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那年 那月 那情 那爱 (小说)
“那怎么成?不了,不了,我回去了。”王老头边说边往外走。
孝仁赶忙丢下手里的活,过来拉住王老头的手:“我说他王叔,你就领我们这个情吧,就在这边吃。”
“好哇,他婶婶,我是不请自来了,跟着我们家的也来蹭顿饭吃,反正我们家里也没有煮饭,就是不晓得他婶婶欢迎不欢迎?”不知什么时候,罗香已经站在万家的院门口了,看着孝仁和王老头在门口拉拉扯扯,那酸味没法说了。
孝仁赶忙上去迎接着,陪着满脸笑:“那敢情好!我刚才还在说过去请你呢!来,他婶婶,快进屋,快进屋!”她拉着罗香的手,把她领到楼上客厅。王老头跟着两个亲热的冤家上楼来,心里暗暗骂:死婆娘!跟着跑来干嘛呀?丢人现眼!
“来,他婶婶,他王叔,你们坐一会儿,吃苹果还是吃梨呢?呵呵,吃什么你们自己削。看看,都是一家人,不要拘谨,你们看会儿电视,我给万一他们打个电话。”孝仁殷勤地招呼着王老头两口子,拿来一把水果刀,递在罗香手上。
做了半辈子的邻居,罗香今天是第一次进万家的屋,第一次受到孝仁这样殷勤的款待,她简直有些适应不过来。活该!此地无银三百两。她笑死人首先对不起自己,都老太婆了,还穿得个跟妖精似的,勾引我们家男人,还好我一听到这死老头的声音就赶过来,要不,还不晓得要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情来!瞧你这哈巴狗的样子,不要以为老娘就这样好打发!
楼下是堂屋,楼上还有客厅,这楼上和楼下,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楼下的堂屋里有一张方桌,靠墙放了几把竹椅,墙角放着锄头箩筐背篼之类的农村用具。客厅的两边分别是厨房和两间猪圈,还有一间杂屋,这个王老头两口子不看也清楚。只是这楼上,地上镶着白底带蓝花的地砖,墙上贴着淡粉色的墙纸,那电视是挂在墙上的,很薄,一点儿都不像王老头家的那大屁股彩电,蛮大的一个柜子一台彩电就霸占了。这么热的天,这万家的客厅开着空调,很凉快,很舒服,源源不断的丝丝凉意压制了罗香燃烧的怒火,这火想发,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这万老头两口子,还不是一样在家里种庄稼么,不就是会修整修整几坨石头么,哪来这么多钱?应该都是万一拿回来的吧!同样在养儿,我这两个儿子只晓得自己在城里享福,哪像人家万一?哎!万老头两口子,前世修得好啊!
正当罗香酸味苦味一起在心里发酵的时候,万老头和万一回来了,还没上楼就听到万老头在大叫:“他王叔他婶婶来啦?”
“嗯!我本来是......万一他妈非要留我们......你看这......这......”王老头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哎呀!我说他王叔,我们正盘算着哪天亲自登门感谢你们,请你们吃顿饭呢!你看我们万一出这个事情吧,要不是他王叔呀,我们万一恐怕就......我想着都害怕!回来后你们又买着送那的,你看我们怎么好意思嘛!以前呐,都是我们不懂事,你们大人有大量,呵呵,今天我们不说这些了,你们能来呀,就说明你们是宰相,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万叔,你看你都说些什么呢?说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呵呵......不说这些,我们不说这些。”罗香嘴快,没个把持,尽管地说,还好关键时候王老头悄悄的死劲踩了她一脚。
饭桌上,两家冤家交杯换盏,尽释所有的前仇旧恨。一顿饭下来,两对冤家都喝得晕乎乎的,红霞满屋子的飞。
“来!再......再满上......上。”万老头有些结巴了,“他......他王叔,这杯......我......我敬你,要......要......不是......是你的话......我......我们万一......就恐怕......恐怕......”万老头闭着眼睛,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可能他的千言万语,也都在摇头中,摆手中,酒杯中。
“他......他万叔啊,惭愧,惭愧啊!”王老头也摇着头,摆着手,“要......要不是......为了送......送我回来,娃......娃儿就不......不会出这事了。”
“哪里?他......他是......是给他妈......送衣服回......回来,你......你顺便。”
“不......不是,他是送......送我,衣服顺......顺便。”
“不......不是这......这样,万......万一给......给我说了的,他是......是我儿,不......不会骗......骗我。”
“我说你......不信,你.......你儿......你为什么......不能输......输血给他?我们......血......血型相......相同,我比你......比你了解......了解他。”
“正常,正......常。”
“呵呵......正......正常个屁!”
“呵呵呵......我晓......晓得。”罗香睁着半只眼睛,也插话进来。
“他......婶婶......晓......晓得什么?”
“他......她......呵呵呵......”罗香指了指王老头,又指了指孝仁,伸出两根大指拇,并在一起。
“我说你......你他妈的混......混账!”王老头“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信......信不信......老子给......给你两......两巴掌!”酒壮英雄胆,王老头举起巴掌,就要去打罗香。
“打......打死......正好!”罗香也站起来,“呜呜”地哭了。
孝仁打着酒嗝,委屈得直流眼。
只有万一,因为刚刚出院还在休养,所以就滴酒未沾,清醒地看着这一幕荒唐的闹剧。他好说好劝,好不容易把酒劲十足的四个人劝住,把王老头老俩口子护送回家安顿好,又回来照顾自己的妈和老汉。自己妈老汉和王叔他们的酒后话,万一从小就习惯了。莫说酒后了,就是清醒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年轻人体能恢复得快,半个月时间过去,万一身体恢复得就像没有那场车祸一样。
【三】
回到单位,老总第一时间赶到万一的办公室询问他身体的恢复情况。这位四十多岁的女老总下巴上长着一颗豌豆大小的褐红色的大痣,干净白皙的脸慈眉善目。她嘱咐万一适当做一下手里的工作,要是身体哪里有不适的情况,必须马上给她打电话,她说:“你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你就把我当成是你的母亲。”老总不许万一开车,至少现在不许。每天上下班,她都亲自接送,有时实在有事走不开,她就叫司机接送万一。一个老总这样对待一个员工,也太特殊了点,渐渐地,公司里一些人看万一的眼神有了些异样,人在前面走,后面总有一些手在指指点点,弄得万一浑身都不自在。
为了摆脱这种处境,也为了证明自己和老总的清白,万一特地打电话给在外地工作的女朋友沈洁,沈洁一听,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立马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于是,接送万一上下班的事情便由沈洁担任了下来。女老总似乎并不明白这些,见万一的女朋友把万一照顾得这样体贴入微,也很高兴。那天她干脆把万一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对万一说:“我看你女朋友人不错,对你又好,人又挺能干的,你把她介绍到我们公司来怎么样?”
“多谢熊总!她叫沈洁,她的专业和我们不对口,她来能做什么呀?”万一弄不清楚熊总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他打心眼里感激她,虽然她过度的关心在公司里给了他一些负面的影响,不过万一自己清楚,这个老总,真的是像自己妈妈一样的对待自己,并非像公司里那些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那样龌蹉。
“其实,这么多的大学生,又有多少人的工作和自己的专业对上口的?凡事都是需要学的,只要她肯学,慢慢来,不要怕。”
“熊总,其实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像我这样在农村长大的娃儿,身体都很强壮的。”
“你受苦了!农村哪能和城里比呀!农村我呆过。”熊总昂起头,望着天花板隐隐约约的图案,陷入往事深深的沉思中。
“熊总!熊总!”
“哦!不好意思,你先去忙吧!”熊总回过神,眼睛有些潮湿了,对万一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自从万一走后,万老头两口子就整天心神不宁的,儿子在家里天天看着,冷了热了的他们都清楚,现在,他们不知道儿子在外面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痛。和万老头两口子一样心神不宁的还有王老头,他始终都觉得如果万一不送自己回来,就不会发生这场车祸。他清楚万一是万老头老俩口子的命!这段时间都是因为他给万一输血的事情对自己千恩万谢,如果哪一天知道了是因为送自己回家才出的这场车祸,万老头两口子非找自己拼命不可。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关键是万一那娃儿现在怎么样了,身体是不是完全康复了呢?
实在是心里憋得慌,那天,王老头又去找万老头,想问问万一打电话回来没有,身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万老头一看到王老头,便急忙上前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给王老头点上。
“你看他王叔,还这么惦念我们万一。”
“这娃儿挺乖的,从小就讨人喜欢。他今天来电话没有?身体究竟恢复得怎样了?”
“说是恢复得挺好的,都在上班了。他老总很关心他。”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头又吸了口烟,吐出一圈圈烟圈,“你说,万一这娃儿,从小就斯斯文文的,他这一走出去呀,哪个都看不出来是从我们这农村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倒像一个城里家教严格的公子。就说前些年吧,我们两家都弄得那样了,我和他婶婶心里呀,就从来没有讨厌过他,一直都喜欢他。呵呵呵,你看我这嘴,现在还提那些存芝麻烂谷子的事干什么呀?”
“哪里哪里,都是那时候太穷了,你说那时候大家都这么肯干,田间地脚到处都搞整得干干净净的种着庄稼,结果还是不够吃饿肚子。为一个地角,为鸡鸭吃了几拢麦子,几个包谷棒子,大家吵得个昏天黑地的,也不晓得那年头是怎么的了,吃没吃些什么,吵架的劲头还挺大。”
“就是呀!这时代好了,一代比一代享福。想起我们那时候,更是提不得。”
“不过那时候只是生活差一点儿,想起来,还是很幸福的,关键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孩子,没有生活压力。一大帮孩子和城里来的知青一起,偷地瓜,偷胡豆,呵呵呵,什么事情没干过?”
“就是,那时候多好呀,无忧无虑的。”王老头沉浸在过去的岁月里,“呵呵,我说他叔,那个下巴上长了颗痣的那个知青后来怎么样了?自从他们回城后,前些年,陆陆续续有知青回来看看,但是都没有她的消息。那个知青叫什么来着?”
“哪个知青呀?我发觉你人老了,记性到还蛮好的。”
“就是那个下巴上长了豌豆那么大小的一颗大痣的那个呀!”
“不晓得,记不起了。”
那天晚上,两个老头都失眠了。
罗香这段时间本来就生着闷气,只是苦于无处诉说,见王老头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头的怨气怒气一下子发泄了出来:“怎么啦?人回来了魂也留下了?你就不要回来呀!”
“你在说些什么哦?”
“我说什么你不清楚呀?老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你倒是说说。”几十年了,罗香都是那样高高在上地把王老头踩在脚下,这两口子,出了名的“妻管严”。许多青春年少的美好,王老头回忆一下都不敢,偶尔一丝念想挣脱锈迹斑斑的枷锁爬出隐秘的心口,他都会自己被自己吓一跳,然后生生地把那一丝朦胧的念想压抑回去。鲁迅说,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王老头忍辱负重几十年,那一点回忆差一点就死亡了,也不知怎么和万老头聊着聊着,又被勾出心口来,而且彻底爆发了。他翻身坐起来,拉开灯,瞪着铜铃一样的眼睛,非要罗香说出个一二三不可。
罗香可不是吃素的,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在治理自己的男人这门学问上,她算是成功了的。
“怎么着?非要我扒了你这层人皮不是?好,那我问你,你和隔壁笑死人到底是啥关系?”
“简直莫名其妙!我和她会有什么关系?”
“那我问你,人家穿条裙子你过去偷看有没有这回事?趁万老头和万一不在你去找她,还和她拉拉扯扯的有没有这回事?”
“我......我......哎!懒得和你说!”王老头天生就是茶壶倒汤圆——嘴出不来,他也懒得和罗香去扯这些无聊的事情,穿上拖鞋就到隔壁房间睡去了。
罗香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泄,哪里肯善罢甘休,紧追着过来:“现在看我不顺眼了是不是?可以,你马上就滚过去呀!滚呀!”说罢冲到堂屋打开大门,“滚!马上滚!”
“先人!”王老头被吓得不轻,这夜深人静的,万一万老头两口子被罗香吵醒了,后果不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他急忙上前拉着罗香陪着笑脸,“老先人,老祖宗,这深更半夜的,不要闹了好不?都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对,我改,我改还不成吗?”他边说边就要去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