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征文】军官和军官的妻
一、那束剑兰,依然开在心间
“八一”是他们共同的节日。
“今天是你的节日,祝你快乐!”早上,她给远在部队的丈夫发个信息。
“今天也是你的节日,一起快乐!”他在电话里这样问候。
将近30年,他在军营,不在她的身边,而她,总是在思念。
这种思念,已经成为她的一种习惯。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思念很美,思念成了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
这种思念,让她觉得他离她是那么的近,近得仿佛每一刻都那么真实,那么具体,那么个性。
这种思念,有时候又有些距离,有些抽象。他好象被一种光环笼罩着,被时空远近不同地呈现着,交替翻掀,快速切换……
恋爱时,还记得那一束剑兰花,盛开得娇艳芬芳。还是二十多岁的他,大夏天,穿着军装,满头大汗,在农村的花地里亲自采了剑兰,双手捧着,乘着拥挤不堪的中巴车,从30里外的军营,赶到她住的女生宿舍,大汗自额头流下,黑里透红的脸庞,满面含羞。那新鲜饱满的剑兰花,蓬勃露滴,美得惊人,颤动了她的心。
那时,他们两个都没有意识到,更没有在乎过,世界上还有很多物质上比较昂贵的求爱方式。仅仅这束剑兰花,就成了奠定两人从今往后几十年相守的重要基石。
跑部队,她还记得满目皆绿的军营中,响彻昂扬的军歌。他站在席地而坐的战士们面前,合着音乐,张着大口,满腔热情,挥着并不是很准确的拍子,指挥着一首又一首歌,“咱当兵的人”、“说句心里话”、“同一首歌”......。那歌儿唱的,几乎要喊破了嗓子,那么卖力,那么激烈,嘹亮而高亢。
她还记得青翠盎然的菜地里,上演着“南泥湾”一般的景象:猛烈的太阳光下,他挥汗如雨,带着一大帮连队兄弟,挥着铁锹、操着铁耙,为瓜果树施肥、为蔬菜地除草。围绕在战士们身边的,有藤蔓攀爬一溜齐整的豆角架,有果实累累枝叶繁茂的木瓜树。
结婚后,她还记得那次通往乡村的黄土路上,他用自行车载着她,说是带她去旅游。美滋儿滋儿的她怎么也没想到,风尘仆仆几十里,长途迢迢累歇菜,他带她到了一个贫困乡村,去探访一个有思想问题的战士的家。
这个战士叫小崔,性格非常孤僻,在连队总是不合群,稍不顺心便与战友拳脚相向。唯有走访了把他辛苦拉扯大的母亲,才了解了他儿时因父母离异、渐生自卑、导致过于敏感的自尊心的来由。
指导员的这次走访,让小崔获得从未有过的温暖,从此在人生观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懂得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开始了为连队荣誉而努力,他刻苦学习,磨练意志,渐渐融入战友们的集体中来,退伍前还受到连队的嘉奖。直到现在,小崔还会常打电话给他:“指导员,回来看看吧,我娘还总是提起您!”这段“经典故事”,当时作为先进材料的一个内容先后发表在《解放军报》、《战士报》上。
“九八”抗洪,她还记得那提心吊胆的40多个日日夜夜。湖北荆州一带,军人们在惊涛骇浪中奋勇抢险的镜头,每天滚动在电视屏幕上,反复、一再地出现在全国人民的视线中。那时手机还没有普及,网络的覆盖面也不大,百年难遇的自然灾害更是大面积地破坏了当地的通讯设施,无法经常通话,她整天盯着电视,听着广播,焦急地搜寻他的身影。偶尔几次急促的电话,她只能捕捉到几个地理信息:荆州、公安、监利、石首、洪湖、仙湖,从前不曾熟悉的地名,至今还深深印在脑海——从他口中跳出来的这些地名,那么紧、那么紧地抓住了她的心!
让她喜出望外、惊讶不已的,是九月中旬的一天,她收到了他的一纸讯息——一封抗洪抢险纪念封的信件,里面有好几张抗洪主题的邮政明信片,还有两小片纸条。因为无法一一邮寄,他积攒了多日,终于在抗洪阶段性胜利撤退堤坝、路过一个邮局时一并发出。明信片上,每张都写好了地址,每张都有一句话:“祝你生日快乐!”
那两张纸条,是一时找不到信笺顺手撕开的矿泉水瓶上粘贴的纸质商标,正面的文字是:“中国水利”、“活力纯水”、“军民团结、决战决胜、夺取抗洪、最后胜利”、“向抗洪一线的解放军指战员、武警官兵学习、致敬!”背面,密密麻麻,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他的笔迹——其中一张写着:“......分别的日子里,本想和你说几句关于抗洪这边的“理性”的话,可一下笔,自然而然写下的却是:想你。祝你:生日快乐!”另一张写着:“危险的时候,困难的时候,欢喜的时候,失意的时候,你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力量的源泉,是无尽的希望。......”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封“家书”,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接到的、真正印证着生命存在的生日礼物!它是如此的宝贵,贵过了世上所有的金山银矿、稀世珍宝!
二、家相随,心有所回
将近30年,丈夫在野战部队,没有回家过一个年。
说起来也许有些令人不解。但在家庭住址的地域概念上,的确如此。
结婚前,地方大学毕业即投笔从戎,作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学生官儿,他踌躇满志。从陆军学院训练一年后就直接到集团军的连队当排长,他和战友一起过了4个年,仅在电话里向父母拜了年;结婚后,在连队当指导员,改革开放初期,军队建设处于非常艰难的转型期,野战部队的生活也极其艰苦,在团内挖水井、开垦荒地,帮地方企业打土方、建厂房,他和战士们一起过了6个年;在营部当教导员,部队搬到了更远的大山里,他和干部战士们一起过了3个年;在团部当主任、副政委、政委,和干部战士们摸爬滚打、争优创先,又与其过了14个年。
他不是不想回家过年,但他的确不可以回家过年。每逢节假日,都是作战部队战备升级的状态,尤其春节这个中国人一年中最为隆重的大节,为确保地方平安、防止突发事件,干部战士,除了极少数有特殊原因获准休假,一律不得请假回家。
“没办法,要值班。”年轻时,她总想着能兼顾双方父母,并不情愿到部队去过年,为此也发过牢骚,但他总是这样无可奈何却又十分肯定地这么说。
“早点过来吧,今年组织了精彩表演,还安排了初一游园活动。”到后来,去部队过年,积极准备且掺杂着些许期盼,竟变成理所当然的了。她有时候会觉得自己这种服从很过分,一年又一年的服从,最后竟然变成了某种依恋,——是不是多少得了一点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没有“抢劫”的犯罪概念,更没有“人质”这个病态的主角,这种服从和依恋固然与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被迫和挟持毫不相干。但有一点相似的是,的确逃脱不掉他那因执著于理想、着迷于事业所凝结的那股感召力量。
“早点过来吧。”就这么一句话,往往可以让她彻底放弃原有的基本不太可能实现的一点点“想法”:这个年过得有新意一点吧,比如带孩子出去旅游一下,或者回娘家陪陪父母看“春晚”......。
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她说不太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两地相思总无止,一朝重逢却有期,唯有过年相依,着实让她珍惜。尽管路途遥远,尽管部队条件诸多不便,她欣然前往,去山区里的部队过年。
的确,在野战部队,丈夫需要打理的事,很多。供电的问题,缺水的问题,园区建设的问题,干部思想问题,新兵“不懂事”外出闹事问题,地方节假日灾情应急指挥调度的问题,等等。
有个大水库,在部队的后山,一根宽口的金属水管从水库到部队沿山环绕,保证着上千名官兵们的生活用水。这是为部队供给的无疑是远离污染最为健康的水源,官兵们以此享用着得天独厚的福分,少则几年,多则数十年!为保障水源的正常输送,他几乎每个星期绕走2、3次,检查水管和几段水闸的出水状态,逢冬季缺水,水库水位线下移,或夏季雨水充沛时节,都需要及时调整水闸的出水量,一丝不苟,毫不松懈。
记不得有多少次去部队过春节,她跟着丈夫绕着后山走,走一圈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荆棘铺满的后山,已经被战士们开出一条曲径通幽的土石小路,跨过几米宽的堆放了大块儿垫脚岩石的涧溪,攀爬陡峭的泥石混砌成梯的小坡,就看到了一泓葫芦形的大水库,山风阵阵,碧波荡漾,清澈而静谧,舒缓地平铺在山谷中,远望晶莹似翡翠,近享温润如偎母亲怀抱。每到水库东南角,他常常走下水岸,那下伸了十几级的水泥台阶,是他带着几十个战士用了几个星期扛、挖、铺、砌、建筑起来的,捧一掌清水抹抹脸,回头朝她笑:正宗山间的矿泉水,快来洗把脸,新一年到了,好好美容美容啊。
她已经不止一次在大年三十晚上,半夜三更,冷不丁被他的紧急抢险电话吵醒,看着他匆忙穿上军装夺门而出后,惊愕并担心得一夜难眠。直至第二天等到他冒着寒风疲惫而归,带着一身灰烟与尘土,脸上、手上被树枝划破得血痕斑斑。冬季的干燥是山火易发季节,而节日的喜悦往往让人忘却了安全,不停绽放的烟花洋溢着点燃者的快乐,却常常在不经意间让许许多多的官兵无法在大年里安睡,只要一声军令,他们必须赴汤蹈火,为挽救国家山林资源的损失挺身而出。
和他一样,她确实也爱着部队里这些无私奉献的战士们。远离父母的年轻人,无论老兵新兵,“每逢佳节倍思亲”,谁不在这大年之际,思亲人想回家?丈夫几乎在每年的年三十晚上,都会出现在连队食堂,望着一张张稚嫩得可爱、兴奋得泛光的年轻的脸蛋,发表他那时间不长但发自兄长肺腑的新年致辞,他不擅喝酒,备受肠胃炎的常年困扰,在这一时刻,却毅然决然高高举起手中的大杯啤酒,与齐刷刷共同举起酒杯的小兄弟们一道,铿锵无比地高喊一声:一、二、三,干!
好多次,就是在这样的“春晚”场景,她站在丈夫身边,向百十来号年轻小伙子们拜年。举着啤酒杯,她总是很动情地对他们说:“你们都是好样的,你们的父母,一定为有你们这样志在四方、苦练本领、培养坚强意志的孩子们,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当然,相比丈夫和战士们的铿锵,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倒是眼泪,总是模糊了她的眼睛。想象在这除夕时刻和家人的远离——他们中有谁,不被父母牵肠挂肚?
不能回家过年,“家”的意义何在呢?
丈夫对此有他自己的理解:“有老婆和孩子的地方,就有‘家’;老婆和孩子不在的地方,住的地方嘛,充其量也就是个‘屋’。”
她颇有同感。的确,有“屋”的地方,可以找到快乐,因为工作中有学习的动力,有创作的激情,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满足;而有“家”的地方,才能感受幸福,这种幸福似乎与贫富或地理无关,只要有相互的关爱,或温暖的等待。
三、功章,夫挂满胸妻藏满心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将近30年,有尘土飞扬、秋风瑟瑟的日子,也有黄泥裹脚、春雨霏霏的时节。从二十岁出头任连队指导员到而立之年任炮团政委,每次都面临一个复杂的落后局面,而他每次都会立下一个奋斗目标:一定要跻身军队先进团队的行列。为此,他致力要求干部战士们不仅仅在军事上争创佳绩,更要在心灵上热爱部队这个家园。
他是个来自城市的大学生官,工科出身,只善于在图纸上画线条,并不熟悉园林的设计、尤其是适合部队的园区建设。但为了实现心中的梦想,从来不怕啃硬骨头的他,不耻下问,虚心请教,咨询当地养殖、种植农民,不分昼夜悉心规划,在连队如此,在营队如此,到了炮团依然如此:水塘边、山脚下、土坡上,无处不身体力行。
他终究是出色的,终于让炮团有了“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巨大变化。买来了树苗、草皮、鱼苗,订购了多样的树种,他指挥着上千官兵改造鱼塘、整合草坪、撒下花种、移植大树,还开通一处山泉水围出一泓永不枯竭的宝贝“泉池”。从前荒丘无毛的军营,几年后变得林木成行、湖水荡漾,有松、榕、樟围绕的操场,有倒映紫薇、凤凰树的湖心亭,处处美不胜收。在好似花园军营、“西湖”军营、别墅军营、甚至浪漫军营的这片美好家园,战士们练兵更加刻苦,炮兵知识掌握得更加精到,在军区连年军事大比武赛场上成绩显赫。十年磨砺成一剑,官兵们终于甩掉了多年落后的帽子,炮团从此迈进了集团军的先进行列。
寒来暑往,他在野战部队,一直处在很忙的状态,一直都在四处跑的路上:跑上级要钱搞营区建设;跑基层蹲点调查官兵吃睡;跑地方民政部门解决下属家属的随军安排;跑市区观摩公园绿化、研究绿洲篮球场;跑山上讨要兰花养殖秘方、山下共谋凉亭建筑设计。
天道酬勤,他屡获上级表彰,军装上挂满军功章。他先后前往北京,参加了第11次全国劳动模范和全国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80周年暨全军英雄模范代表大会、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庆典观礼。“五一”劳动节、“八一”建军节、国庆“甲子”大庆,应邀参加了这三个重大节日盛典,是不是也相当于获奖“大满贯”了呢?
他的确值得骄傲。
他头上的红星,能把夜空照明
他身上的绿装,能把疆土包容
他手中的钢枪,捍卫着千家幸福
他脚下的汗滴,勾勒着最美的中国梦
哦,我是兵的妻子,我荣幸!
有的人把爱倾注于耳鬓厮磨
有的人把爱理解为不离形影
而我把爱系在遥远的边防哨卡
献给祖国妈妈忠诚的兵
哦,我是兵的妻子,我荣幸!
婆母卧床,我履行亲生女儿的义务
责任田里,我侍弄得禾壮苗青
两家重担,我能一肩挑起
兵的妻子,自有兵的秉性
哦,我是兵的妻子,我荣幸!
我瞳仁里有边关秀丽的山水草木
我耳鼓里有军营震天的习武之声
我家舍里有纷至沓来的军功喜报
我生活里有他人没有的画意诗情
哦,我是兵的妻子,我荣幸!
读晴翠儿这篇文字,禁不住情感强烈共鸣。我们是军人,早已经习惯了与妻子天各一方,遥遥相盼。在西藏高原,许多男军人习惯了远方的娇儿见面时叫自己解放军叔叔,许多女军人不得不忍受自己的爱女称自己为解放军阿姨。。。。。
记起自己有篇旧文,是一首曾经发表在边塞《嘉峪关报》上的小诗,拿来以和战友。晴翠儿,向您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