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里，远处的山雾朦朦的，那些绿色的树，绿色的草，绿色的竹子，都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织成的纱衣，使它们有了一种模模糊糊隐隐约约的美，激起了你想看清楚庐山面目的欲望。雨雾有时是比较浓的，它们塞在那些高高低低的山沟里，把这些山缠绕成了美丽的图案。你看，白雾中那圆圆的丘顶，多像那缠着白帕子的人的脑袋，那隐隐约约的树和草，多像那头发。那长条形的高低重叠的山丘间，那雾幔像挂在山巅的一片片柔柔的绸布。白与绿相间，是绿把辽阔的云海挖成了奇形怪状的坑，在云海的坑里填入了奇形怪状的岛屿。你看，雨雾在动，那一个个在雨雾坑中的朦朦胧胧的岛屿，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船在游移着。或许，是白雾把山镶上了白边，把这本该是绿色的草原，变幻成了岛屿密布的湖泊，那朦朦胧胧的绿树绿草，是那湖泊中荡漾的水草。去吧，到这海中，到这湖泊中去，自己摇橹也行，坐快艇也行，去看一下那一个个岛屿的那边是什么，去看看那雨雾的幔里有什么。
　　 这正是晚秋的雨，它给了我们迷离的美。夏天和初秋的雨，会让你成落汤鸡，躲之不及，哪还有雨中赏景的机会？冬天的雨是没有这么绵长的，它悄悄地洒上几滴便消失了。冬天的雾，它弥漫整个空间，你根本就看不到远处的树远处的草，哪里还有如此的美丽。
　　 晚秋的雨景是美丽的，雨后的景也是美丽的。
　　 太阳挂在空中，黄亮黄亮的，不毒辣，很像小姑娘那被黄光映着的脸蛋。冬天的太阳，更多的时候是白的，就像一张白纸剪成的圆盘贴在空中，在那雾里忽进忽出，整天里给人压抑，甚至是忧愁、恐惧。而晚秋雨后的天空，蓄满了蓝亮蓝亮的湖水，湖水上飘着白亮亮的丝云，丝云在太阳的魔术里，变幻着各种美丽轻盈的姿态。有的排列成细小均匀的鱼鳞；有的丝丝缕缕，像飘在空中的蒲公英，或者像吹乱在空中的洁白的丝絮。山上，那洁白的巴茅花，一丛一丛地都在你四周的山上冒出来，是那空中飘累的白云休憩在山头吧？是它们觊觎这晚秋的绿，要偷回去洒在那蓝蓝的湖里？
　　 透过那树叶的缝隙，你看那红亮红亮的是什么？是柑橘呢。它们熟了，那橘叶的绿再也藏不住它们了。它们像一个个鲜红的小灯笼，密密地布在树冠顶上，密密地吊在树丫间，把整个的橘树林照亮起来。楼顶上，一大簇一大簇的白菊花，吊弯了菊枝，把空旷单调的楼顶打扮得很热闹。路边，那一排一排的串串红，正红得热闹。那早白午红的芙蓉正用它密集的花朵美丽着农房。山坡上，野棉花开了，粉红润泽的花朵，从绿草中扬起脸来；还有那野菊花，带着黄色的帽子，在山草中跳着欢快的舞；这绿色世界的山野，于是五彩起来。田地中，那油菜苗，豌豆苗，在那红红的散发着泥土味的大块田地中，分割出了整齐均匀的美丽。那瓢儿菜，伸着巴掌大的叶片，正在给那些油菜豌豆们做着绿的表率。
　　 少雨的晚秋，山早荒凉了。今年的晚秋，因为这雨，这丘陵中的一切是那么润泽那么亮丽，山是那么美，天空是那么亮。多雨的晚秋，人也是很爽的，没事可干，坐在茶馆里聊聊天，打打麻将；晚上，钻进被窝，看看电视，不冷不热的。雨后的那月光，在蓝蓝的天空里特别地清澈，特别地温暖。
　　 人就在这多雨的温暖的晚秋的夜里，甜甜地做着自己的梦，梦着美，梦着收获，更梦着那绿色小苗里的希望。
　　
　　 【四】廿年看一雪
　　 已经飘了几天的雪了，可就是没有积雪。08年元月24日这天，学生和家长到校开学期总结会。这天的雪花特别大，一张一张，像鹅毛似的，密密麻麻从空中垮落下来。家长们的头上，帽子上，全是鹅毛样的雪。我的手和脚有点僵，我请学生和家长进教室，教室门一关，寒气不入，挺暖和的。可家长们带着孩子，站在阶沿上，看着雪涌的空中直乐。家长骄傲的讲述着我们这里曾下过的大雪，讲述那时的情景，学生们听得羡慕。他们这年龄，除了见过雪花飘，还从没亲眼见过雪积在地上的样子，虽在电视上看过，但那是没有滋味的，更没见过飘这么大的雪。
　　 我们这里是四川盆地的丘陵，盆地的高山使我们这里成了温暖的摇篮；又有成都境内的龙泉山脉作屏障，把寒气挡在了成都，更把雪挡在了成都。每年，我们这里只能飘上一两个小时的小雪花，是看不到积雪的。所以学生学老舍的《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雪的感觉的；学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对那“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的景象是茫然的；学《白毛女》，对杨白劳雪地躲帐的艰辛是没法想象的。今天这雪，飘出了学生的眼界呢，他们怎么舍得在教室里，让窗玻璃把冰冷的雪又变成没感觉的纸花呢？你看，在阶沿的，伸出双手，把手作为雪花的摇篮；更多的是跳进操坝里，仰着脸，让雪花亲抚他们的头发，他们的小脸、眼睛、鼻子、嘴唇，他们牵起衣领，让雪花钻进他们的颈窝。他们闹着，狂着，叫着，抒发着雪花的感受。山上下来的几个同学，讲述着他们山上的雪，比这大多了，积得厚厚的，有十多个同学还约着一起上山打了雪丈、堆了雪人呢。听得我很馋的。我佯怒说：“你几个没意思，玩雪怎么不喊上我。我二十多年没见过真正的大雪了。好想呢。”“没事，今天就能积上大雪的。”讲述的女孩笑着安慰我。我笑着说：“不可能哟，这里的雪不可能飘上一天的。况且呀，我们这里的雪都是你们山上不要了，才丢到我们这里来的。”几个学生一边拍着手掌，一边呵呵地笑着。真的，我有一个梦，要是我们这里也能积上一场雪那该是什么样呢？可我又担心，廿年没有大雪，真下大雪，受得住吗？
　　 又飘了几天，都是在上午。唉，要是在下午，或者晚上就好了，那肯定能积上的。今天是元月28日。睡了个懒觉，起床推开窗户，楼下黑黑的树叶不见了，上面是厚厚的一片白；对面的水泥管子也铺上了弯弯曲曲的一道白，像一个一个雪白的半圆连接而成的白色波浪。下雪了！我一阵惊喜，我的心愿实现了。我向对面的平房看去，栏杆上平平整整四四方方的一圈白；房顶射入眼睛的是一片平平整整的白，像一片白色的布铺晒在房顶上。不，不是白布；它厚绒绒的，湿润润的，白布没有这种柔和的感觉。空中的雪花密密的，慢慢悠悠的飘着。我戴上眼镜，几步冲上自家的楼顶，我愣住了。楼顶没有一点空隙可下脚。从楼顶门开始，百多平米的楼顶是伸伸展展的一片白，那白白得纯洁，没有一点的杂色；那白白得水灵灵的，不像樱花那么干燥。这白白得像李花，白得像梨花，都是那么纯洁，那么绒绒的，那么有水分，那么润泽，那么亮丽。你看，铺得多平啊，铺得多匀称多密实啊！一直到栏杆处，没有一处厚没有一处薄。是哪位仙子这么多情这么有心啊！她们是把哪里的梨花撒在了这楼顶，织成了这么美的白色绒毯？厚厚的，足足有三厘米厚哟！一圈四四方方的栏杆，哪还有那水泥的黑色哟，是一方有棱有角的白色四边行。那十厘米的宽哟，宽得那么均匀，那线条是那么笔直，是谁的手艺呀，把这栏杆的线条切划得这么精致！我哪里见过这么美的楼顶！我不敢进楼顶的小厨房，我怕一脚踩坏了这美丽的雪毯子。哦，不是毯子，这真真是一床厚厚的白纯得迷人的正等待绷线的棉絮，这是可以拿去比美的，一脚下去，我是会后悔的。咦，那几个家伙在干什么呢？
　　 我匆匆出门，天空的雪花越飘越大，一张一张翻滚下来。他们在干什么呢？会和我一路吗？我一边想，一边走。他们也早起床了，在小怡家楼上玩呢。“这有什么意思呀？走，陪我到山顶看雪去！”他们一声吼，蹦蹦跳跳的跑了，把我这个老师丢在身后。来到小学内坝，校门口的松树，像雪白的圣诞老人，戴着一顶雪帽子正站在门口，是在等待它可爱的孩子们吧！松丫上密密的扎着松针，那雪像洁白的花朵堆在松丫上；松丫一圈一圈叠到树巅，那雪也一层一层的从树底叠到树巅，一株松树就是雕刻的一座几层楼的白塔。它还是彩色的，你看，那绿和白相间得多美呀。可敬的还是那松丫呢！它们一枝一枝从松树的四周伸展出来，直直的、长长的，像调皮猴子的伸直的臂掌。臂上和掌心已堆上了洁白的雪，他们不冷吗？你看他们好像嫌臂掌上的雪不厚呢，仍然张开着手掌，每根指头伸得笔直，虔诚地捧着天上滚落的雪花，好像要让雪把他们整个包裹起来似的。松树往里是一排塔柏，他们没有松树那样长大的臂掌，也没有松树那样一圈一圈的枝丫，它们整个的从树脚到树顶就是细细的叶片砌成的一个光光的塔，它们的滚身挤满的就是白白的雪点。塔柏一个一个整齐的站在墙边，像一排绿白混染的尖尖的三角塔，又像一顶顶绿白染成的尖尖帽，哦，是那老人的慢慢爬上雪花的头，是粘贴着一颗颗珍珠供人品赏的珍珠架。雪花飘在柏树上，从那细细的树叶间滚落了，它们也好想更多的留住每一朵雪花呀！你看，柏树枝叶挤成密密的一团，那是羡慕松丫上成团的白雪吧？
　　 来到山顶，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哟！一个一个馒头山，都变得白白的，哪些树哟，也被白色罩得严严的。这是一个蒸笼的世界！那一个一个圆圆的白色的山不就是蒸格里那洁白的馒头吗？那树那草那庄稼苗，是馒头的菜馅吧！这雪，要把这些馒头蒸成什么样呢？那田边山脚的瓦房，成了白色波浪的世界，一排一排白色的波浪在房顶上荡着；那草房，是谁把棉絮铺到房顶上了呢？那是平静无纹的湖面，是小姑娘那水嫩光滑的脸庞。你看远处那楼顶，那是豆腐的箱格吧？那每一个白白的楼顶，不就是一板白白的豆腐吗？不，嫩得相似，豆腐哪有那楼顶白哟，哪有那楼顶美哟。那树，光秃秃的，是故意脱掉衣服迎接着雪吗？你看，雪粘在它们的手上，留在它们的背上，他们静静地承接着，一动不动，是怕抖落了雪花吧？它们一排一排立在田边，就像一道灰蒙而又透明的绸布悬挂在空中。那叶片浓密的，就像披上了一件件雪白的雨衣，雨衣里面堆满了什么呀？高高矮矮，凹凸不平。是衣橱吗？是过冬的小菜吗？还是里面藏着美丽的衣服、诱人的金宝？哦，那是里面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宝宝吧？不然，为什么在绿色的羽绒外面还要罩上一床棉絮呢？你看那竹子吧，弯腰驼背地挤在雪地中，像拥挤在农房周围的一群群猴子，是等待农人分派可口的食物吗？它们又像一群群扶老携幼的人挤在港口、车站，你拉着我手，我搭着你肩，是回家过年吧？背那么多西干什么呀？一个一个累得弯了腰。雪中的这群竹子更像北极海滩的那一群群白色的熊呢。它们一个一个肥滚滚的，立在雪地里，拼命地接着雪花，是要把天上的雪花都拼粘成一件一件白绒袍吗？也许是的，你看，它们的头低得那么厉害，它们的腰也弯得那么厉害，是要把更多的雪花接住呀！它们的手，它们的腰背，甚至连它们的颈窝都要接上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谁说的？你看，一群小鸟从那白雪树林中飞出来，飞进竹林里，又从竹林里飞出来，撞得树竹上的雪簌簌地落。它们叫着，闹着，在我们头顶上飞着……这群小东西，这么冷，不躲在窝里出来干什么呀？那宽大叶片的油菜，像撑着一把圆圆的雪白的伞，偶尔露出它们绿绿的衣服。油菜，一窝一窝蹲在菜地里，就像一个一个微型白帐篷，整齐的排列在洁白的地上，帐篷里正忙着一项巨大的工程吧？又像一只一只雪白的兔子卧在洁白的地里，是在那里孕育又一批洁白洁白的兔子吗？不怕冷吗？怎么不把那露在外面的衣服收好呀，湿了多冷呀。哦，是故意的吧，是要把整个身子的每一处都穿上雪衣吧？那矮矮的豌豆苗，哪里去了？仔细一瞧，在这里呢。它们全躺在地上，让雪袄把它们裹得严严实实的。那刚刚由“挖机”改出的平平整整的光光的土地，你凑什么热闹呀？平躺着身子，让雪花尽情洒落，你看，它们的头上，脚上，手上，肚皮上，甚至指甲眼眶上，都是雪，偶尔露出红红的肌肉，不光是为了给我们一道红白相间的风景吧？忽然，一阵小孩的闹声响亮的传来。“哪里有人？”三个学生齐声喊起来。“那里呀！你以为只有你们几个敢出来呀！看，那楼房上呢！”随着我手指的方向，每家楼上，都有大人带着小孩在玩雪呢！我身边的三个孩子，也团起水池栏杆上的雪打仗，他们的小手冻得红红的，可他们没停呢。
　　 谁说我们的孩子是娇弱的，你看他们不是在寒冷的雪中欢快着吗？哦，我明白了，那松树、那柏树、那竹子、那油菜、那麦苗、豆芽，这雪地中的一切，它们哪里有衣服呀，它们不是都争着把它们的肌肤浸泡在雪水中吗？你看，雪化了，那树叶，甚至那光秃秃的树枝，是多么的亮呀！那庄稼小苗们虽有冻伤，却更绿了。廿年没有雪了，突然遇雪，虽然有点小伤，但它们终于承受住了。几十年前不是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吗？我似乎明白了，勇敢经历霜雪洗礼的，才是最美的，才是最强的，收获才是最丰的。你看那在雪中欢快飞翔的小鸟，它们也许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吧。看看楼上的小孩和我身边正在堆雪人的几个学生，我明白了那天学生、家长不愿躲进教室的原因了，我也忽然明白了我要带这几个孩子看雪的原因了，仅仅是为了看雪吗？我们的孩子原本是不想娇弱的，是不怕霜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