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半挂残云(小说)
“唉!就三瓜俩枣的事嘛,没必要太计较。”
“呵呵,要真不计较,就不会过节福利只给给人家啊,再说了人家活可是没少干啊!”
“嗬!他干的活是不少,可谁干得少了……老半嘛,来了不到半年,福利也对半,这下正好啊,哈哈哈……”
“嘘——小声点……”
人群里有的人在为老半鸣不平,还有人在替小张说话,还有的在看热闹,阴阳怪气的腔调什么都有,却都是小声小气的,没有谁能够站出来主持公道。这一点,老半早就知道了,在到这个食品厂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知道尽管只有三四十人,可员工之间的关系却很复杂,所以平日了赔尽了小心。可这一次……
老半再也忍不住了,他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钞摔在小张脸上,又提起网兜抡了个半圆,一下子把那俩哈密瓜掼在了地上,然后出了库房门,挤出了人群,头也不回地跨车而去……
四、
五一节就三天假,可这并没丝毫没有影响人们外出的计划,特别是短途旅行。然而,老半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意思。五一前在食品厂发生的事他也没有告诉母亲。对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说,辛苦了一辈子够不容易了,他不想让她再为自己担惊受怕。他要做的就是尽快静下心来,调整自己的心态,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
食品厂是去不成了,小张是王厂长的小姨子,难免会把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她姐夫,另外还有那几个经常在厂长面前拍马溜须的。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啊!就在这样一个小厂子里,一份工作就干了半年不到,我这是怎么了?
老半坐在窗前,望着天边的半挂残云,又看看墙角隔板上瓶瓶罐罐,就又想起了那瓶没喝完的清酒。自从上次独斟独醉至今已经很久了,那瓶酒即便还有,估计挥发的已经不能喝了,他却一直没有扔。他想让那半瓶酒提醒自己待人处事要理智一些,不能意气用事,可是这次……
唉!一个近四十岁的人了,怎么老是臭脾气不改呢?老半把头埋在桌子上,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孤单,也特别委屈,他好像大声地吼几声,或者实在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把内心郁结的东西宣泄出来,可是听着母亲和花花婆孙两人说话的声音,他忍住了。
“妈,我有事出去一会。“老半穿上外套,登上鞋给母亲招呼了一声,这就往外走。
“俊啊,你外出干啥去啊,这都要吃晚饭了。你不会又是出去喝酒吧?”母亲不无担心地说。
“妈,不会的,我去外面转转就回来,十几分钟的事。”
也许是怕母亲担心,也许是根本就没必要出去,老半胡乱地给母亲承诺着,站在门口失却因心神不宁有些犹豫。
“爸爸,我也要去。我要吃德克士。”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老半,花花忽然扔下手里的布娃娃,跑过来抱住了爸爸的腿,闹着也要出去。
“花花,现在已经七点多了,德克士已经关了门了,爸爸明天给你买。”老半蹲下身子,抱起花花亲了亲,哄着花花。
“哼!爸爸骗人,洋洋说了,德克士晚上十点才关门。”花花撅着小嘴,不依不饶。
“花花,德克士老板五一要回老家去了,晚上没人的;再说了,爸爸怎么会我们可爱的花花呢?”老半忽然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孩子很多,紧紧地把花花搂在怀里,眼睛又一次潮湿了。
看到爸爸眼角有泪,花花不再说什么,伸出手帮爸爸擦拭着,而这样的情景,也让老太太改了主意:“俊,去吧,好久没和孩子在一起玩过了,你就带孩子出去走走吧!”
“那行,妈,我就带花花去老区小广场玩会儿。过会儿我们要还不回来,你就先吃饭。”老半给母亲交代了一下,然后就拉着花花出了家门。
五一前的最后一天下午,各机关单位基本上已经放了假,隆兴小区看起来也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这个时间,隆兴老区里的小广场应该是孩子最喜欢玩的去处了。老半牵着花花朝小广场走去,心里却还是想着自己的事,东瞅瞅西望望,有些心不在焉。而不知不觉花花已经挣脱了他的手,连蹦带跳地走在了前面。
在隆兴新区门口有一个广告牌,是为了防止城市牛皮癣而特设的。自从设立以后,自然而然这里变成了房屋租赁、寻物启事或是用工招聘等各色广告的天下。原来从石化总厂被辞了之后,老半就没少光顾过这里。现在,当再次路过这里时,老半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忽然间,身后七八米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急刹车,接着就听到有人喊叫:“不好了,撞人了……”“拦着他,别让他跑了……”老半好像想起了什么,心里一紧,赶紧朝哪边跑了过去。
在将隆兴老区和新区一分为二的那条马上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老半拨开人群挤了过去,发现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满脸是血的躺在一名中年妇女的怀里,旁边的一个年纪相仿的小男孩正在哭泣,小汽车的车门边站着一个不足三十的男子,神情恍惚,满脸惊恐正在打电话。中年妇女是洋洋妈妈,小男孩是洋洋,而那名打电话的男子应该就是小汽车司机了。
“王八蛋……”老半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冲着小车司机就是一拳,然后又蹲下身,从洋洋妈怀里抱起花花,朝着路边的一辆出租车飞奔而去……
五、
人民医院的急救室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大家焦急地盯着急救室大门,希望医生早点打开这扇门。可时间过去了一秒一秒地过去了,直到近三十分钟以后,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金丝眼镜五十多岁的一个中年医生才走了出来。
“孩子心跳已经正常,基本上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据初步诊断,是撞击加惊吓造成的脑震荡所致,具体情况还需要住院观察两到三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听说孩子没有生命危险,大家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又议论起事情发生的经过。原来,那天走出小区大门时,花花遇见了洋洋妈妈带着洋洋从小区出来,便和洋洋玩了起来。因为这两个孩子平常玩的比较熟,洋洋妈妈想着花花家的大人就在附近,也就只顾着和熟人说话,没太注意孩子。可哪知两个孩子在玩着橡胶弹球时,一不小心将弹球弄到马路上。看着好朋友的弹球不见了,花花就赶紧帮着找,结果正当她拿着捡回的橡胶弹球离开马路时,一辆急速而来的车飞驶而来……
事后,警方经过调查发现司机并没有酒驾,也没有毒驾,只是由于接打手机有些分神,超速行使才酿成了这次事故。按照交警的说法,监护人未起到一定的监护作用,也要担负一定的责任。按责任划分,最终医疗费用由监护人和小轿车司机分别承担。
对这样的判罚,老半当然不愿意了。超速行驶、接打手机撞了人,居然只承担一半,这算是哪门子理?看着孩子伤成那个样子,需要人照顾,而老母亲除了做饭、洗衣简单一些的家务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不甘心这样的判罚,立马向交管部门重新提出诉求。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没有老半的想象那么简单。小轿车司机承认自己驾车违章,也同意支付交警所判定的赔偿金,但与此同时提出孩子的家长打了人,造成了他一根肋骨微创,也应该向他进行赔偿。
听到这话,老半气不打一处来,要是再年轻十年,以他那时候的火爆性格,那小车司机可能就不是只伤着一根肋骨了。只是,现在自己已经是步入不惑之年的人了,老是那样的打打闹闹只会将事情复杂化。更何况,上有老下有小的,自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花花怎么办?她毕竟才四岁啊!家庭的变故已经使她失去了母爱,如果自己再由着性子来,那孩子有可能连父爱也会失去,成为一名可怜的孤儿……老半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头昏脑涨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到儿子这个样子,老母亲心里也很难过,便忍不住劝了几句:“儿子啊,这事咱就按交警队处理的结果办吧。人常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吧?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此话固然不假,可人也不能光呆在自己的圈子里,为自己而活着,还要有所担当。特别是作为一个男人,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我年纪已经大了,还能再活多少年?花花还小,一切还不得由你来照顾。你就听妈一句劝,咱有理说理,千万别再意气用事了,不说别的,就看在花花的脸上吧!”
听完母亲的话,老半半晌一声不吭,看着脸上缠着绷带的花花,在看着两鬓已经发白的老妈,老半忽然间觉得很是愧疚——一个快四十的人了,让一个年逾花甲的老母操不完的心,甚至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好,那真是太不应该了。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啊,母亲说的很有道理。老半这样想着,便又找到了对那件事负责的赵警官,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最终,在交警队的撮合下,老半和那位小轿车司机达成协议:本次花花的医疗费两万二千块钱由双方平摊,老半不再上告,小汽车司机肋骨伤医疗费自行解决,孩子后续治疗由双方协商解决。
住了近一个星期,花了两万多块钱,花花终于出院了。在出租车里,小姑娘似乎变了个人,一双大眼睛一会儿看看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马路,一会儿又看看奶奶和爸爸,好像在回忆着几天前那惊魂一幕。
马路上又传来了一阵喇叭声,小姑娘忽然一声尖叫,奶奶赶紧用手捂住了孙女的耳朵,并安慰着她,老半也握住了花花的一双小手,逗着她说话……
六、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炙烤得天边那半挂残云似有似无。老半开着三轮车行驶在被烘烤得冒着白烟的马路上。
自从花花出事以来,他已经换了好几份工作,他帮别人拉过煤球,送过外卖,甚至还在一家搬家公司帮过忙。现在,他又在朋友的推荐下,开着清源纯净水厂给他配发的小面包车,成了一名送水工。
也许是由于刚开张,水厂为了长远的打算不在于赚钱,而在于宣传,清源水厂的纯净水比市里的另一个水厂的水要便宜些,而且服务态度也好。只要是消费者需要,市内就是十里、八里拐弯抹角的地儿,一桶水也保证送货上门。这对于水厂当然好了,可送水员却不得清闲了。
从早上七点到下午五点半,老半忙不迭地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上楼下楼,出出进进一天不知道要跑多少地方,而一桶水才挣一块钱,一天下来也就是七八十块钱。钱不算多,但辛苦换来的花着心里却踏实,这是老半最看重的。
而且,在送水的过程中,老半生活的圈子好像一下子拓宽了,对生活有了和以前不同的认识,知道了什么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懂得了什么是“敬人者人恒敬之”,也懂得了什么是“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可以说,是清源水厂销售范围的拓宽给了他和不同的人打交道,向别人学习的机会。
半年多的时间内,老半在送水的过程中,足迹几乎遍布中州市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每到一处,不管多高的楼层,他都会把水送到客户的家里,在饮水机上安放好,下楼的时候,他也会顺道帮助小区住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说帮着住家户把门口堆放的垃圾带下去放到垃圾点;扶腿脚不便的老人下楼梯,口碑很是不错。
待人热情,乐善好施,手脚勤快,人们只知道老半的这些特点,只能够看到他开着小面包车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间,却并不知道这个曾经桀骜不驯的人身心所遭受的巨大压力——自从上次交通事故之后,花花就已经患上了一种心理疾病,每次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就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面色苍白,浑身发抖。
她才不到五岁啊!原来开朗泼辣的性格在一场事故之后竟不见了,如今胆子小的可怜,让人看了心疼。
听医生说,对于这种经幻听心理疾病,要采用干预心理疗法才可能治愈。可问题是,这种疾病一般医院无法医治,需到北京一家医院找权威的专家进行治疗,耗时长,费用也大。对此,老半也找过原来的小轿车司机,可对方出了两千元钱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联系不上了。
眼瞅着孩子被病痛所折磨,老半一边拼命地工作赚钱,一边地听取医生的建议采取保守疗法,尽可能地开导着花花,甚至花钱给花花买了MP3,想通过音乐转移开孩子的注意力,使孩子忘掉那个恐怖的一瞬。
每到周末,老半在给客户送水时,有时也会带上花花,一来可以陪孩子说着话,二来有个小帮手看着车子,他送水更加方便。渐渐地,花花的病好了很多,每次听到汽车的喇叭声,她也会害怕,但只需缩在奶奶或者爸爸的怀里,用一双小手的食指堵住自己的耳朵便可以对付了,不再像原来那样面色苍白,失声尖叫。
看到了孩子病情已经好转,老半心里很是高兴,他盘算着要是花花的病能够根除,他就可以省下一笔钱,加上原来的积蓄,再借上二三万块钱,就可以跑出租了,也能多赚些钱,毕竟花花用大钱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又是一个星期六,老半开着小面包车行驶在送水的路上,花花则坐在车上,一会儿听听音乐,一会儿又看看前方街面景物向爸爸问这问那,显得很是兴奋,对于时而响起的汽车喇叭声也似乎不怎么介意,甚至偶尔还斗着胆子有意拔下耳塞听着市面上传来的声音。
很显然,城市里能带给她除了梦魇一样尖锐的喇叭声外,小商贩抑扬顿挫的叫卖,商铺店面里袅袅依依美妙的曲子和偶尔闪现的大屏幕,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欣喜和惊奇,而这些意外的惊喜也渐渐的帮着她找回着曾经遗失的开朗与活泼。这一点,老半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好像再苦再累都已不在话下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比(没有)老半的想象那么简单。
若是在(要是再)年轻十年
这是(事)咱就按交警队处理的结果算啦(办吧)。(还有个别句子得斟酌。)
一点建议,望陈弟勿怪。
你知道眼睛会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