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文在对待她的态度上只是出自安慰，但他无法掩饰自己的那种失望，偶尔有一两句贴心的话却是十分的生冷，因为项小男只是男人有心情时才想撒娇，这种使男人没心情的根源，项小男想承担罪责，恨自己没扎根于腹中的是男孩子，这么闷着，忍着，始终离他的手很近，离他的心却很远。
　　 他对她从心里上采取了一种拒绝，不能说她不了解他的这种心态，自以为他的承诺做个长期打算逐渐替代表姐便是实实在在的希望。那种醉心的执迷不悟是最大的安慰，看来这种企盼只不过是很好看的肥皂泡。
　　 文哥，你说话，我怕……项小男仍然不肯灰心，表现出来的妩媚缺乏真情的支撑，蜡人一般笑容生硬。
　　 你又怕什么？我在你身边，你说怕什么？别烦我，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好吗？
　　 终于凭直觉逼出了他说真情话，是我不好，我应该给你怀上一个男孩子、我要不……罗素文心不在焉的一摆手，你别那么罗嗦好吗？我又没嫌弃女孩，偏爱男孩，你别太小心眼揣度别人。听话好吗，项小男？
　　 项小男忍着不让自己流泪，于是瞪了瞪眼睛看房顶，咬了嘴唇不再问，只觉一股浊气开始在房间里上升，弥漫。把心包裹的很疼，曲意奉迎不是能够自尊的。无论男女，心头涨大了一个恨字。心想，项小男，你为何要跟表姐过不去，表姐那样对不起你？这样设想着身上的汗水就汹涌地往外冒，今天一切都会改变的，空调懒得打开了，有心让你热，热得承受不了，我就走。那兴高采烈的猜想与激动都在医院消失殆尽，即使还有点残渣余孽般的兴奋也在这三室一厅里发了酵。发成了一片死湖，而做了表姐夫情人的项小男成了一根扯掉旗帜的竹杆，光棍似的坐卧不安、心绪不宁。文哥的朝思暮想。男孩与钞票同等的重要。我等于一下子烧掉了他的几百万。再粗心的女人也会被挤愣得敏感，竖起触角观察着他的六月天一样的脸。这就是男人。狗屁。
　　 文哥，你少抽一支，这空气……哦，对我也会损害健康的，尤其对胎儿……项小男想，不管怎么样我是缠住了你。
　　 没关系，你就是生个残疾儿也不会嫁不出去的。放心，我的宝贝。罗素文的口气让项小男有吃菜吃到苍蝇的感觉。
　　 前面的话是一种极度的不耐烦，后面的话是一种缓和之中的假热情，是为了弥补他话语的无情。项小男再也坐不住了。她决定下楼，于是直起身子离开了那把藤椅。
　　 临出门有意把门带得山响，好惊动他追上来说句关怀的话，但是她没见动静，犹豫了一下，开始顺着台阶地往下走，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他没有露头，心头荡起酸的隐痛，这就是男人。她又软软绵绵地骂了一句。当项小男独自走到宽敞的街道上仍不见罗素文，她就坚定了去医院的意思，边走边向腹中的女胎道歉我的心肝儿，宽恕你的母亲，我必须残忍地向你下手。啊，肩和腿都在抖，脸色一定很苍白，路边的行人走过去还惊回头地瞅，担心什么似的投来纳闷的目光。项小男镇静下来，依旧朝罗素文家的窗口望着。小姐，你用车吗：一个出租司机开得很慢，盯稍似地停在她的一侧，她很感动，在北京几年，还从未遇见过一个主动问询自己的出租车司机，于是，不能再期盼什么便上了车。医院，哪个医院？是医院就成。项小男狠了一下心，咬着牙，却有两行泪汹涌地流了下来。
　　 项小男的绝望与清醒一起涌来，神志格外清楚，仿佛自己赴刑场一样，知道死的伟大悲壮地走进了手术室登记，但是她没有身份证、工作证、单位证明，医生看出了什么，追究的口吻像审判官铁面无私。
　　 我没有工作，没有身份证，我是被强奸之后才怀孕的。求求你们给我做了。项小男觉得这么说唯怕人家不相信她，应该又哭又颤抖，可她两眼无泪，一点也不恐惧。那你叫什么？项小男说，我叫项小男。
　　 这怎么办？两个中年医生走进了里屋商量去了。项小男瞠目结舌地望着躺在床上哭叫的同龄人，一定很痛苦的，不然她为何真情地哭泣。做情人又有几个成了女皇，何必作贱自己？服饰昂贵，面容较好，换取高消费的生活，要比故乡的同龄人潇洒得多，可这是一个个生命换来的，那些不曾出世的女儿、男婴不诅咒歹毒的母亲吗？
　　 里屋传来中年女医生的声音，不能做，没人跟着，身份不明，出点事不好说的……项小男已经决定不做了，没等医生通知她，她便溜了出去。生下来，让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也可与女儿相依为命。我为何残害无辜呢？
　　 是啊，男人无情，无法对他的突然冷若冰霜的神情视而不见，做妾本来就下贱，就失去了人格，还要看他的脸色讨他欢心，不至于堕落到没有人欣赏的地步吧？走就走吧，何必勉强自己，强迫自己去适应男人，为什么不心疼自己。让男人适应自己。项小男突然泪如雨下，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愤怒，是自怜自爱，是自怨自艾，还是怨天尤人？是心愿得不到满足的无奈吗？而从无奈中悟出的一种赌气而强迫自己下了决心与伪善的男人分道扬镳吗？
　　 也许应该告诉表姐，一古脑地全面真情都摆给她，自己回头上岸，不顾一切跟男人做他的情人，一步一步地去冒险，幸亏怀了孕，不怀孕还要做情人，继续沿着这条路纸醉金迷地走，以为是高等生活却让人恨得发疯。
　　 从医院出来，碰上了一脸惊愕的罗素文，你真的做了人流。项小男说，这跟你有关系吗？罗素文说，你什么时候溜出来的，你前脚走，我后脚追就不见了，你怀了我的孩子，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哼。你老婆的孩子就是人，妓女怀了孩子就不是人吗？罗素文一惊，你有病吧？说什么疯话。我什么时候说你是妓女了？我怎么跟你说你才相信我呢？项小男，别这样好不好，我求你了！罗素文五官紧缩在一起。
　　 什么也别说了。我该清醒了，我是自作自受，别看我怀了孩子，你不承认也行，我自己能够抚养我的女儿。
　　 你怪我了是不是？刚才心情不好，你得宽容，谁都有个心情不好的时候，跟我回去好吗？罗素文说。
　　 不，我要去找表姐我不能再欺骗她了。你请回去吧。我不怪你，我只能怪我自己幼稚，无知、愚蠢，天字号的大傻瓜。项小男的愤怒，是因为长期的受压抑，她要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宣泄一番。
　　 项小男脸色苍白，但她边说边用眼角扫着公路上的出租车，然后伸手拦了一辆就匆忙钻了进去摇开玻璃窗她笑了笑：表姐夫，再见吧！从今天开始你不必为我担心了，你呀，你去死吧！你这个杂种。
　　 别，别这样，我……项小男、项小男……我真的爱你呀。
　　 项小男把自己的过去在短暂的出租车上回忆了一遍，别的想不起来了，脑子出现了空白，停在表姐与罗素文原来的家门口，她胆怯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去见她，北京就这么一个亲人呀。这种内疚感一直压在心底，时常狂泛而起。
　　 临敲门，项小男用手绢仔细地抹了抹脸，用化妆镜子照了照、修饰一下没有被抛弃后的沮丧神情这才长吁一口气，伸出手按门铃。表姐穿着胸罩、裤头，手上都是洗衣粉泡沫。进来么，别在门口愣着了？表姐还是那样说话，直来直去。
　　 进屋后，项小男就应该冲着表姐笑笑，表姐却一身的奶香，肤色白嫩，面色红润，依旧圆木似的身子，这会儿她十分慨叹。死表妹，我以为你真的失踪了呢。我让你侦探的事你早忘脑后了吧。表姐说着话并不放手里的活儿。
　　 表姐，我，我对不起你。我不该……话没说完，泪花先纷纷飘落，负罪感尤为强烈。像是见了久别的母亲。双手搭在她的后背上，失魂一样地抽泣起来。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哭泣，没有其它的杂质的幻想了。
　　 怎么啦，怎么啦，演戏呀？刚才阳光灿烂，这会儿阴雨连绵。表姐还有心思说自以为幽默的风凉话，她扭过身子挽住项小男的手。啊，你怎么憔悴的像张纸了？说，你受了谁的欺负？灼热的目光加速了项小男的心跳，缓解了憔悴与苍白，偶尔一闪的红润被表姐慑进视线里，快进屋里，别急，慢慢说。拍着项小男后背，侧着脸歪着脑袋与脖子一样粗的脸说，见面就哭多不吉利。你呀，不小了。你，你说话呀？项小男半闭双眼泪水无声地涌下。你是不是病啦？表姐愣愣地声音几分男人气，两手捧起她的脸，我看看，我瞧瞧。关爱的目光像架聚光灯，愈是这样把项小男的泪花催得愈加汹涌。表姐，我辞职，我、我不能胜任。我做不了“克格勃”，虽然我看过福尔摩斯侦探集小说，可我很笨。很蠢的。我做不了，我反而害了你呀。
　　 表姐把自己的大腿拍红了一块，鲜亮的五个大手印子，唉，为这事不值得哭，我没告诉你，不用啦，我们现在各自为战，我也在搞情人，不过是假的，为了争取他多生产一些醋意，早日上岸。她说着便起身拿来面巾纸，塞给了项小男。项小男接过来擦不尽的，愧悔的泪，懊恼的泪，总之，要让这泪多流一些，兴许能够冲开一条通道，再度回归青春少女的独立世界，人到底不是什么东西，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自己解脱自己，自己拯救自己，告别做情人的日子。一样天高地阔吧。
　　 渴了你就喝，饿了你就吃，我先把衣服甩干。表姐打开了洗衣机开关，这种声音做人流时的绞杀机一样刺激神经，她用手捂住了耳朵。
　　 表姐邱云霞，是大姨怀着时从湖南怀化进入北京的，年龄大她一倍，从她身上不仅品尝到无尽的奶香，而且真有母亲怀抱的感觉。人虽直爽，但也心细，泼辣而善良，她为了赢得罗素文兴趣不减。每天要用一大桶牛奶洗浴，洗过之后喂她的爱犬，波斯猫，个个皮毛闪光，肉多且瓷实掐不动。文哥说，她那身体一旦拥着像块圆木，总有滚动的感觉，让人也变成了木头，昨天的一切恍如一场梦，现在为自己作未来的预测，构想与设计，不再做情人游戏。何况做情人很累的，不如自己做自己的情人。抑或做自己的主人不再作贱自己。
　　 抬开双手，听见表姐呀了一声，睁开眼就看见罗素文一脸汗水地闯了起来，你贵姓，走错门了吧。
　　 别跟我装疯卖傻，这是我的家。罗素文看也不看表姐，径直往里走，他匆忙赶来是为了封锁一个秘密的。表姐说，慢。然后伸开双臂拦住了他，你知道这不是旅店，不是走错了门是吧，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又泡了几个妞，帮人家做了几次人流，赔了多少款。你说，你不说清楚，操你大爷的，你就歪想进这个门。
　　 项小男不敢看罗素文孙子似的神情，倒是表姐连珠炮似的恶毒攻击性话语让她一阵阵心疼，浑身冷，稳不住心。听罗素文说，行了，你行行好，让我坐下来喝口水再听你说，口渴死了。罗素文向项小男使了眼色。
　　 项小男见表姐夫走进来，她捂住了脸，哦，表妹呀，现在生活的好吗？在哪儿高就？怎么不说话，发财了就不爱搭理人了？项小男想了想还是答了腔，这会儿得配合他把戏演下去，真让表姐摸出破绽，够她受的。失业了，在哪儿高就也是打工，或者做情人。罗素文呲牙笑，做情人也不错吗，要看男人是不是死心塌地的真爱。
　　 你狗嘴里吐不出半根象牙来，表妹辞职了，你给找个工作吧。表姐邱云霞说。
　　 找什么工作呢。打电脑，你不会。当保姆，多委屈。干脆找个人嫁了算了。罗素文仍盯着项小男。
　　 不，我可不嫁，我要独身。自己抚养，抚着自己……项小男斜了一眼罗素文。何苦呢，自己折磨自己。别小心眼呀，都老大不小了，该懂事了，其实，我说的都是实在的不能再实在的话了，你要冷静，尤其在北京，一不冷静就走错了道呀。
　　 天真与懂事是两个概念，你会不会弄错？
　　 他们之间的隐语当表姐的并不能深入了解，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罗素文抢在手里，喂，你好，哦……他转身时，表姐却站在他身后了，表姐被一个男人召走了。中午你们吃，我不回来了。她从未有过的笑容扑向罗素文。
　　 罗素文说，应该的。男人的电话吗。这叫异性效益，就像有线牵着一样，让你丢了魂似的自投罗网。
　　 你别脏心烂肺，那是我们经理……表姐一边套衣服，一边用眼睨着罗素文，罗素文却不看她。只是表姐一走，他立马双手抱住了项小男。你告诉我，为什么风云突变，好表妹，我，我是真心娶你为妻的，虽然没有名份，但你在我心里是所有女人都不能代替的。如果你需要我下跪，我可以跪下来求你说话，为什么不理我，说着罗素文真的跪在了她面前，那你为什么不理我？因为女孩你就甩脸子，我看透了，今天这样，明天呢？一旦你玩腻了呢？罗素文说，天大的误会，刚才是因为朋友告诉我，姓马的朋友贩卖海洛因给逮起来了，我借给他80万，这下可好，我上哪去讨回这笔钱呢？人讲义气，必定吃亏。重情义就难免上当受骗。
　　 钱比我还重要？项小男鄙视地说。其实，她衡量他的心中天秤。她还偏要这样无望地问他。
　　 不，你最重要。跟我回去，听话，你看我还跪着哩。项小男笑了，这种笑便是一种原谅的松动，罗素文见缝插针，一头扎进她的怀里，一股热气吹进她的前胸，他又叼住了她的乳头吮吸起来。这种滋味容易焕发性的磁力，男人絮语与触摸使项小男像太阳下的一块冰，在缓缓融化。她不想溶化也不成，她身不由已。情不自禁了。
　　 你别得意，我并没有说原谅你，尤其你反对我的女儿出世，你不是男人最多是个重男轻女的色狼。我是女人，你为什么如此痴恋，因为我年轻吧。再出现一个比我年轻的你就没命地追吧？我算看透了，你不给我希望我自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