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李智见方明朝王大田家的方向走去，眼睛一亮，机会来了。这家伙，王大田都进了学习班，你方明还到他家去，肯定是去通报情况，搞串联。于是，第二天，就把这个情况报告了师政治部黄主任，说：“过去方明就紧跟王大田，还起草给林彪写效忠信，现在王大田都关起来交待问题了，可方明还不老实，昨天晚上还与王大田的家属搞串联。”黄主任听了李智的反应，觉得李智觉悟高，在这个大是大非问题上，不能含糊，未加任何思索，便很生气地讲：“这还了得，送他上学习班。”第二天，方明接到通知，带上生活用具，由两个战士“押送”，进了学习班。
　　 方明进了学习班，李智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在学习会上，他一方面鼓励大家揭发王大田和方明的问题，一方面自己又写了好几张纸的揭发材料，揭发王大田，方明吹捧林彪，宣传林彪的罪行，决心要通过这次路线斗争，把自己的冤家对头斗倒批臭，打入十八层地狱，再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晚上，他又特意请了报道组几个人大喝了一顿，几个喝酒的人问，“什么事，让你这样高兴？”李智说：“你们只管喝就是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其实，对李智来说，并非是无名酒。这只有他心里明白。
　　
　　 （六）
　　
　　 真是时来运转，宣传科两个领导都进了学习班，师政治部决定让李智临时负责宣传科全面工作。他上任伊始，在报请黄主任同意后，将他手下两名组员调人科里。虽还没正式名份，心想，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我露一手，科长的宝座，那还不是我李某的？
　　 时间到了七五年，部队工作刚有起色。邓小平再次被打倒。不久，上级下达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文件，要求部队组织干部，战士狠狠判右倾翻案风。李智和科里几个人，连夜收集，整理材料，写好一分宣传讲稿。为了展示自己的水平，表明自己的太度，李智决定亲自下连宣讲。他选择了自己原来所在连队讲第一课，走上讲台，望着台下百十号人，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从口袋摸出讲稿，从国际到国内，从历史到现实，从部队到地方，从现在到未来，对右翻案风的危害，批判右倾机会主义的重要性，必要性，作了全面，系统的分析和讲解，头头是道，振振有词，津津有味，讲课结束后，全场一片掌声。
　　 “李科长，你太了不起了，讲得太精彩了。”一个老乡上前夸奖道。
　　 连长也走上讲台，大声说：“同志们，今天，李科给我们讲了两个小时，既深刻，又深动，真有水平，我们以热烈地掌声，表示衷心地感谢。”
　　 “哗哗哗”下面又响起掌声。“不必不必。”李智怀着胜利的愉悦心情，回到机关，立刻向黄主任汇报了连队对讲课的反应，黄主任笑着说：“李智，你把下面的反应整理一下，连同你的宣讲材料，一同上报军部。”李智便立即动手，写了个通宵，早上一上班，就把材料交给了黄主任，黄主任大加赞赏：“我们的干部要都象李智这个劲头，批邓反右倾的教育，一定能搞出名堂。”末了又说：“小伙子，好好干吧。”
　　 受到黄主任的夸奖，李智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劲头更大了，连续几天，都下连队讲课，可出乎意料的是，大多数连队，并不像第一次在自己连队的反应那样热烈，不仅掌声稀稀啦啦，而且还有的战士打嗑睡，更有甚者，有的连干部还借故有事不参加听课。李智很不高兴，回机关后，将这几个连队干部的名字报告了黄主任。
　　 半个多月过去了，李智天天坐在办公室等喜讯，希望看到军部转发自己的材料。可至今一直没动静，也没有任何反应。心想，我写的那个材料，军部应该传发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发下来？于是，他再也沉不住气了，拨通了军部宣传处的电话，问起对自己搞的那个材料是否收到？还要不要修改？（他不好意思问要不要传发），可对方的回答令他大吃一惊：“我们没收到你们的什么材料。”李智感到莫名其妙，就去问黄主任，黄主任淡淡地说：“师政委说，他想看一下，但现在没空。”其实，李智的材料送到师政委吴名思那里后，就被他压下了。吴政委心里很清楚，这是上面有些人借批邓反右，把矛头指向周总理，我们可要有清醒的头脑，要接受过去的教训，不能盲从。于是把黄主任叫到办公室，谈了自己的想法，还说，万一李智问起此事，就敷衍他几句。黄主任也算明白人，所以，当李智问他那材料为何没消息时，便有了上面那样地回答。
　　 然而，李智不知从什么渠道，最终还是知道了政委吴名思扣押他材料的事，认为他这是对批邓反右的态度有问题，大为不满，就向张春桥写了封告密信，张春桥亲笔批示：吴不可用。结果，吴政委很快被撤了职。而李智也因此而正式坐上了科长的宝座。
　　
　　 （七）
　　
　　 方明进了学习班，领导向他宣布了“三不准”：不准相互串联，不准向外打电话（包括不准写信），不准外出。老老实实学习，交代，反省自己的问题。
　　 方明对自己进学习班的事，本来就一头雾水。心里嘀咕：我有什么问题？我所作所为，全是按领导指示办，就说给林彪写效忠信之事，也是领导交办，容除主要是歌颂林彪，那时，林彪是接班人，党章中也明文有之。说几句好听的话，有什么错？再说，他有问题，我们下面怎么知道？方明越想越不通，便产生了抵触情绪。
　　 宣传科老科长邓苏州，是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老兵，对方明很了解。现在他正在学习班任三把手，看到方明的状态，觉得对他不利，就把他找到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对方明说：“既然进来了，就安心学习吧，实事求是，有什麽讲什么，要相信组织。再说，利用这个机会，多读点书，对自己将来也有好处。”停了一会，邓苏州又说：“哎，原本进学习班的人员，是没有你的，后来听李智反应，说你到王科长家与家属搞串联，想隐瞒问题，在这个关键时刻，搞串联，问题很严重，黄主任知道了很生气，就把你送进来了。”
　　 “我到王科长家？没有的事呀？林彪出事后，我知道领导对王科有看法，就没再到他家去。”方明说。
　　 “那天晚上，是李智亲眼看见的，这还有错？”邓苏州说。“在这件事上，你可要老实讲清楚，你到王大田家干什么去了？不然，对你很不利。”
　　 方明不断用手来回搓着额头，细细回忆前几天的情景，突然拍着后脑勺，说：“这李智真是瞎讲，那天晚上，我是朝王科长家住的方向去过，可我并不是到王科家，而是去后勤科肖科长家，因我母亲要来部队看望我，我想先向他汇报一下，招待所能不能留个房间。这件事，你们可以调查嘛。”方明说到这里，有点激动起来：“李智这小子的报复心也太重了，写稿见报多少，这也不是我的事，提干部也不是我自己要提，干嘛对我过不去？你看现在，我母亲就要来部队了，我却在学习班出不去，这不是叫老人伤心，要老人家的命嘛。你李智如此整我，这个仇，这个冤，我非记一辈子不可。”说完，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了。
　　 邓苏州对黄主任不调查研究，就凭李智一句话，把方明送进学习班，这岂不是坏了小伙子的前途吗？于是他把方明的这一情况，向学习班领导作了汇报。然而，学习班并非他邓苏州说了算，因为，这学习班是进来容易，出去难，总不能说是领导搞错了吧。最好的办法，只能先让方明先好好检查，再视情处理。
　　
　　 （八）
　　
　　 事情也真不巧，方明进了学习班，母亲却在这个时候来部队探亲，幸亏后勤科肖科长知道此事。肖科长请示了领导，热情为方明的母亲安排好住的吃的，然后告诉她，方明正好出差，是领导交代的重要任务，非要方明去不可，别人去执行不了这个任务，没办法，只好委屈老人家了。肖科的这一席话，也没引起方明母亲的怀疑，就笑着说：“部队任务重要，我没什么事，无非多住几天，没关系，没关系。”她还拿出从家乡带来的花生，核桃，说：“给同志们尝尝。”
　　 李智听说方明的母亲来部队了，认为这是一个整方明的好机会，便来了个火上加油。他到街上买了两斤水果，来到招待所方明母亲住的房间，放下水果，乐呵呵地说：“伯母，身体好吗？方明不在，我也没来很好照顾你，真是对不住。”
　　 “哦，我知道了，你就是方明的同学李智吧。”方明母亲笑着说
　　 “对对，你老人家记心真好。”李智也笑着回答。
　　 “你知道方明啥时候回来啊？”方明母亲问。
　　 “唉呀，这可说不准？这要看他犯错误的程度，还要看他检讨得怎么样？”李智说。
　　 李智的话一出口，方明母亲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方明犯错误了？他犯什么错误，犯什么错误？”
　　 “你还不知道？他现在被关起来了，在学习班隔离审查，交待问题。”
　　 “哪他倒底犯的是什么错误？”
　　 李智坐了下来，故意把话放慢，说：“伯母，你可别急，也别太紧张，不然，我就不说了。”
　　 “孩子，你快说嘛，他还能反对毛主席？”
　　 “伯母，还真让你说对了，他跟这事还真有关。”
　　 “到底是什么问题啊？”
　　 “伯母！”李智故意停顿了一下，说：“方明的问题很严重，这次他站队站错了，站到林彪那边去了。林彪成了反革命，要抢班夺权，要谋害毛主席，方明和林彪站在一起，你说这问题有多严重啊！方明也跟得太紧了，陷得太深了。”
　　 方明母亲听到这里，“哇”的一声哭出来，抹着眼泪说：“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们搞错了，搞错了，他不会反对毛主席的，他不会反对毛主席的。”老人家一再重复最后一句话。
　　 老人家受不了如此打击，第二天就病倒了。肖科长立即将老人送往医院，并找到李智，气愤地对他说：“你这家伙真不是玩意，你对方明母亲讲这些干什么？你对方明有成见，也不能这样对待他母亲呀，你说这些，这不是要老人的命嘛，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方明绝饶不了你小子。”可李智却不以为然，说：“我说错了吗？他方明要没有问题，为什么关起来？实事求是嘛。”
　　 住了十几天，方明母亲得知了方明的实际情况，又不能出来见一面，就执意要回去，在请示领导后，肖科长买了车票和一些礼物，一路安慰，陪伴方明母亲先回了家。
　　 过了半年，方明在邓苏州老科长的启发下，写了不少“检举材料”，作了“认真深刻地检查”，说自己政治觉悟不高，对斗争的复杂性认识不足，缺乏阶级斗争观念，看不清政治方向，有个人私心杂念，个人主义严重，学习不努力，工作不积极......今后，一定要好好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加强思想改造，提高政治觉悟，狠斗私心杂念一闪念，重新做人，继续革命。总而言之，把所有的“大帽子”，一股脑儿往头上戴，以求得：“认错很好，检讨深刻”的结论，尽快走出那倒霉的学习班。尽管如此，出学习班时，还是要有个说法的，必须要有个结论，因方明的确没啥问题，给他的结论是“犯有一般错误”，在邓苏州的大力主张下，第一个走出学习班，回到宣传科。
　　 出学习班后，方明写了两封信。第一封写给父母，向他们报平安，说自己已经出学习班了，自己没有什么问题，身体很好，让老人放心无念。第二封信是写给陈艳艳的。自从他入伍后，和陈艳艳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并有了感情，确立了恋爱关系，每次读陈艳艳的来信，总感到是一种幸福。这次进学习班，半年多未看到陈艳艳的来信，出学习班后，收发室把积压的十几封信都给了他，其中有十封信是陈艳艳来的。前三封信陈艳艳还一直对方明倾诉自己的感情，却总收不到方明的回信，不知其中原因，心中十分着急，就一封接一封的写，到后来几封信干脆只写了两句话：“你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信？”读着陈艳艳的信，方明十分痛苦，被艳艳对自己的一片深情，深深打动。他能说什么？我是身不由己啊!现在，我自由了，他要好好珍惜艳艳对自己的爱，要向艳艳吐露心声，表达真爱。他写了整整五张纸，最后还写道：“信中一言难尽，回家见面细说。”一个星期后，方明请了假，踏上了探亲的路途。
　　
　　 （九）
　　 陈艳艳现在是一所小学的老师。听说方明要回来了，早早就到车站去接他。方明回到家里，和陈艳艳长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把自己到写作组以来，自己如何努力工作，李智怎样妒忌他，林彪事件后，李智又找茬诬告他，整他；后来，老科长邓苏州又如何帮助他，让他学乖点，做“深刻假检讨”，才得以走出学习班。讲着讲着方明竟然哭了。因为，他越讲越觉得自己很委屈，很窝囊......说：“我这哪像个战士，哪像个男人啊！”
　　 听罢方明的诉说，陈艳艳对方明更有了好感。她觉得方明老实，忠厚，可信。就依偎在方明的胸怀，说：“方明，别泄气。我爱你，有我在你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方明深情地说：“艳艳，你真好，你半年多未收到我的信，不怪我吧？”
　　 “怎么不怪你！？我恨死你了，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我了呢！”
　　 “可现在呢？“方明故意问。
　　 “现在？现在我也恨你，恨你！”陈艳艳不断捶打着方明那宽厚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