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晚一列客班(影视文学)
剑兰把钱接在手里:“阿姐,我的生活费够用,还有助学金,有时候还可以余钱买书呢。”
静晓:“你把它装起来,用得着。”
剑兰:“姐平时还要寄点钱给我们家里。姐也够清苦的了。”
静晓:“姐不要你操心。姐够用。”
二人分手。剑兰攥钱的手始终插在口袋中,站在行人疏落的空阔的大街上遥望着静姐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言的失落与不舍。
剑兰怅惘地站在那里。许久,然后呆呆地扭转身子,迈着迟滞的步子,蓦然碰在路旁的一只垃圾箱上。这一碰,使他的头脑清醒了许多,转眼看到道旁的市面,一家琳琅满目的艺术商店出现在眼前。剑兰走了进去。
剑兰从一排排、一簇簇端庄典雅、玲珑剔透的艺术品中挑得一尊老托尔斯泰雕像捧在手里……
65、北京政法学院。学生公寓。
熄灯铃已经响了许久,剑兰始终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学校教学楼钟楼上的报时钟那浑厚凝重的音响在清寂的校园内回荡。
剑兰从床上悄悄爬起来,撳亮了灯,环顾一下四周的同学都酣然入睡了,于是摸出纸笔伏在枕上写起信来——
“亲爱的静姐”,写好了称谓,迟迟没有下文,瞟了一眼床前案头的托像,这位巨人正威严地看着自己。剑兰羞赧地对他笑笑,又鼓起勇气写下去: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吧,让我……”
流利的笔尖刚刚在洁白的稿纸上吻了几吻,却又打住。正文还没有写出来,书信者早已又是一阵羞赧。
剑兰将目光怯怯地投向托像,面容渐渐严肃起来,严肃得近乎无情和冷酷。他举起拳,狠砸了几下自己的脑袋,然后将信笺揉成一团,抄起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66、清晨。剑兰把夜间的那个纸团翻出来,展开又看了一眼。然后把它撕成条条,又撕成片片,接着将它托在掌心,举起,嘘一口气,一群白蝶从他的手中翩翩飘飞。
剑兰展开双臂,做了一个深呼吸。
67、长影厂。静晓房间。
祝贺的信札雪片似的飞到这里,寄赠的礼品纷然杂沓而来。静晓不无歉疚地整理者这些,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在一个大日记本子上仔细登记着这些热心投寄者的姓名、地址和工作单位,不时地报以歉仄难为的一笑。
静晓从一大堆赠品中捡取了一尊老托尔斯泰塑像端端正正地摆在案头……
68、北京政法学院。资料室。
剑兰收拾案头,挟起资料夹夹,急匆匆走出来,一下子与管理员撞了个满怀。老头儿朝他笑笑,剑兰十分不好意思地。
69、长影厂。静晓房间。
青年编剧走进,向静晓手出手来:“祝贺你呀。”
静晓忘情地迎了上去:“怎么你也客气起来了,请坐。”
编剧:“客气了么,是值得好好祝贺一番的啊!”
静晓:“这不算什么。那还不是你的本子好。”
编剧自作多情:“是你出色表演,才使拙编生色。”
静晓:“没有你的本子,我的本子还不是无本之末。”
编剧:“是星星,总要发光。”
静晓:“没有夜幕,星星还是显不出光亮来的。大胡子叔哈同志们都做了大量的工作。”
编剧:“夜幕毕竟是夜幕,真正发光的还是星星本身。是么?”
静晓:“看你过奖了。”
编剧:“不是过奖。你的表演堪称国内影坛第一流的,没有谁可以比肩。你的表演令人陶醉;你创造出来的美,引人遐想;你的未来,前景辉煌;你的形象,让人神往……”
静晓:“你是诗人。”
编剧:“——看你过奖了。”
来客伸手去摸杯子,一边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局中人”。静晓似有察觉,羞红着脸,顾左右而寻茶。
70、北京政法学院。学生公寓。暑假。
剑兰汗水涔涔地坐在床前几案上正在攻读自修硕士课程,老托尔斯泰雕像陪伴着他。
71、长影厂。静晓房间。
编剧在房间里踌躇满志地踱着,信誓旦旦地发表对当代电影艺术的看法,在静晓面前慷慨陈词:“中国的电影只有回到真正的民族传统中去,回到原始的本质,才可望振兴。现代电影的艺术是民众的艺术,只有和民众结合起来,才可谓希望。印度式的嚣叫、狂闹,意大利的朦胧与彷徨,好莱坞的溺情和凶杀,或者法国式的沙龙文艺及歇斯底里对于我们民族所需要的精神都太陌生了。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气质。我们要闯出一条自己的路——到民众中去,到生活中去,甚至去涉足前人尚未涉足的净土。当然,这绝不意味着一种主题、一个主题。任何主题直至为表现某一主题而去做所谓典型的寻找都是愚蠢的。……因此,我发现了你的一个秘密,那就是在最有效的判断中去准确地把握和感受脚本思想的内涵,并以自己的独特感受、独特演技而不是二、三流演员的‘跑龙套’,于最佳时间,以最佳而又不失其自然直纯的本来形象与这种内涵相契合。”
静晓为客人沏茶,静静地聆听着这位青年编剧的激情演说,不禁为他的这种对文学艺术追求的执着精神儿感动。
编剧突然改变话题,但仍谈兴未减:“小静,你扮演的那位女通讯兵后来向一班长吐露了爱情,其实,那个大大咧咧的一班长早就爱上她了。”
经销哦然:“是么?”
编剧:“难道这一点你体会不出来?……我十分佩服那位女通讯兵的爱的勇气,可我更遗憾她的粗心!”
静晓:“那么,我的表演——?”
编剧:“恰到好处!只可惜你作为表演者演员自身却兼有此两方面的双重遗憾。”
静晓破费心思地,倏尔一切大白了。
72、北京政法学院。资料室。
剑兰伏身案头,埋头翻阅。
73、长影厂。静晓房间。
客人走后。静晓懒懒地倒卧在藤椅里,双目噙泪,两行泪珠在她的腮上滚落。她依稀看见——(回忆)
爸爸给她讲画;
一座清寂的院落。夕阳如抹中,父亲那坚毅沉稳的脚步,饱含着殷切期待而又不无凄然的深邃目光;
湛蓝色的无沿公安女帽警徽闪闪,妈妈慈祥的面容在一片模糊中晃来晃去……
74、长影厂区。
静晓大汗淋漓地练完功,编剧从一边走来。
编剧递过一片帕,十分关切地说:“该歇一歇了。”
静晓接过帕,感谢地看了对方一眼,默默地擦着汗。
他们一起走着。青年编剧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爱情烈焰,终于发起了攻势:“静,关于我们的事,外头都吵吵的,我看还是干脆定下来吧。好么?”
静晓:“有人说?让别人说去吧。我们以后再说。”
编剧:“以后——?”
静晓:“是的,以后。”
编剧:“我都已经喜欢你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以后?”
静晓:“爸爸的问题目前还没有解决。”
编剧:“爸爸的问题越是没有解决,你身边越是应该有一个关心你照应你体贴你的人儿。我不能眼看着你一个人辗转人生,我要和你一起经受社会生活得风风雨雨,并把这看作是一种无上的幸福。”
静晓:“他老人家会不高兴的。”
编剧:“爸爸会为你高兴的。老人家将感到这是一种安慰。不然,以后我可以向老泰山解释。”
静晓愕然地望着他。
化入化出。故道黄河岸畔,大沙滩头。
静晓:“我自己的事业,如今才刚刚开始……”
编剧:“你现在已经取得了如此成就,就很不简单了。也该谢谢了。”
静晓:“那哪能呢。后头的路长着呢?”
编剧:“正因为如此,所以……不然的话,磨破铁鞋,累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
静晓:“看你说得够吓人的,我才不怕呢。”
编剧:“你不怕,我到还有点后怕呢。比如那一次骑马……”
静晓:“那不算事。要有所成就,总得牺牲点什么。”
编剧:“为了艺术,我们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可是我们也不要作无谓的牺牲,况且,神圣的爱情,它会帮助你。”
烟火阿新在远处见了,做了个鬼脸。
75、北京政法学院。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剑兰埋在一大堆学术资料中间,正在准备一篇研究论文。
76、长影厂区演职员公寓。静晓房间。
静晓独自坐在房间里,捧书托腮,沉湎于绻绻情思之中。
闪现:黄河故道,大沙滩头,滩外古楝,断线风筝,阿牛的奔跑……
老托尔斯泰塑像威严地站在那里。
77、长影厂区。
静晓心神不佳出来走走,远远望见置景老田在那里忙活着什么,于是走了过去。
静晓:“老田叔,你又忙活啦。”
老田头也没抬,边干边叨:“闲着就觉得闷得慌。看见这些丢得满地都是,也不心疼。这些年轻人。”
静晓:“来,我来帮你忙。”
老田:“你歇着吧。”
静晓:“不累。今天就看了点书,现在出来活动活动。”
老田一边忙活一边瞧了姑娘一眼,终于问道:“小静,听说外头都讲你和我们的编剧相爱上了,有这回事么?”
静晓:“叔叔,你听谁说的?”
老田:“很多人都说嘛。”
静晓:“你老也相信?”
老田:“很好的一对么,干啥瞒着?”
静晓悲哀地跑了……
奔跑的静晓化作银幕景深断线的风筝在远天摇曳。
78、长影厂区。大胡子导演家。
静晓跌跌撞撞跑进来。
大胡子导演遇了个正着,惊讶地问:“孩子——,你怎么啦?”
静晓闪过他,扑在一张桌子上只是哭。
导演:“小静,谁欺负你啦?”
静晓艰难地摇摇头。
导演:“你爸爸最近有消息了么?”
静晓还是在摇头:“前天接到北京来信,不久就有结果。”
导演十分纳闷:“你干嘛这么丢魂落魄的样子?”
静晓抬起头来:“胡子叔,你听到有关我的话么?”
导演越发纳闷起来,似乎没有明白姑娘的意思,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静晓:“就是有关编剧——”
导演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哈哈大笑着道:“我说是啥门子事哩。
静晓的情绪稍许平静了下来,一双泪眼无限信赖地紧盯着面前的这位善良的引路者和监护人。
导演:“我看也不错。小伙子很有才气,也懂艺术,是我们厂一根得力的柱子,后生可畏。人嘛,也较稳重。小静,你看呢?”
静晓茫然地摇着头。“胡子叔,你看,我现在处理这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大胡子导演十分赞许地望着孩子,同情地频频颔首。
79、长影厂区。静晓房间。
静晓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闪现63回镜头。
剑兰的声音【画外音】:我不同意,她老是缠住我不放……
80、北京政法学院。黑教授家。
剑兰将自己的求师论文交给老师。
黑教授粗略地浏览了一遍,淡淡地说,“看来,你将来准能做一位很好的法官。”说完,仰身躺进自己的睡椅中去了。
剑兰摸门不着,将椅子朝前挪挪,庂身屏息静听。
黑教授:“年轻人,这一行很苦。你愿意在这个领域里干完一生吗?”
剑兰心里一震,随之悸动了一下,但还是镇住了,坚定地说:“我愿意为我们的社会主义现代法律研究流尽最后一滴汗,那怕是血!”
黑教授:“小伙子,做学问仅有热情是不够的。从现在看,你将来准能做一名很好的法官,但还是一般水平的法官。法学研究,它需要的是冷静、冷静和独立思考的能力。——学几门外语?”
剑兰:“两门。”
黑教授:“再加两门。怎么样?”老师将胳膊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欠起身来继续说道:“今后搞研究,没有人替你当翻译。懂么?”
剑兰直起身,认真点了点头。
黑教授:“《国家与革命》、《世界通史》读了没有?”
剑兰:“读了。”
黑教授:“《资治通鉴》看完了没有?”
剑兰:“读了一些。”
黑教授声音很小,但很清晰:“世界上没有一门知识是无用的,但也很难有一门学科能综合一切有用的知识。我觉得,我们要培养那样的人,我希望有人能以历史学特别是现代史学为基础,与法学研究结合起来,深刻而不浮泛地综合其它学科,成为一位有眼光的战略家和学问家。因为我们今天的时代是伟大的时代,是知识爆炸的时代,同时也是产生巨人的时代。你要下决心吃苦,不仅要研究中国的,还要研究世界的;不仅要研究现代的,还要研究古代的,甚至包括人类学和考古学,也许你还得逐步掌握统计,还有计算。当然这些都不是轻松容易的……”
剑兰贪婪地盯着面前的这位哲人,好像要从那半卧在睡椅中的黑铁塔似的老师身上去发现法学学术之宫的全部奥秘。
81、长影厂区。
烟火阿新附在青年编剧的耳边嘀咕着什么,年轻编剧当胸给了阿新一拳,阿新指着自己的嘴巴大笑着跑去。
82、北京某大街。星期日。
剑兰从市图书馆查得资料回来,在宽阔的街道上骑着车子。他一手按住车把,一只手不停地将上衣口袋中刚才摘记的卡片摸出来默记着。
百货商场门前,排着一条长龙似的队伍。
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