座的坟包阴森森地矗立在小路两侧，就像一只只作势欲扑的怪兽。绿色的磷火四处闪烁着，就像怪兽的眼睛。到了城郊的官坟了。
　　 “停！”为首的镖师伸手挡住队伍。“前面看看动静！”
　　 话音刚落地，前面的空中传来尖锐的“刷刷”声，飞快地扑向镖车队伍。有人放冷箭！
　　 “定！”我和姐姐同时向前伸出手指，止住迎面而来的飞箭，然后是叮叮铛铛一阵落地的声音。
　　 “什么人？”那些笨蛋镖师感觉不到真正的危险来自哪里，却齐刷刷顺声音扭向了我们。
　　 一阵野蛮的狂笑从前方传来。数十支火把从坟堆后亮了出来。当中为首的大汉，正是曾经对我言听计从的鬼头膘！
　　 我和姐姐冲到了镖车前面。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活的不耐烦了？”
　　 姐姐的愤怒，我的不解，同时喊出了口。
　　 “小子！我终于看到你了！”鬼头膘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你害的我好苦！让老子种菜！养鸡！”他的眼睛似要喷出火来，再也没有了以前见我时的恐惧。
　　 姐姐看我一眼，回头问他：“种菜，养鸡，有什么不好？比强盗土匪强百倍！”
　　 鬼头膘冷笑着看着姐姐，“云清妹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不过，好人对我是不起作用的！等我收拾了那小子，云清！我不会杀你，还是那句话，我会让你做我的压寨夫人，不管你愿不愿意！”
　　 “压？寨？夫？人？”我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这个死不悔改的畜生，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想起我用天眼通看到的那个救姐姐的书生，那个抛弃姐姐的状元郎，那个浪费了姐姐千年功力的将军，那十六世的海盗、山贼、恶霸……杀气弥漫在我四周，竹林里一些看热闹的妖魔鬼怪突然感应到了那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杀气，发出惊恐的哀嚎……
　　 “青琳！”姐姐一声惊叫，她也感应到点了。“不要！”
　　 “好兔崽子！不就是救了一只修行正法的灵狐吗？我杀了他，看他能有多大的福报挺过十七世还不下无间地狱！”
　　 “青琳！他是人！杀了人，你就完了！”
　　 “省省吧姐姐！这畜生还是人吗？他若有点法力，比魔还厉害！留着他是祸害众生，杀了他是替天行道！”
　　 我一声怪叫，祭起十道冲天的伏魔火，“鬼头膘，拿命来吧！”
　　 鬼头膘发出一串刺耳的狂笑，“小兔崽子！你先看看这是什么！”鬼头膘猛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高高举起……
　　 没等我看清是什么书，就觉得晴天一个霹雳炸到我头顶，我顿时浑身僵直，一股不可名状的剧痛遍步全身！刹那间，四周全是急促的木鱼，梵音，似有千人在头顶高声诵念：
　　 妙湛总持不动尊、首楞严王世稀有、消我亿劫颠倒想、不历僧祈获法身……
　　 空中出现了千尊罗汉，手持法器，奏出万道金光，盘桓飞舞着向我扑来，每一道射入身体的金光，都化做刺骨的利剑，遍身游走。
　　 我惨嚎着，我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慌！我马上就要元神俱灭！
　　 “青琳闪开！那是楞严咒！”姐姐疯了似的扑来。
　　 突然，诵经声停止了。
　　 鬼头膘已经把佛经收入了怀中。他看着姐姐：“云清妹子！我说过不伤你，就绝对不会伤你！你把那小子守紧了，你一旦离开他，我一定让他死！”
　　 我软绵绵倒在姐姐怀里，感到元神正在从身体里缓缓流出。我听到土匪们的欢呼，呐喊。“杀了他们！抢镖银！”
　　 姐姐伸双臂护住了我，和众镖师。
　　 “你是想救你的弟弟，还是镖车？”鬼头膘看着姐姐。
　　 “我！都想救！”姐姐一瞬不瞬地看着鬼头膘。
　　 片刻，鬼头膘发出一声长叹。“算了！云清，我不知道怎么搞的，见了你……我……我好像怎么也下不去手！撤！”鬼头膘下令。
　　 “老大，杀了他们！”众手下还在雀跃，还在呐喊。我看到了那个曾经向我跪在地上吓的屎尿横流的孩子，叫的最欢，瞪的我也最狠，他恨不能扑过来扒我的皮！
　　 “滚！”鬼头膘狠狠一脚踢在他后背上……
　　
　　 “青琳！清琳！”姐姐扶住我的后背，发狂地喊着：“你不要死！你挺住！”
　　 “姐！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感觉到我离死不远了，但我不怕，我伤心的不是我马上要死，我有更伤心的事！
　　 “你被楞严咒伤了！”
　　 “我知道。可是，我修行了一千多年正法，从来没有对佛菩萨起过二心，我为什么要死在佛陀的楞严咒下？我不服！我真的不服！我再也不学佛了！我再也不学佛了！”
　　 “青琳，不要这样！”
　　 “姐……我……元神……快散了……我伤心……我不佛了。”我的眼皮越来越重，连睁开，都已经困难。
　　 “你挺住！我带你回白云山，找兄弟姐妹们镇住你的元神！”
　　 我无力地趴在姐姐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感觉到姐姐正在急速的飞行，我感觉到元神已如游丝。
　　
　　 六
　　
　　 白云山的同族费尽了心思和气力，终于把我保住了。
　　 我活过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学佛。不管学多久的佛，咱们永远是妖狐，是妖，佛是不会理会咱们，帮助咱们的！
　　 许多同族都萌生了退意。没有生退意的族类，为了我们苦恼不堪。尤其是姐姐，她劝我无数次，可她劝不了。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能被楞严咒所伤！
　　
　　 又是一个繁星密布，流萤飞舞的夜晚。依然是清风里飘散着花香，秋虫和青蛙的鸣叫响彻四野。但是，那首陪伴我千年的歌却再也听不到了。
　　 那座最高的山峰顶上，一个窈窕的姑娘双手抱膝坐在石上，昂首看着离她很近的月亮，清风吹起她的长发，忽起忽落。感觉像一颗颇不平静的心，澎湃起伏。
　　 她又在想那个男人了？不想看到，却思念了千年；不想记起，却偏偏闯进了生活；想他能放下屠刀，偏偏要犯十恶不赦的罪；想他能心存感激，却险些要了弟弟的命；说是不忘，她不敢掀起千年的旧情；说是忘却，却俯在了人家的肩头；她想对万物有情，却在恩公那里为情所困……为什么越是心地善良的人，越是可怜？
　　 我奔了过去，坐在姐姐脚下。
　　 “功力恢复的怎么样了？”姐姐朝我微笑，笑的很干涩。
　　 “差不多恢复了。”
　　 “恭喜。”
　　 “没什么好恭喜的。恢复不恢复无所为。”我仰望着月亮一声冷笑，“反正我也不想去除魔卫道了。”
　　 姐姐无语。再说也是白说，话不投机。
　　 “你修行了两千年了，还想继续修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