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穽底村的味道
　　 当四周的山把我围住时，踏着山的脉络，我走进了幽静的深处。这空间上的转换，于我而言，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抑或是嗅觉，都是一种低沉的安慰。
　　 我曾嗅过我所在小城的味道，热腾腾的带着烟雾的味道，很浓很浓的，任凭嗅觉怎样努力，都难以分辨，是被装饰过的，像在染缸里煨过，久而久之，带来的是嗅觉的麻木与迟钝。穽底村带给我嗅觉的是清新、是舒服、是一种全新的感觉。花的幽香，草的青涩，丝丝缕缕，清清淡淡，不矫情，不伪饰，很贴近地气的那种。水的氤氲，染着山的气味，在雾气里缠绕着蒸腾着，一波一波地涌上鼻翼，随之淹没嗅觉，浸染了身乃至心。鼻孔张着，心房敞着，我是以这样一种朴素的方式，接纳着这些久违的、距离城市很遥远的味道的。
　　 穽底村端坐在沟里，屏障一样的山，从四面把它团团围住，是不留缝隙的那种，即使是山与山的对接之处，我的视觉曾一处一处地审阅过。我不懂风水，这样的安放，感觉上寄托着山民们一些淳朴的愿望，不然，怎么会把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作为他们安身栖息之所？并且生生息息居住于此呢？
　　 站在穽底村的中心，满眼的绿一层层，一丛丛，时隐时现的是山的肌肤，虽时值深秋，全然没有“自古逢秋悲寂寥”的凄凉，倒有胜春朝的感觉，眼前燃烧的是一份厚重的力量，抵达嗅觉的是一种成熟的味道。如果说绿是山的衣裳，那么水便是山的灵魂。石缝间、草丛中、树洞里一股一股、一缕一缕，清亮亮，绿莹莹，沿着山体流着淌着，歌唱着跳跃着，清脆婉转，养耳润心。感到的是那种来自然本真的激情与活力。它们的汇集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湖，不大，但水深，从绿的耀眼的湖水中足以分辨。如果赶上艳阳高照，站在湖边或者坐在桥上，身后山坡上的房屋、树木、还有挂在农家小院树杈间的那些玉米，连同那些鸡鸭狗猪一并映在水中，透亮亮的，被水包裹的视觉效果，是不同于在空气里裸露的感觉，看着自己被拉长的身影融在这一片恬静里，便觉自己就是山水画里的一景。偶尔的几阵狗吠、几声鸡叫，还有山民们浓浓的方言，伴着这泉声在山谷里回荡。触到我鼻翼的是一种生活的气息：气味很杂，但因为没被包装过，很容易分辨，尽管也有牛粪鸡屎一类的气味，但山的味道因此而更加生活化。
　　 如果让我在心中勾勒自己养老的居所，我首先想到的是“悬崖居”。临河的山，如果在接近地面的山腰里伸出那么一个崖，在崖翼下镶嵌着一间屋，带在木纹条理的那种木条搭建的，开着四方玻璃的那种。推开木门，单是构造就会让你惊叹：三面是石，光滑，似被水洗过，一张双人床，一方木桌、一台电脑，一把木椅，阳光从窗里洒下，将温情铺开。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枕着山体、听着泉声，除了陶醉再没有别的。紧挨它的是三间木房，贴着山而建，同样的木条搭建，不同的是，房子南面临河有一凉台：一把遮阳伞，两把木椅，一张方桌。坐在椅上，耳朵里是潺潺水声，眼睛里是层层绿意。天蓝的透亮，自己仿佛就是那悠闲漫步的白云。空气里纤尘不染，被水洗过的感觉，鼻翼里飘着的是淡淡的原始的属于深山的味道。坐累了，看够了，就沿着河走走，或者干脆在吊桥上惊险一回，手抓牢铁索，闭上眼睛，拼命摇晃，心放到嗓子眼，感觉却是惬意。任山风舔我的脸、吹我的裳、浸我的心，因为大山里的风是纯净的，只有风的味道。
　　 如果说城市的夜晚是夸张的，那么穽底村的夜晚是本真的。可以这么说，穽底村的夜晚更像夜晚，它会让白天完全谢幕，还原夜晚漆黑的颜色。天空舒星几点，村落稀灯几盏，便是穽底村夜晚所有开放的花朵。山的细节不在，但轮廓在；树的颜色不在，但长势在。借着星星，路依稀可辨，贴着自然，贴着静谧，那些久违了的细细碎碎虫鸣声，时不时地从草丛中窜入耳膜，近得感觉就贴着耳根。看不见，但我知道在夜间活动的动物。此时肯定会上窜下跳，与大自然放肆地亲密。走在自然中的我，又何尝不是呢？穽底村让我嗅到了属于夜的真正味道。
　　 食品需要加工烹饪，才能成为美味佳肴；布料需要裁剪缝制，才能成为美装精束。但世间的有些东西，还是原汁原味较好，比如山、比如水、再比如这个染着山味的世外桃源穽底村。随着开发和游客数量的日增，看着河湾里依稀的食品袋，心里就多了一份担心。只愿我的担心仅仅是担心，一切都不会成为事实。
　　 我不想让那些原汁原味的山的气味、自然的气味，仅仅留在记忆中......
　　
　　 【二】挂壁公路
　　 它是山的腰带，那些时断时续的窟窿抑或窗口，是腰带上一朵一朵的装饰花。
　　 这是我登上哈喽梯站在它对面的山峰上所产生的视觉印象，挂在山腰通透的窗口，能让你滋生五花八门的想像，你可以把它想像成山峰眉黛间的一颗颗痣，或者把它想象成深不可测的山洞，但如果你事先不知道，任你怎样天马行空地遐想，都不会与公路联系起来，然而奇迹往往推翻了人的主观臆断，就如这挂在悬崖峭壁上的公路。
　　 它的出现是奇迹！是那些从没走出过大山的淳朴山民们智慧和坚持的结晶，是人类战胜自然的见证，更是愚公精神最形象的诠释！
　　 大自然用它的鬼斧神刀，把地球雕琢得丰富多彩，如平的川凸的丘、千奇百怪的石林、逶迤盘旋的山峦，更有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
　　 自然是伟大的！比自然更伟大的是人！
　　 这条由山西省平顺县穽底村通向平顺县的挂壁公路，它到底有多长，我不知道；就是站在它对面的山顶上，我的眼睛也无法丈量出它的长度。它的宽度我知道，是两辆汽车能通行的距离。它修了十五年，这我知道。至于耗资多少，多少人流了多少汗，我在心里计算过，那是无法计算出的重量。山民们翘首期盼的姿势、燃烧渴望的眼神，都在我脑海里停驻过。被繁华抛弃的孤寂、被文明拦截的落寞，还有井底之蛙对广阔天空的向往，我都知道。是这些催生了它的出现，从这个意义上来看，它的出现是必然的。愚公移山，靠的是夸娥氏二神的帮助，才免除了“出入之迂”的繁琐，而这条凌空飞驾的云路，没依神靠仙就那么飘飞在云端，不能不说是奇迹。
　　 挂壁公路，给了我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亲聆它的芳名，第一次亲睹它的风采，第一次亲踏它的路面，第一次滋生了走路别样的感觉。
　　 “挂壁公路”，仅仅这个名字本身，就能让你触摸到它的凶险，就很自然地把它跟“天路”“天梯”这些远离地球的词语捆绑到一块，就会想像在空中走路，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不免地想到那一辆辆汽车被山包裹着穿梭其中，必然少却了风吹雨淋，必然会染上大山的味道，抑或它本身便是入画的一景，流动的美，透过那些窗口时隐时现，造成视觉上的朦胧之美。
　　 它没有隧道的对称和光滑，尽管形式上有相似点，比如穹窿形或窑洞样。隧道不论长短、还是宽窄，一律中规中矩地左右对称，而它却贴壁而挂，一面依山，一面凿有大大小小的窗口，在通透下更多一层空间上的美感，也省却了许多的灯光。说起穹窿形的壁面，坑坑洼洼、起起伏伏的山的肌肤，让人容易想到山民们的力量以及山的厚重。用手去摸，没有光滑的触感，粗糙，甚至会把你纤细的手指触痛，但不经修饰本来就是大山的性格，天然的原始的裸露的山体，一下会让你感觉自己与自然界零距离，身在其中，自己与山相容，成了山的一部分。
　　 把头伸出窗口，仰头：天出奇的蓝，那是不属于闹市的颜色，云就贴着你的头顶一朵一朵地飘游着，甚至眼睛能分辨它花瓣的纹理。一群一群的叫不出名字的飞鸟，从眼前飞过，把一串一串的清脆送入耳畔。漫上鼻翼的是一浪一浪的山的气息、树的味道、花的香、草的涩，嗅觉无法分辨，但知道它们的共同名字叫清新。远方，山连山，壁靠壁，逶迤延绵，植被层次错落，时而郁郁葱葱，时而稀稀疏疏，在薄雾的笼罩下，山体时隐时现，仿佛一位含羞的少女，撩拨起你的无限遐想。俯首：深不见底，沟随山弯，山随岭延，便想那些覆盖着沟的一片一片的绿该是农家的菜园或者庄稼，只是看不见农舍、看不见荷锄而行的人影，更看不见成群的牛羊。隧道的穿山而过与它的挂壁而建，决定了他们长度上的差距。踏着长长的路面，手抚错错落落的山体，在云里雾里窜梭，这种感觉，恐怕只有神仙才会具备，而今就让我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回，那种惬意。沿着长长的随山蜿蜒的挂壁公路走走、停停、看看，不用担心时间，无须考虑杂事，就那么走着、走着，真想时光就此慢下来。
　　 它没有柏油马路的平坦、光滑，更不及高速公路的宽阔。它没有它们的热闹，甚至是寂寞的，然而正是这种寂寞的存在，才勾勒成了幽静。它的独特构造、它的别样依傍，在云雾中穿梭，在山腰里蜿蜒。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的出现，不仅仅是以路的形式。似乎还应该有点什么，至于有什么，领会它名字意义的人懂，踏过它路面的人懂，看过那些悬崖峭壁的人懂。
　　 我想，此刻我是懂了。
　　 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但我认为：有些路的存在抑或出现，不是走走再走走那么简单，在常人眼里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一切的不可能，最终以可能的形式出现，这不能不说是奇迹，创造这一奇迹的，竟是那些淳朴的没多少墨水的山民。此时，我真正明白了“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的内涵。
　　 离开那一刻，再次回望它，我仿佛看到了莹莹的汗水中，闪耀着的智慧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