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涯流落多风雨 仗义每必畸零人
　　
　　 易秋楼问：“那个盒子里是什么？”赵歆很严肃的道：“人家的东西，我怎么能轻易去看？那是不道德的。”易秋楼笑道：“得了吧，什么时候就假正经了，要是你不看，你就不是赵歆了。”赵歆神秘一笑，道：“你猜，里面是什么？猜中有神秘奖品哦。”易秋楼道：“我才没兴致与你打哑谜，但那女子既然这般看得比性命还重，定然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是个婴儿的襁褓。”
　　 “襁褓？”易秋楼奇道：“一个襁褓，值得那女子这般拼着命去回护么？”赵歆道：“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我敢打赌，那襁褓定然是柳如婳幼时的，上面还带着淡淡的体香呢，唔，闻起来真叫一个过瘾……”赵歆顿了一顿：“我忽然想到那柳如婳曾经说过，如果她出事，为她在城外五里坡建一座墓冢的事。”易秋楼问：“你去了五里坡？”“那可不是，”赵歆忽然推了推易秋楼，笑道：“你猜猜看，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什么好消息？”
　　 易秋楼看了赵歆一眼，眼神中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道：“告诉我你剑丢了？”
　　 “我再见到柳如婳，已经是十多天以后的事了。”赵歆顿了顿，说道：“那五里坡说来也挺荒凉，说是五里坡，其实却是一片乱石岗，在背山处有一座破旧的庙宇，年久失修，想来早已经废弃了。我到五里坡时，正是一个晚上，却没有月光，黑沉沉的一片夜色，我才见到那破庙，便见到有数个黑色人影乘着夜色，向那破庙掩进，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些人显然训练有素，都是武林上的一流好手，我便留上了心，暗想他们是冲着谁去的呢？便悄悄随在那些黑衣人的后面。
　　 靠近破庙，只见庙中有一点微弱的烛光，庙里似乎有人在说话，那些黑衣人却并不急着冲进去，而是在外围形成一个包围圈，我悄悄凑近前去，只听见一个浑浊的男子声音道：‘当初可是你来求我的，现在事情出了，你又来找我，我不管，哼，我不管了！’说话的那男人似乎很急躁，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卢爷，我现在除了找你，实在想不到还能找谁了。’那声音听得耳熟，我心里猛可一震，却不是柳如婳又是谁？”
　　 易秋楼“啊”了一声，问：“那柳如婳真没有死？”
　　 赵歆白了易秋楼一眼，道：“你就这么盼着人家姑娘死吗？什么人你……”易秋楼不耐道：“那后来呢，那些黑衣人也是冲着他们来的？”赵歆点了点头，道：“却听见那个男人道：‘你别叫我卢爷，便当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柳如婳沉默了一会，说道：‘便当是看在故人的情面上，你就再帮一次，也不肯吗？’我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悲惨与凄切，若不是另有强敌环饲在测，我几乎就要冲进去抽那个男人几嘴巴。那人怪笑道：‘故人的情面，嘿嘿，那姓万的死了多少年了，我今日肯来见你，便算是信守当年的承诺，叫我再帮你，那是万万不能。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那柳如婳反倒不做声了。一时间，破庙周遭静得吓人。
　　 忽然，只听那卢爷说道：‘丫头，我走了，江湖多风雨，以后你自己小心些。’说完，却并不见他走出来。我正奇怪，忽然，只见一个黑色人影飞旋盘空而起，直扑埋伏在左近的黑衣杀手，那些杀手显然没有料想到，一时仓促应战，刀光纷纷亮起。易秋楼，你说这世间最可怕的武功是什么？以前我总不信武功有深不可测之说，但那些杀手的招式，我看得分明，绝对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但那卢爷的出手，我却没有看清，数招之间，便将那些杀手尽数击毙，出手干净利落，当时我脑子里想到的，也只有‘深不可测’这四个字。”
　　 易秋楼见赵歆说得认真，不由问道：“以你的武功，比他如何？”赵歆摇了摇头，说道：“倘若是对我出手，我当接不住十招。”易秋楼心知赵歆的武功，放眼江湖，已是少有对手，听到赵歆此语，不由得眉头深皱，道：“加上我呢？”赵歆道：“那要看谁先出手了。”易秋楼剑眉一耸：“怎么说？”赵歆说道：“如果被他占得先机，咱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
　　 易秋楼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沉吟道：“江湖上武功高得过你我的，除了早已经隐退的几位前辈高贤，当是无多。可并没有听说过有姓卢的人。难道会是他……不会不会，那人都死了几十年了。那会是谁呢？”
　　 赵歆见易秋楼喃喃自语，不由道：“你在嘀咕什么？你认识他？”易秋楼道：“没事。那人身手如此可怕，你又是如何逃脱的？”赵歆咳了两声，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那人的出手狠辣决绝，倒不像是江湖上的寻常功夫，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看向我这边一眼，三两下解决了那些杀手，便要离去。我见他要走，便追上前去，叫道：‘前辈，留步！’”
　　 易秋楼怒道：“你疯了？他不找你，你倒惹起他来。”赵歆道：“你不觉得此人与柳姑娘非同寻常么？”易秋楼道：“那你也不该这般犯险。”赵歆嘿嘿笑了两声，接着道：“那人停住身形，道：‘好俊的“金步摇”，顾女侠有徒如此，也该含笑九泉了。’说完，也不转身，冷笑几声，便大步去了。我正要去追，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是赵公子么？’却是柳如婳的声音。
　　 柳如婳此时脸上蒙上了一层黑色纱巾，想是那场大火虽然没能要了她的性命，却毁了她的倾世容颜。她见到我时，明显比上次憔悴了许多，我们在一起谈了很久，她却告诉了我一段流传已久的江湖往事。”
　　 赵歆声音一顿，道：“那就是二十年前万孤楼与‘隐侠’罗隐娘那惊世骇俗的一战了。”
　　
　　 第四章 轻烟已逝荒魂远 唯余孤楼锁前尘
　　
　　 檐外的雨声滴滴答答，依旧没有停意。易秋楼心头陡然起了一丝异样，问道：“你说的是罗隐娘？”
　　 赵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江湖风云起落，烟尘过往都如一阵风，渐渐的都慢慢随着时间淡去，然而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是传说一般，虽然时光荏苒，岁月催跌，却久久在人间流传，经久不息。
　　 易秋楼沉吟了好一阵，说道：“关于这个罗隐娘，我倒也听说过一些。”
　　 “故老相传，二十年多前，‘天香谷’传人罗轻烟十五岁出道，惩奸除恶，横扫两淮，声势之盛，一时无两。因其武功飘逸绝尘，极少显露行踪，行走江湖时又喜戴黑色斗篷，故而江湖上赠以‘隐侠’的美名。不过数年，便声名远扬。甚至一度弥补了中原武林自‘大赌坊’衰败之后动乱无主的局面，成为众人公推的领军人物。”
　　 易秋楼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眼望了望赵歆，接着说道：“到了她二十岁时，一身‘烟霞紫气’心法已是大成，在武林耄宿的鼓动下，竟公然挑上了武林公敌万孤楼。关于万孤楼的传说，江湖上是少之又少，武林中人都刻意避忌提及此人的过去。我只隐隐听我师父说起过，此人出身行伍，原是楚王赵歇的左膀右臂，武功极高，生平鲜有败绩，却不知因何原因出卖了自己的主子，投靠了金人，从此深为中原武林所不耻。楚王死后，中原武林虽然多次对其进行围杀，想要除去这个叛逆，奈何此人武功太强，几次下来，不但没有伤他分毫，反倒折损了不少好手。自‘大赌坊’高顾而后，武林日益凋敝，少了急公好义的侠士，却多是拍马溜须之辈，嘿嘿，几次失败下来，反而搁不下脸面，对此人此事绝口不提，渐渐的倒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习俗，有关万孤楼的一切，久而久之，竟成了武林中最大的秘密。
　　 罗轻烟听说此事，当时年轻气盛，也未考虑太多，一口应承，与万孤楼约战临安同祥客栈。这万孤楼想来也够托大，明明临安乃京畿重地，仍然应邀而战。说来那万孤楼虽然于大节有亏，但此等英雄气度，着实羞杀不少自称正义的江湖侠士。
　　 据说此战引起的轰动极大，本来那日有许多人都想去观战，一睹天下顶尖儿高手之间的对决，但天意不作美，就在约定日期前几日，下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黑白小巷的莫驼子也突然封锁巷口，寻常人不得进入，因而真正能进到同祥客栈里的人倒是不多。我只知道当今临安府尹黄庭之黄大人，便是当时观战的人之一。此战的内情没有人提起过，但自那一战之后，江湖上再也没有了‘隐侠’的字号，万孤楼也似销声匿迹了一般，据传已经是死了，但也不知是真是假。”易秋楼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两个绝世天才，就这般悄然陨落了。”言下尽是憾然之意。
　　 赵歆懒懒打了个哈欠，说道：“你说的这些都是江湖上老得掉渣的典故，你就没有点新鲜的？我说易木头，听你那口气，似乎对那万孤楼仰慕得紧啊。”易秋楼说道：“仰慕倒也谈不上，我只是觉得，以他的身手气度，居然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实在于常理不合，也十分可惜。”
　　 赵歆摸了摸鼻子，哼声道：“卖主求荣，残害同门，这样的事像你这样的老实人自然是无法理解的了。不过你万万想不到的是，那日一战之后，万孤楼并没有死，只是中了毒。”易秋楼奇道：“中了毒？这些都是那柳姑娘告诉你的么？”
　　 “不错。那日柳如婳跟我说道：‘赵公子，像你们这样的豪门贵公子自然是不理解我这个小女子孤苦无依，举目无靠的窘状，身负血海深仇却无法相报，却落得个如今的下场！赵公子，你说，这人世间，真的有个公道人心么？’我当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些，便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姑娘相信，就总会有的。’柳如婳却凄然苦笑，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柳如婳来到那烛台前，将灯芯拨了拨，烛光微微一闪，慢慢的变亮了些。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对名震天下的传奇夫妇，丈夫因为早年被人陷害身败名裂，成为南朝武林争相要除去的恶贼，而那妻子，却是名门之后，武学世家。二人相识本也是一段传奇佳话，只是这样的爱情不见容于人世，赵公子，你有没有真心实意爱过一个女子，肯为她舍弃了一切甚至性命？’柳如婳问得恳切，我只好老实道：‘赔本的买卖我是不……不会……做的……’
　　 柳如婳自嘲的笑了一声，道：‘是呀，可如果有一个人真的肯为了爱你而舍弃一切，便算是死，又能怎么样呢？赵公子，你知道这对名震天下的夫妇是谁么？’我说道：‘既然是名震天下，我怎么会不知道，二十年前……让我想想，难道是我爹和我娘……不对啊，我娘不是江湖人……’
　　 ‘或许经时日久，他们的名字已经无人记得了。那个男人，叫做万孤楼，女子却是“隐侠”罗轻烟。’我听到这里，不由‘啊’的一声惊呼：‘那对狗男女，不是已经……’我一看柳如婳脸色顿时转得煞白，心头一阵惭愧，道：‘不好意思，柳姑娘，小子口无遮拦，大意失言了。’
　　 柳如婳却摇摇头，说道：‘言者无心，也许在你们眼里，万大侠真的就只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贼，但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没有人真正问过他心里的苦衷。或许，也只有像隐侠那样风华绝代的倾城佳人才能够读懂英雄心里的孤独与寂寞吧！’
　　 我当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许久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便问道：‘不是说临安一战，罗轻烟击杀万孤楼，绝尘而去，从此归隐江湖，不知所踪了么，怎么他们又成为夫妇了？’柳如婳道：‘万大侠并没有死，他只是中了毒，那是一种叫做‘胭脂香’的奇毒，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内力尽失，此生此世再也不能动武，当时万大侠正与隐侠在比武的紧要关头，突然中了这种毒，首先想到的就是当时住在客栈里的人，因为他有许多仇家，难免会有人心存不轨，借机报复。’我问：‘怎么不会是罗轻烟下的毒呢？’柳如婳听我这样问，正色说道：‘隐侠何等身份，其会做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而且，在知道万大侠中毒之后，她也并没有趁人之危，反而延后了比武日期，只是没想到到了第二天，万大侠和罗女侠两人同时消失，不见了踪迹，从此在江湖上消失了。”
　　
　　 第五章 四海天涯皆寂寞 孤雁离群岂安身
　　
　　 “很多人对他们之间那一场大战有过许多猜测，却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晚上，其实发生了更大的变故，宋思凡，嘿嘿，凌云阁里的二当家，果然手段不凡，……那晚之后，隐侠拼着一口气救出奄奄一息的万大侠，两个人从此疲于奔命，隐匿江湖。’她说这话的时候遮遮掩掩，想来是有些隐秘没有明说，比如那一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既不说我也不好开口相问，但宋思凡这个名字，你我都是熟悉的，正所谓‘天藏九变，万壑惊涛’，据说是当年霍长空霍老爷子传下的唯一弟子，武功之高，比之乃师犹有甚之。
　　 柳如婳说到这里，眼神复杂的看着我，说道：‘当时宋思凡将整个南朝武林都翻了个遍，都没有他们二人的一丁点消息，因这事做得极其隐秘，向外没有吐露一点口风，外人竟没有人知道其中的内情，但恐怕就是宋思凡也想不到，万大侠兵行险招，他们的藏身之地却正是在京城之内。赵公子，令尊当年有没有告诉过你，在你家有一座常年锁闭的后院，不准任何人靠近？’
　　 我听到这里，易木头，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猜得不错，原来他们真的藏在我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小时候有一次我贪玩，无意中闯进了那间后院，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女人的事，后来被我爹爹狠狠的教训了一顿，你还笑我白日做梦来着，原来这些竟然是真的，万孤楼，居然躲在我家。但是我爹……为什么要收留他们？
　　 只听柳如婳继续道：‘得到令尊的庇护，万大侠的伤恢复得很快，可惜身上的毒却没有办法驱尽，但两人孤男寡女，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又惺惺相惜，渐渐被对方的气概情怀所吸引，竟奇迹般的相爱了。赵公子，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两个昨天还是敌对的两个人，转眼之间就成了一对情侣，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在令尊府上住了将近半年时间，罗女侠居然有了身孕，可是祸事也随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