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想起拾狗屎的日子(散文)
楼下的集,一周有两次。每次去,都能看到几个老头、老太太,席地而坐,在他们身边,摆了不少的菜在卖。同样是茄子,市场上卖一块钱三斤,他们却要三块钱一斤;同是豆角,人家一斤卖两元五,他们却卖五块。他们说自家园子里种的菜,纯天然,无污染,不施化肥农药,无毒无害,吃起来有菜味。
这些年,市场上很少能买到没施过农药、化肥的菜了,特别是冬天,大多的菜都是大棚里催熟的,反季节性销售。听说黄瓜、番茄秧苗开花时,抺上一层农药,对人体危害极大,具体是什么,只有种菜的人最清楚。
“庄稼一支花,全靠粪当家”。
我越来越怀念小时候,吃农家菜的日子,那个时候,村子里每家都有一小块自留地,种的菜,从来不施化肥农药,用的都是人或家畜家禽的粪便,狗屎捡得最多,外婆说,狗屎比鸡鸭鹅的粪便要强的多。于是,就有了放学后去捡狗屎的那些童年趣事,现在想起还觉得津津乐道呢?
放学后,担筐拎钯去拾狗屎,那属于打野食,没有数量上的要求,捡到、捡不到,大人是不会怪罪的。
拾狗屎的感觉是非常惬意的,孩子们像出笼的小鸟,一路欢歌笑语,嬉笑打闹着,如遇两个人同时看到狗屎,还会争执一番,面红脖子粗,好不热闹。我因为爸爸妈妈在城里工作,一直寄居在外公外婆家,村子里的大人、孩子都稀罕我,让我三分,客气得很,从不与我争,让我先捡,跟平时上桌吃饭一样,举着筷子一个劲地说:“您来,您来”。有时候回家,见我筐里没啥硬货,上不了台面,他们还会大方地从他们的筐里拨些“干货”于我,就好象是往我碗里夹肉一般。
比起其他伙伴来,我更喜欢边拾狗屎边欣赏路边的野花。在田间地头、小溪流边,总能看到各种各样的野花,各种颜色,各种姿态,以她们特有的美丽和香气昭示着很强的生命力。采一朵,捏在手里,闻闻花香,又顺手丢掉。那个时候,没人会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所以玩起来天真无邪,其乐无穷。
六月菊是最常见的,白瓣黄蕊,漫坡都是。牵牛花也叫喇叭花,大多紫色,象唱戏的琐呐,掐一朵,跟着比划学大人样,嘴巴里呜呜地发出声响,觉得很是好玩。
我尤其喜欢野蔷薇,更喜欢蔷薇果。蔷薇带刺,开红花,离老远都能看见,蔷薇果果实不大,上面附一层毛刺,没等红透,早就让人摘了去,尝鲜。剩下的三两颗,往往都是不能轻易得到的那种,或高或险或隐蔽处,轻者手指头被刺扎破,重者胳膊肘儿上划上三、四道红印子,并不碍事。野生的蔷薇果甜,象是搁了糖抹了蜜,吃了还想吃,总也不过隐。将那嫩芽,剥了外皮,咀嚼,连哈出的气,都清香,胜过现在的女孩子出门前含上一块口香糖。
有时候我很纳闷,为什么路边的野花多得是,狗屎却不好碰呢?
外公常说:起早的鸟儿有虫吃。我喜欢跟着外公一起去拾狗屎,不仅有一种安全感,还可以体验到外公对我的疼爱和庇护。
天麻麻亮,跟在外公的屁股后面,去捡狗屎,他大筐,我小筐,每次都要走好几个村子,外公生性乐观,一道上总在唱:“乡里妹子进城来,脚上穿的花布鞋……”离老远,还会有人喊我外公:“二老倌,早呀”。因为出门早,总能拾到新“出炉”的狗屎。
新鲜的狗屎湿湿的,一节节的散落在草地里,草上带露珠,用钉耙小心翼翼地耙起来时,钯子要紧贴地皮,劲道要恰到好处,轻轻往上提,用的是巧劲,这样才能做到“完美无缺”,不至于浪费。继续往前走,一举一动,象工兵探地雷。
运气好,没准还能捡到新鲜的牛粪,好大、好大一堆,热气腾腾的,村子里人都说象城里饭店卖的大花卷,花卷底边一圈圈,修饰整齐,象草帽沿,最上边再拧出一个小咎咎来,又象是庆丰包子,伴有阵阵的草料味。
每到这个时候,肚子由不得我,没出息,开始咕咕地叫着不停。
运气差时,十多里路,只能捡到几颗羊屎粒。羊拉屎时,“咩咩”地往前跑,得紧着在后面撵,不知不觉中,跑出二里地,捡不上二十粒,还不够塞牙缝的。羊山上山下乱窜,跑得快了,我跟不上,一点好玩意,让邻村“占山的程咬金”半道截去,害得我一天都没心思吃饭。
“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摊上一只跑肚拉稀的主,全部精华零碎地挂在了草丛中,这不是在糟蹋“粮食”是什么?要吧,忒不好收拾,使出吃奶的劲,也收集不上一两。不要吧,外公说:“蚂蚱也是肉”,扔了怪可惜。
拾狗屎是个细致活,容不得半点马虎,必须时刻盯住狗尾巴看,就象等老母鸡下蛋一样。狗拉屎时,身子往后坐,全神贯注,小脸憋得通红,利索后,撒着欢跑,欣欣然。狗每天拉不了多少屎,小便倒是勤得很,树荫底,墙角跟,侧立,撩左腿,两秒钟完活,眼巴巴地白等它一晌午。
一点狗屎充不了“饥”,捎带扯些猪草回家,猪草不够数,就去人家地里胡乱扯些萝卜叶、红薯秧,好交差。红薯的秧藤,老是绊人,干脆赖在地上不起来,顺手挖几只红薯,扔进灶膛里,用煤灰埋上,半个小时后,满屋子都能闻到香喷喷的味。
扯萝卜叶时,“不小心”带出只萝卜来,白胖白胖,去井边,舀了水上来,洗净,转着圈把外皮咬掉,施了粪的萝卜,吃起来嘎巴嘎巴响,脆,就像赵丽蓉小品那样“它怎么那么脆,怎么那么脆……它就是一盘大萝卜”。
捡狗屎时,还经常看两只野狗子打架。你汪我,我汪你,谁也不服谁,到了后来,动起真格,咬成一团,“胜者王侯败者寇”,到底是公狗子力气大,占了上风,母狗呜咽几声,驮了那只公的,尾巴绞在一起,在田垄上乱跑。
狗子打架的事,大人是不让我们追着去看的,特别是不让女孩子看,说什么没羞没臊,小孩子不懂,只盼着捡完粪,早点回家。
这拾狗屎也有“学问”在其中,狗屎捡得多了,经验渐渐丰富,越是阳关大道,越不可能有,倒是那羊肠小道,常人不涉足的地方,才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狗屎捡回来后,倒进牛栏、猪圈,用来沤肥。农村人讲究日子过得殷实,就连粪肥都充实的很,家家户户堆着一堆,似乎总是用不完,去年的没用完今年的又堆积成小山,成了一道道农家风景线。
春节过后,农家又开始忙碌起来。等待出太阳的日子,农民们开始清理牛栏、猪圈,穿上雨鞋,用钉钯往外翻,沤过的稻草散发出一股特有的味道,沤过的肥湿得很,往地里担,舅舅担大筐,我担小筐,就是这样,晚上睡觉前,肩膀头红红的,隐隐作痛。外婆心痛我,用热毛巾敷在上边,外婆那双带茧的双手,不停地在我肩膀上搓柔着,从来没有粗糙的感觉。第二天把我的小扁担藏起来,不准我再去挑粪玩,外婆说城里的孩子,皮嫩。
那些沤过肥的地,舅舅用锄头锄出个月牙来,舅妈丢进去几粒头年存的种子,春雨过后,便慢慢地长出几片嫩芽来,抽条、长叶,开花,十多天的功夫,满园子都是菜。
每到寒暑假,学校布置作业,要求同学们捡狗屎交到学校,学校集中后再统一交给大队,谁捡得多,戴大红花,红花不真戴,只是在班级后面的板报上贴一朵五个瓣的纸花。
连着二十多天,天不见亮,田沟地垄上到处都是捡粪的人,有时走出去十多里山路,脚磨破皮,还是收获甚微,一个假期,狗屎成了乡里孩子的“香饽饽”。
有的时候,我也耍些小聪明,担心完不成任务,为了班级荣誉,只好去自家猪圈里捡几坨看上去品相好一点的,交上去充数,当然要挑最小的捡。
外公家的大黄狗,总是在家蹲完了坑,才放它出去,外公告诉我:“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大黄有口福,满舅家最小的儿子,每次拉完屎粑粑,外婆总是要站在家门口,“喽喽”地喊大黄回来,别人家的狗想靠前,外公用棍子撵,大黄开餐前,老规矩,先是围着孩子的光屁股舔,看上去很享受的样。舔完了的屁股,比脸都干净,不用再擦。每到这时,我就为小孩子捏一把汗,唯恐大黄贪吃多占,舔了屁股又吃小鸡鸡,那可就麻烦了。
满舅家的光屁股孩,现在差不多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家里三个孩子,最小的那位带把,今年四岁,男孩每次拉完粑,学他爹的样,撅了腚,冲太阳光,满舅妈“喽喽”地喊小黄。大黄狗舔干净了满舅儿子的腚,小黄狗又舔干净满舅的孙子,一代一代就这么重复着……
我在农村生活了八年,捡了八年的狗屎,加起来只怕也有小山高了吧!不知道育肥了多少秧苗蔬菜。正因为儿时,跟狗屎打交道打得多了,从不觉得狗屎有多恶心。
如今年纪大了,越发想念农村的人,农村的事,还有那无公害的天然的农家菜。可惜时光不能倒流,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餐桌上再也找不到施过狗屎肥的无公害蔬菜了。
感谢社长精心编辑、修改,这篇拙文才得以在社团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