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界
老船夫内心怅怅,望着时隐时现的天空白云,恨不得采上一朵,将它插在孙女的头上,也风风光光地把青青送出闺门。这样,自己也就不用再睹人思人误人了。老船夫的心再明白不过了,自己业已半截身子埋入荒土了,剩下的这半截也说不准哪天阎王爷不高兴了,就招了回去。到时候,青青会伤心欲绝的。
过渡的人,越来越多了。老船夫把他们围拢在一起,趁不忙,他抽了几锅旱烟。时间像兔子的奔跑一样,已是夕落时分。天空橘红色的夕阳把县界山峦染得黄里透红。河水向巉岩处,静静流过。早春的河水,微微迅猛,不像发大水的时候,势如排山倒海。
按照地方习俗,谷雨后是春耕播种的好时候。借着上天的滋润和冬雪消融的水分,田野里,已恢复了农人停伫的影子。到了暮春,田里种进希望去,自然界里一切美妙的声响都呼之欲出。这时候,不光渡口热闹起来,整个世间都变得活跃了起来。
这种冰雪消融,草长莺飞的季节,似乎是与青青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样。老船夫之所以给孙女取名为“青青”这个俗名子,不就是寓意她永远都年轻快乐嘛!老船夫自是晓得,在青青的观念里,春天是常青的象征,是永恒的期待。所以,每年及至春天,对于青青而言,这无疑就是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天堂。
到了仲春时,是过渡的淡季。老船夫在年底时,用余下来的钱,除了给青青做了一套新衣服,还在邻近买了几分地。老船夫把这块地扎成了几片,种植了花,栽了几畦春菜。谷雨前,自家的老黄牛把地已翻了耕,种子业已播了进去。到了清明前后,田圃里就冒出了新芽子。这时候,青青很可能在一天中,至少也得跑来几次,数数新芽,看看长势。有时候,渡口不忙,老船夫也来瞅瞅,凑凑热闹。
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日子,祖孙二人过得非常稳妥且习以为常。不会因为外界因素而私自擅离岗位。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渡人,渡的是平安,渡的是福,渡的是县界两岸人与人之间融洽的幸福往来。这种幸福是需要用桥梁来架接,然而他们知道,这座桥梁便是自己,这样来,县界两岸的幸福就握在了他们的手中。
老船夫望着铺沉在水中的残阳,久久地弥散着双眼。暖风过来船上,似乎是人推了一把,登时一看,月满河水,身影已入了水中。
四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月的日子,已接近了农历的四月。这个月份,格外红火。此时,县界边绵延着的山峦,就青翠欲滴了。四野间,毛茸茸,嫩绿绿的一片。
老船夫像往日一样,天刚亮时就下了船篷,打点好了一切。暮春初夏的天,阳光出来的很早。红彤彤的光圈胜似一个硕大的圆盘,从东方天际冉冉升起。透向河水,水面上宛若镶了一层金箔,直耀人眼。老船夫坐在船蓬中,趁着空闲时间,抽了两锅旱烟,泡着喝了一杯茶卤。完事后,便接了几人上了渡船。
这几人,年龄悬殊不大。其中,有两个中年人,有三四个年轻小伙子。老船夫认得一人,便和他搭起了讪。尽管那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你不是黑峪口人吧!我记得你是裴家川口的吧!”
“嗯,你说的对。敢情你这记性很好咧!还记得我是哪里人。”
“当然了,我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只要我见过的人,无论经岁月如何装饰,我都能摸得清面貌,认准了人。”
“那你厉害多了,不过你们见识多阅历丰富。唉!不久前,我从神木回村时,是个小女孩渡我过河的。完了,我问她是谁?又问你去哪时。那小女孩颇有一番风度,竟对我的话不予回答。我很生气。”
“哦,很抱歉啊!那是我的孙女。她在跟你耍孩子脾气呢?请你莫要见怪,她还是个小孩子哩!你权当一场玩笑得了。”
“如果是这样,那也就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小孩子,撑船渡人的功夫却一点也不赖,是您教的她吗?”
“这孩子野着呢?亏我没有教她,不然的话,非要给我闯出祸来,叫我收不了场子。”
“我就是这样说了。小孩子处事,我们大人怎么会计较呢?毕竟她还不懂事嘛!等再大点,就不会给你惹祸了。哦,对了,她今年多大了,敢情也有十几岁了吧!”
“已经十六岁了,正是花样年华的时候呢?再过几年,也就能找个婆家嫁人了。”
几人渡到岸边,上了岸,老船夫挥手喊道:“一路顺利!”那几人也回过头来,还之一句“一路平安!”之类的话,结束了长谈。
青青睡得死沉死沉的,下到渡口,祖父已渡过几拨人了。天气格外明媚,万里晴空如洗。青青拉了老黄牛,向河边的空阔处,漫步而去。远山秀丽的轮廓倒映在水中,望得老黄牛都不舍随青青离去。
这几天,这么频的过渡,原来是快要到四月初八了。对了,这是个热闹的日子,老船夫心里又想到了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可以让青青一饱眼福。
青青把牛牵到山坳下的平坡草地上,采了几朵小黄花回到大石头上。日光照射下来,大石头被晒得暖烘烘的。正好躺在上面,活动活动全身筋骨。青青想着这样,祖父却不让她这样。
“青青,你下爷爷身边来。爷爷跟你说件事,保证让你满意。”
“爷爷,什么啊!等我伸伸懒腰,晒会太阳再下去听你说事。”
“你快点,不然爷爷可生你气了。你看太阳这般毒辣,要是晒黑了你,你可就不漂亮了。“
“喏。我这就来了。爷爷你不要生青青的气。我可不想被太阳晒成丑八怪啊!”
老船夫刚才来的一番话,自己承认都是假话。在他的眼中心里,青青永远都是可爱,活泼,热情,动人的孩子。刚才,只是为了让她下来,才故意说的。天晓得,青青能理解不。
青青下来船上,装着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让爷爷开心,并主动偎进爷爷怀中。眯着眼道:“爷爷,你要跟我说什事了,我现在就听,很认真地听。”
“青青,明日是四月初八,爷爷让你去神木二郎山赶集去。顺便给爷爷打点酒回来,再卖点白糖,买几袋盐。”
“爷爷,你不陪我去,我也不去。青青才不离开爷爷呢?要去青青和爷爷一同去,不然
的话,青青放牛,爷爷渡人,两相不误。”
“青青,你怎么连爷爷的话都不听了呢?你应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能让你眼花缭乱。”
“我不是不听爷爷的话,只是青青不习惯外面的世界。我还是喜欢陪爷爷撑渡船过日子。”
老船夫心里也知道,这样的事,青青根本不愿去听,不愿去想,更不愿撇下自己一个人,让自己孤独寂寞。
青青偎在爷爷怀中,两人远眺河水。水面上闪动着一圈圈的波纹,就像在夜空绽开的烟花一样,光芒如炬。
老伯,老伯…几声沙哑的声音喊着。青青望向岸边,只见一个年轻小伙子,蹲在荫处,喊着祖父。
“你谁呀!喊我爷爷作甚了啊!是不是要过渡。”
“不, 我不是过渡。我是镇里劳动部门的,你让你让爷爷过来一趟,我有事要告诉他。”
“爷爷,是镇里劳动部门的,管你有事找呐!在河岸荫处呢?我们过去吧!”
“怎么了,小伙子。你稍微等等啊!我这就过来了。”
祖孙二人上了岸。那小伙子朝两人快步走来。
“呦!老伯,天气这么热,真难为你了,你来这边乘会凉。”
“唉!那这么可以呀!多谢你了小伙子。你这么急找我何事啊!”
“是这么回事,明天你不用来守渡船了,镇里给你放几天时间。你好好在县界上转转,办点生活用品。顺便领着孩子到处走走。”
“那渡船谁来撑呢?这两天过渡的人多着咧!我怕万一我离开了,渡船没人撑呢?”
“这个你就放心得了。我明天重新另外派一个人过来,替上你几天。等你回来,你在接着撑。”
“那敢情好啊!多谢镇里领导同志的体谅了。正所谓‘碰的巧不如赶的巧’正好我明天得借个空去神木一趟,你刚才的话真是说在我的心坎里了,那好吧!就依你所说的那样。”
老船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如此好的运气呢?刚才还担心青青明日的行程会有不顺,这下可好了,一切都仿佛命中注定似的,这下可变得称自己的心、如自己的意了。原来上天真的有好生之德呢?自从自己接管渡船以来,或许还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事情呢?每天面对着熙来攮往,形形色色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早已定格在了自己的生活中了,只不过遇到像这种好运气时,忍不住会有些疑惑。
青青走向河边,带着一副愉悦的心情。因为她知道,只要祖父得空,明天必然会带自己去神木。她望了望浑浊的河水,顺便拾起岸上的石子,猛力地摔向河中。
老船夫步履蹒跚地坐回船篷中。此时,他喜沁心骨。仿佛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
其实不然,老船夫又想了想,青青的终生幸福才是最美好的事呢?与之相比,这仅仅是小美罢了。这时,他的脸色顿时沉的阴郁下来。把头轻轻靠在船蓬上,仰面看着天空绯红的流云,独自黯然神伤。
夕阳从山头没下,渐渐地遮住了群山。从村庄里升起的晚烟,徐徐直向林缝间柔柔散去。老船夫看着青青坐在船头,将双脚伸入水中,荡在月光的倾泻里,心里油然快乐,甚是欣慰。和煦的晚风吹来,轻轻拂在身上。正仿佛残阳入水一样,刹那间消逝了去。
五
当天晚上,祖孙二人睡得比往常略早了点。不知什么时候,月光就偷偷回了家去。两人醒来之际,接替渡船的人已在岸畔呼喊了起来。老船夫裹了几件旧衣服,忙不迭地出来应了两声,并举着双手比划着,示意让他稍微等等。
老船夫回到青青屋中,叫醒了她。一会儿十时分,老船夫携着青青,缓步走下船篷。只见接渡船那人正沿着黄河岸畔向前慢慢观赏而去。清晨,黄河岸畔空气格外的新鲜。这儿与县城之比,简直是判若两个世界。祖孙二人下的船来,并肩站立在河畔的大石头旁,等着那人待会儿过来。
天空,蓝天白云相间。仰头望去,一派盛春景色。夹杂在两岸的枣林,此时也正新芽吐绿,盎然一片。老船夫对青青说:“待会儿人过来,礼貌点,切不可胡言乱语啊!”青青莞尔笑道:“爷爷呀!你就省省心吧!青青自然懂得礼数呢?不用爷爷您教。”老船夫侧头看着青青笑道:“爷爷知道,我家青青最懂事了。青青不会给爷爷往脸上抹黑。”
青青对着河水,看着四野间。这县界两岸,像一大片风景之地。此时看去,秀丽多姿。正想着景美。接渡船的人踽踽向祖孙二人走来,脸上带着一种似欢快而又忧愁的表情,走起路来两腿之间就像风吹一样,劲力十足。老船夫看这人,真是一头雾水。明明很年轻,却非要把自己打扮的像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一样。尤其是肩部又瘦又细却穿了件非常宽硕的衣服,显得他傻里傻愣。他看着老船夫,支支吾吾地说了几个很不相干的字。
“老…船…夫,您好呀!我是负责来接您渡船的村娃。”
青青看着他口吃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禁地笑从口出。但她只是轻轻地笑,生怕得罪了他。
老船夫“哦”了一声,简单地给他介绍了一下这几天的任务及安全操作规程。并给他指了指正上方的草蓬,吩咐道:“那草蓬中,随时都有热水和茶叶。虽然便宜,但总能解渴之用。柜子里有旱烟锅子和烟斗片子,想抽几口了,自己点着,吸上几口,精神精神。如下起雨来,也可上去避避雨,看看四周景色。”老船夫又接着道:“你叫村娃。”
那娃对着老船夫“嘻嘻”笑了几声,答道:“嗯。我叫村娃,村子的村,娃娃的娃。这几天就请您放心离去,我替您撑几天船。”
老船夫又兴奋又伤悲。兴奋的是,总算自己能带着青青去神木二郎山了。但眼前令他感到悲伤的是,这孩子,傻里傻气。撑渡船会不会撑出事来啊!老船夫暗自想象,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一样,直弄的他七上八下。但又想想,镇里领导既然派他来撑船,说明他必有过人之处,还是不能以貌取人呢?
青青坐在河边石头上,摇晃着双腿。口里吮着右手小指头,哼哼卿卿,心里胡思乱想。她时而看看天上雪白的飞云,时而看看既可笑又可怜的村娃,时而又撅着嘴,低头弄水。
和风像丝丝轻幔飘过岸畔,给人一种柔柔的抚摸之感。青青从河边石头上起来,上了岗子,提了篮子,装了空酒壶,下了船。将东西放入船中,支颐于手,看着河水静静无声流过。村娃将两人渡过县境,便回到了原处,等候过渡的人去。
老船夫临走时,告诉村娃。当心雨前时发大水把船冲走啊!村娃,站在船上,哼哼两声,再点点头,就喝起了曲儿,独自享乐趣去。
老船夫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了老黄牛。他想这些年来陪伴于他的除了渡船,也只有青青和老黄牛了。既然这次得空出去,为何不带上老黄牛了。想到此,老船夫又转回渡口,叫了村娃,将老黄牛和车子也载在船上,一起渡过了岸。
岸畔春光怡人,秀色可餐。老船夫将老黄牛和车子装好后,便正式向神木二郎山启程了去。青青顾盼望去,眼前好美的一片晋陕县界风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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