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程结束，梅又带着我坐到李豹的面前。李豹依然是用那种事先在横肉上堆砌好的笑容来招待我们，他擎着一支烟，吐一个烟圈儿，问一个问题。
　　 “你叫杨妞儿，对不对？”李豹明知故问，第一天明明已经介绍过的。接着，他又说：“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名，你用这个名字，说明你对我们还存有疑虑。”我尴尬地笑笑，无话可说。
　　 “那么，杨妞儿，能不能告诉我，今天你听懂了吗？”第二个烟圈儿，第二个问题。
　　 “没听懂。”我实话实说。
　　 “没听懂，可能是你没有带着问题去听。这样哈，我提示你几个问题，你明天带着这几个问题去听，相信你会有所收获。千万不要急哦！”
　　 “呵呵。”我笑了。梅也扯了扯嘴角。
　　 回去的路上，鱼刺男石老板陪着我。我的闷闷不乐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和李豹一样问我是否听懂了。我撅着嘴摇头。
　　 石老板问我：“你有没有看到工厂到消费者那个板面？”我说看到了。
　　 他告诉我：“我们挣的钱，说白了，其实是中间环节费。它取代了全国总代理，大中小批发商，零售商．还有广告，运输，仓储，工人工资，水电杂费等。就像咱开个小卖店，要做买卖，是不是有这些中间环节？现在，咱们把这些环节省了，做成直销。就这个意思。”我瞪大眼睛，点了点头。其实这内容，我也听懂了，但是要我说起来，就含糊其辞了。
　　 看他说开了，我也就敢问了。我问他，为什么大家都互相称老板？石老板笑了，他说：“我们都是直销商,做的都是自己的事业，所以称呼为老板。等你考察完了，你也和我们一样，都是老板了！”
　　 石老板接着对我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我偷偷给你讲一讲吧，但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哈。”我瞬间有种感动，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心里占了上风，一心领受他的好意，就想认真把这个问题弄懂。
　　 石老板告诉我，公司的制度，是五级三阶制——五级就是：A级代理商、B级代理员、C级培训员、D级推广员、E级会员。“三阶”即加入者晋升的阶段：从E级会员升为C级培训员为第一个阶段，C级培训员升为B级代理员为第二个阶段，B级代理员升为A级代理商为第三个阶段。
　　 我问他升到了哪个阶段。他说他还是最低级别的会员。我又问，梅呢？他停顿了一下，犹豫地说跟他一样。忽而，他又问我：“你早上看见大伟了吗？”
　　 我说看见了，大伟骑着自行车从我们身边溜过，还回头跟梅打了招呼。石老板就笑了说：“这就对了。大伟和我们级别不一样，他是推广员，前几天就是出去推广业务的。所以，大伟不用和我们一样靠两条腿走路。”
　　 我问他：“那你们这么多人，就大伟一个人做到推广员了啊？”石老板说不是，好多推广员都出去推广业务了，只有大伟先完成任务回来了。
　　 （十八）
　　 下午，和第一天一样，他们基本上没什么外出活动。石老板和刚子一干人便围着我，给我讲故事、唱歌、说笑话。我想问问关于上课的内容，想问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工作，但是所问之人皆讳莫如深，缄口不谈。我有些烦躁。原以为来了就能上岗工作，结果却被拉去听了两天课。于是我和梅说，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梅踌躇一下。那时，我们都没有手机，连大伟也没有。我来沈阳之前和梅之间的联络，都是梅主动给我打的电话。到这儿之后，我给家里留过梅的传呼号，但是一直没听梅说爸妈给她打过传呼。梅安抚我，等我考察完了再说。我不高兴。
　　 刚子说，别不耐烦，他说他刚来的时候连揍梅的心都有，但是现在却十分感激她，要是没有梅，他就错失了这个创业的良机。我不恨梅把我骗到这儿来，既然刚子都不恨，我更没有理由恨她，我只是焦躁，听了刚子的安慰后，更加焦躁。
　　 众人还是继续讲着我深感无聊的笑话，还是继续玩着无聊的游戏。他们每天吃着没有油水的饭菜，穿着地摊上买来的便宜货，走着曲折迂回的小胡同，俨然的自得穷乐。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好像彼此对彼此都特别了解。刘晶晶最拿手的是电臀舞，当然我们那时根本不知道这个名字，只要刘晶晶一上场，大伙就齐声喊：“扭屁股扭屁股！”大哲最喜欢的一首歌是张雨生的《大海》，每唱之下，必定涕泪横流。梅一般就唱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调儿跑得十万八千里还深情款款，似乎真的有个有情人在远方等她。刚子爱唱周华健的《朋友》，石老板爱唱刘德华的《忘情水》。还有个语文老师，年近四十，却总喜欢唱《少年壮志不言愁》。
　　 大伟打断了他们的联欢。他拍拍手，郑重地宣布：“大家注意一下哈，今天傍晚三哥要来，请大家把自己要请教的问题准备好，三哥可不是经常过来的。”说完就出去了。屋子里的人兴奋地合不拢嘴，特别是那个语文老师，不知道从哪儿抄起个本子，唰唰唰唰提笔就开写。
　　 刚子用肘子碰碰我说：“你的运气来了，让你见识见识B级代理员是什么派头儿！”我不置可否，但是也禁不住猜测起来。
　　 三哥四十出头，是辽宁岫岩人，脸膛黑胖，体形丰满，眼睛大而有神，在这个行业里干了两年便有不凡的成绩。他是开着轿车带着家眷来的——老妈，媳妇儿，还有个十几岁的闺女，本来是自驾出游，听说大伟回来了，顺道儿来这边看看，听大伟回报一下工作。三哥和几个“领导”在另一屋交谈了很久，其中包括梅。刚子又趁机跟我说：“喏，我的领路人，也是你的领路人，大小都算是个领导了。”我没说话，但是心里还是很羡慕的。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三哥说话，是刚子把我的短发抓得像个鸡窝一样，不得已，我才去卧室门口的穿衣镜前整理发型。这时候，恰巧三哥说了好多，我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你作为带朋友的,一定要控制她乱打电话,做好亲和力。要让她感觉和在家一样。前两天一定不要谈公司谈产品谈制度,和她拉关系,她被骗过来,心理很失落,让家里的人多和她沟通,多关心她,给她温暖,找好平衡感。”这显然是跟梅说的。我悄悄撤回了另一间卧室，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自辍学后一路走来，从来没有这么温暖过。
　　 三哥要走时，跟大家讲了话，叮嘱大家一定要坚持下去，很快就会和他一个级别了。他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说：“小杨，是吗？好好听听，即使不干这一行，了解一下也没坏处，特别是你这个年纪的人，有闯劲儿，有头脑，成功没有捷径，但确实有秘诀。”那个语文老师冲到三哥面前，刚想问问题，就被三哥打断了。“下次吧，我今天赶时间，现在就要走。”于是语文老师很遗憾地给三哥让了路，众人齐送三哥到门口，还依依不舍地张望着三哥的背影。那一刻，我恍惚感觉，三哥在他们心里不是人，而是个神！
　　 （十九）
　　 我没想过，路会这样延伸下去。每天，我和一个伙伴从梅的住处出发，终点是李豹的住处，我一度以为，世上只有这一条路，这路只有这么短。
　　 在大家的帮助下，我慢慢了解了一些。李豹再问我的时候，我也能回答上一些。“人帮人就是,你如果想晋升公司B级代理商,你必须提拔你的两名下属为C级培训员。你如果想晋升公司最高级别A级代理商,你必须提拔2到4名下属为B级代理商。你想晋升,你必须让你的下属先晋升,你想赚钱,你必须让你的下属先赚钱。你的成功永远建立在你下属成功的基础上。公司的制度制约着你人帮人,你不帮都不行。”当我像背课文似的陈述这一段时，李豹和梅忍不住同时笑了。
　　 渐渐地，他们的讲课内容不断在我脑子里冒出来，而且不分时候不分场合。我从中知道了：网络营销是不犯法的，严格的说是打了法律的擦边球；安利企业一开始就是这么做起来的，只是他们做的比较早，收益比较早；网络营销是永续而无形的事业——永续就是永远继续，就是说你只要不死，你的事业就不会终止。无形是因为我们的行业还没立法，所以不可能给你颁发正式文本……好多好多足以让我的脑子混乱的问题。当然，我还看到了真正的“产品”，那是梅的一套保健品，封在一个精美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珍藏在床下。
　　 到第五天的时候，我不再焦躁，开始有意和他们互动起来。大哲感到很惊讶，特别是我站在“讲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唱的是林心如的《笑话》：记得许过承诺非你不嫁，一个一点不好笑的笑话，耗尽力气说到声音沙哑，滴答滴答滴答……剩下一张废纸避免尴尬，留下一地烟蒂听我废话……大哲说他学过算命，他能算出我一定是对某个地方或者某件事某个人有种惦念。我默默不语，被触痛心事的最好逃避方式就是沉默。我的确在想着一个人，想着某一处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这条泥泞的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在我脚下蔓延开来。我稀里糊涂考察完毕，但自己却根本讲不清楚任何一个环节，只觉得自己被灌输了一种思维：只要待在这里，我就能成功，我就会富有！梅说我可以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了，顺便也可以告诉父母说要在沈阳和她一起合租一个摊位，其实这就是要钱买产品，我刚动身来沈阳时，梅为了打消我们的疑虑，曾经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带太多钱”。现在，经过几天的实际考察，我必须得有所付出了，只有我买了产品才算加入这个行业，也只有我买了产品，才能算梅发展了一个下属。
　　 电话打得很顺利，尽管我不擅长撒谎，但是我有很多军师。说到关键处，爸问我究竟要租个摊位干什么，我觉得我顶不住了，梅一把接过电话，和我爸一通胡诌八扯，我爸答应给帮我拿2880元，第二天便痛快地在梅的卡上打了三千元。我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刚子安慰我说，他要钱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感觉，只有用自己以后的成功来回报父母了。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二十）
　　 大伟神不知鬼不觉又离开了，我也开始每天交8元的伙食费了。梅则开始教我打电话。首先，她让我列下了所有曾经的同学和同事的电话号码，然后逐一筛选，直到最后选定最合适邀约的人选。梅说，打电话的时候，声音要和以往不一样，要很有自信、底气十足、生气勃勃。于是我想起梅最初给我打电话时的情形，心里不由地冷笑。我的首战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我的自信和我的底气，早已在当初离开学校的时候，惨死在那片灿烂的金黄里了。不过，我到底还是在大家的监督下打了几个电话。三天以后，我又打了第二轮吸引电话，竭力炫耀我在这边过得很风光，而且还可以帮助刚毕业的同学找工作。梅说，你可以邀约王威、孙立，还有你口中的小爱人，我心里猛一阵紧缩，不跟梅过多言语。我用沉默抵抗着一些情绪，尽量让别人无法侵入。
　　 梅这段时间没有动作，刚子却来了新朋友。那个男孩叫伟伟，和我一个同学重名，他和我同龄，也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伟伟很聪明，刚考察了三天就决定加入。也许正是因为同龄的原因，领导们安排伟伟和我同组，每天一起步行去李豹家。伟伟是个很活泼的男孩，于是，我再次有了同伴。那条重复走了好多遍的路也不再因孤单而死气沉沉。
　　 在这其间，硕来看过我。他和梅一样，也是我的小学同学，初中毕业就参军去了黑龙江佳木斯。我还在电子厂打工的时候，硕给我写过几次信，深切地表达了他对我的深情厚谊。当时，小燕和阿凤还因为这个取笑了我好几天。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硕退伍后，从我爸那儿知道我跟梅来了沈阳，他要来梅的传呼号码，这才又有了联系。梅便让我邀他来考察。但我每次给硕打电话时，梅都刻意回避，她说即使硕知道我和她在一起，也不能让硕见到她，必须等硕考察结束，确定加入了，她才露面。
　　 我本来是不想让硕来趟这趟浑水的，但是硕却坚持要来。我按照梅给我的指示，像她曾经接待我那样去接硕。硕后来说，他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在沈阳究竟干的是什么，但他怕我没面子，没有当时点破。我带着硕去小饭店吃了点饭，并在饭后执意买单，硕看着我的一系列举动，无奈地只有摇头微笑。我们迂回着回到了住处，我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因为一路上硕总是问我问题，而梅又再三嘱咐我不准乱说话，所以这一路，我隐忍的很辛苦。
　　 一切都很顺利。可是，晚饭后硕却站在厨房里，望着窗外的夜色，迟迟不肯回屋睡觉。因为梅的回避，刘晶晶指示我和刚子在厨房陪硕聊天。刚子因为新来了一个朋友，必须要回屋稳固人心，所以，坚持到十点来钟便回屋睡了。
　　 刚子刚回屋，硕便一把搂住我，他怕我叫喊，迅速用手捂住了我的嘴。我吃惊于这个退伍男孩的强壮有力，用手不断推搡着他。可越挣扎，就被箍得越紧。这样僵持了几分钟，我不再反抗，硕便松开了手，在我耳边低语着：“跟我回家……”我想说“不”，可是微张的嘴却被硕的唇温柔地覆住。我用脚踩他的脚，可是他却灵敏地闪开了。十几分钟后，我终于妥协在他的温柔之下，任由他的唇不断索取。
　　 换气的间隙，硕依旧呢喃着让我跟他回家。我倔强地坚持着，让他为了我在这儿待上三天。硕无奈，只能答应了。这一晚，我们在厨房相拥着，直到凌晨三点，硕才依依不舍地放开我回屋睡觉了。
　　 （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