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小说】一句话的影响
“你来啦!妈妈还好吧?”
“就那样了,好不到哪里去……”
我把提来的水果、给老人补身体的牛奶放在他的桌子上;小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递给他,让他吃着。然后,我们到他的屋里屋外、屋前屋后转了转。协嗲的儿媳都到田里搞事去了。只他在家看屋。他的房子还是菊姑在生时做的,三间两偏红砖瓦房。那时候,这房子是村里最宽敞而气派的呢,现在在夕阳的残红映衬下,显得老旧不堪。没有粉刷的外墙,在风雨的侵蚀下,好多砖已经风化,凹凸不平。屋面上的檩条,好多已经被岁月变形,屋面也是高高低低。地面没有硬化,常年的扫帚每天扫来扫去,也是大坑小坑。家里的家具,好多都是菊姑在的时候我看到的。协嗲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晒着春日的夕阳。我们在他旁边坐下来,扯着闲话。协嗲说:
“想去想来还是有文化的好!”
“您今天怎么这样说?”
“看你有文化吃国家粮,哪个不说有出息?哪个不羡慕?”
“协嗲!您又落后形势了,现在有出息的不只是吃国家粮的呢!”小妹插话说。
“是的呢。有文化了不吃国家粮也有出息。”协嗲肯定地说。
接着,协嗲就夸奖起小妹的孩子来,说这孩子要不是上大学,怎么搞得懂机器,搞不懂机器,怎么办起了工厂。协嗲还说,小妹孩子的一月收入,能当他家一年的收入。
“协嗲,您什么都晓得啊?”小妹对协嗲说的那些话感到惊讶。
“我瞎眼没有出门,怎么知道?都是你小叔说的,他就是埋怨我没有让他小时候读书呢?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啦。”
协嗲说的小叔,就是协嗲的儿子,菊姑的弟弟。他一直在家种几亩田,没有文化,没有技术,跟不上改革开放的大形势。农闲的时候,就提网打打鱼。收入抵不上消费。小叔两个孩子,一个读了高中,一个初中毕业。上高中的,三年就把家庭积蓄搞光了,大学的门槛都不敢迈。在家呆不住,都打工去了。现在打工,像样的工厂都讲究学历,没有大学文化或专业不对口,就是廉价的普工,只能过个日子。
协嗲还有一个女儿,比小叔小两岁,出嫁后回家很少,其原因嘛,也是怪父母没有让她小时候读书,她现在家庭经济拮据,培养孩子的消费远远大于家庭收入,但她怕孩子步自己的老路,所以就是砸锅卖铁、勒紧裤带、债台高垒、将来讨米叫花,也要让孩子读个大学,让他们有文化。
听了协嗲的话,我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我觉得肯定是对他的伤心,否定他是对我的违心。实际上在我的意识里认为协嗲今天认识到自己的过去了,他不是个糊涂人。但我确实怕肯定他现在的话,会触动他过去的伤口,引出往日的悲痛回忆,我知道李婆婆——菊姑的母亲,就是因为菊姑的事而忧郁成疾,死在当年的腊月。我不忍心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死在忧郁中。这个伤心的场面一直活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我对协嗲的话没有接续下去。倒是协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真是该瞎眼的,该耳朵不聋的……”
协嗲的话又让我们吃了一惊。这个深沉的老人,心里很明白。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想叉开他的话题,不说不愉快的东西。我说: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您那个时候的话也有那个时候的理由……您现在身体好就行!”
“是啊!现在哪里还有箩筐呢?谁还挑谷啊!都是车来车去的……种田都是文化,我听都听不懂……”
话题不但没有叉开,倒打开了他情感的话匣。我和小妹面面相觑。
“我真是该瞎眼,该耳聪。”
协嗲的叹息语气比先前一句更沉重,这也许是他反省过去的沉重!一辈子的沉重!生命之痛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