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桂兰之春(小说)
“陈桂兰,快开门!”这次,是婆婆在喊。伴随着喊声,还有零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看来不止是公公和婆婆两人。
桂兰很奇怪,自从离婚后,公公婆婆就把她当敌人,后来结了仇,连晒坝都分了界,这大半夜的,来拍门干什么?看那架式,来势汹汹,必定不怀善意。
这时,郭癞子也听到了声音,吓得六神无主,高昂的兴致刹那间疲软,紧张地问:“咋回事?他……他们咋来拍门?”
桂兰问郭癞子:“几点钟了?”
郭癞子手不听使唤地晃个不停,急得桂兰一把抓住手腕托了起来。“九……九点半。”郭癞子从牙齿缝里蹦出这几个字,牙齿咯咯直响。“快,快穿好衣服!”桂兰一边招呼郭癞子穿衣服,一边摸索着找自己的衣服。她想假装熟睡不应人,没有开灯。但黑暗中,辨识度低,两人扯来扯去,半天也没将衣服穿利索。倒是光着身子久了,手脚更不听使唤了。
门外公公婆婆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陈桂兰,你莫装,我们晓得你在偷人。我们就是来捉奸的。快天门,不开撞门啦……”接着,响起了重物撞击木门的声音。
郭癞子一听,吓得“妈呀”一声,就瘫倒在床上,动弹不得。
桂兰踢了他一脚,恨声道:“快穿,个没出息的……”然后,把床头的灯绳拉亮,一边加快了穿衣服的进度,一边强作镇定地回应:“老不死的,你再撞门,我把你骨头拆了喂狗……”
话还没落,只听“砰”的一声,门应声而倒。随着一束强烈的手电光晃动,杂乱的脚步声穿过堂屋,直奔卧房而来。
桂兰刚穿上贴身衣,一见形势危急,立马披上棉袄就往门口冲。回头看到郭癞子穿着裤头,缩在床角筛糠样发抖,又气急地回转身抓住郭癞子就往床底下塞。
塞着塞着,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在屋子里弥漫开来,郭癞子大叫一声“妈呀”,一头冲出来,癞头上几根稀疏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门上,显得狼狈不堪。
这时,虚掩的卧房门“呯”一声被踢开了,公公首当其冲地跨了进来,后面紧跟着田老三和田老幺。
公公一进屋,正好跟桂兰撞了个满怀。他扬起手,甩给桂兰两个嘴巴,随后指着爬在地上的郭癞子,大骂起来:“好啊,你个郭癞子,我当是哪个瞎了狗眼的敢来偷我二娃家婆娘,原来是你啊。老三,老幺,打!给我往死里打……”
公公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王冲冲和大妹冲进屋,抡起拳头、挥着木棍直往郭癞子身上招呼。郭癞子没穿衣服,自是痛得不轻,所幸身子滑溜,连滚带爬,从卧室逃到了堂屋,可又被刚从门口进来的田老大撞个正着。田老大骂一声:“狗日的郭癞子,敢来钻我二弟的屋,今天休想竖着出门!”随后加入了打斗的队伍。
郭癞子吓得屁滚尿流,不停地哭喊求饶。呼天抢地的哭喊声中,被打懵了的桂兰一下子回过神来,她大喝一声:“不准打人!”随即拉开老四的手,挤到郭癞子身边,正巧被老三挥过来的拳头击中额头,瞬间眼冒金星,腿一软,跌坐在郭癞子身边。但桂兰很快翻身爬起,继续厮打……
“抓贼哦!抓棒老二哦!大家来看喽,个天杀的陈桂兰偷郭癞子喽……”堂屋门口,婆婆也顾不得夜里风大,扯着喉咙直嚷嚷。
黑暗中,几个人纠缠在一起,打声、骂声、哭喊声响成一片,划破了山村的宁静,惊醒了湾里的看家狗。很快,村里相继响起一片汪汪的吠叫声,紧接着,亮起了点点光晕。
梅大嫂稍后赶到,她一进屋,熟练地走到角落扯动灯绳。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郭癞子皮开肉绽,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而桂兰,披头散发,也是鼻青脸肿,连贴身的衣服都被撕破了,两团白花花的肉耷拉在胸前,上面血迹斑斑……梅大嫂难为情地挪开视线,大声喊道:“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众人一愣,才停止了疯狂的殴打,但仍不解恨,公公让老三老幺把桂兰和郭癞子用草绳反绑在一起,非要叫田老大去喊村里人来看热闹。
梅大嫂见两人衣不蔽体,眼泪鼻涕直淌,有些看不下去,去里屋抱出棉被披在两人身上。
“盖个啥!不要脸的骚货,还用得着遮羞……”公公凶巴巴地一把将梅大嫂推到一边。
“就是……要让全村人都看清这对狗男女的模样!”老三老四一起附和起来。
“总……总不能搞出个三长两短吧!”梅大嫂嗫嚅着反驳了一句,瞪了田老大一眼,转身到门口把婆婆拉进来,顺势关上了门。
此时,桂兰虽然又痛又冷,但仍倔强地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着公公叫嚷:“老不死的,你坏事做绝,不得好死!我跟你儿子都离婚七年了,我跟哪个男人上床是我的事,你没权力干涉。你打人犯法,我要去告你……”
“你告啊!好让全天下的人都认得你这个娼妇。打你怎么着?打你还是轻的。要在过去,还要把你游村,浸猪笼!你住我田家的屋,就得归我田家管。夹不住两片肉,就自个儿找个男的嫁远点,莫在我田家做龌龊事败风水……”
“你说话还要不要脸?这是我的房子。离婚时判给我的,跟你有啥关系!”
“这是我田家的屋基,千百年也姓田。你个姓陈的,想赖着不走,我就要让你不好过……”
公公和桂兰你来我往地吵个不休,郭癞子却眼泪鼻涕一锅流地讨起了饶:“大伯,兄弟,对不起,是我一时瞎了眼,鬼迷心窍。你们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真的,都是这骚婆娘,是她……是她勾引我的。她看到我妈去了有几万块钱赔偿,就来勾引我跟她困瞌睡……”
桂兰一听,眼里冒着火,嘴唇抖动着,半天憋出一句:“郭……郭癞子,你……你这个小人!”
【十】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一时间,一向冷清的村里像煮开的水一样沸腾了起来,关于桂兰和郭癞子的传闻满天飞,版本也莫衷一是。有人说桂兰早就和郭癞子有一腿,所以才被田老二踹了;有人说桂兰就是个野鸡,一个女人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一个字——卖。
在家休养了几天的桂兰,再走出家门,感觉真是天地都变了个样。田家的人见着她就翻白眼吐口水自是预料中,她没想到的是,村里的乡亲见了她,也是这般态度。她在这边坡上干活,能听到对面坡上的妇女汉子,添油加醋地拿她和郭癞子的事寻开心。若跟哪个男人走到一条田梗上,那男的多半会用污言秽语轻薄她一番,而跟她吵过架的妇女更是不客气地把口水吐到她身上。就连二叔,见了她也是摇着头绕着走。
更有顽皮的孩童,见到桂兰,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唱顺口溜:陈寡妇,熬不住,见到男人就脱裤;郭癞子,真神奇,小粪当作酒来吃……桂兰气恼至极,转身作势追打。小孩儿反应快,哄地一下跑开,又唱起了另外的顺口溜:羞羞羞,打斑鸠……
这样的境遇,让桂兰感到从未有过的耻辱和尴尬。她思来想去,觉得要堵住人们的嘴巴,只有和郭癞子结婚。一来达成当初双方定下的协定,二来男未娶女再嫁,也是天经地义。只要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看哪个还敢嚼舌根。
可是,自从那次后,郭癞子见了她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
她跑了好多次,终于在郭癞子的破瓦房里把他堵了个正着。她开门见山地说:“癞子,反正这事也闹开了,我们还是趁早去把证扯了,把事定下来,省得别人嚼舌根!”
郭癞子使劲眨巴着还吊着两个熊猫的肿眼泡,小眼睛闪烁着,结结巴巴地说:“那啥,桂……桂兰,我……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
“啥?你不是说要娶我吗?就这点破事,你就打退堂鼓了?”桂兰没想到郭癞子居然是这样的草包,她强忍怒气,并不打算放弃。
“不……不是,你们田家势力大,我惹不起。再说,你有儿有女,又……又比我大,我们……真的不合适。”郭癞子下巴搁在胸膛上,眼睛盯着地面,“你走吧!今后,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相干。”说完,抬起头把桂兰往门外推。
“郭癞子,你不是人!你白占了老娘的便宜,你赔我钱……”桂兰被郭癞子推得直往后退,心急之下,伸手向郭癞子脸上抓去。
“钱?你想得爬活。一个老妇女,我找你是可怜你,还想卖钱,我呸……给我爬远些。再不走,我唤狗来咬了啊……”郭癞子凶神恶煞地骂完,嘴唇撅成一个O形,作势要唤狗。
郭癞子家有只咬人不眨眼的猎狗,在全村出了名的。郭癞子时常带着它在山林里打猎,它见到生物就兴奋,汪汪的狂吠声越过了一道道山梁。也许是捕猎成性,见到生人,只要没有主人招呼,它就疯狂地攻击。村里有几个小孩,都被那条狗咬过。
“郭癞子,你个骗子!你……你不得好死!”桂兰说这话时,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她痛苦地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郭癞子家……
在半路上,迎面遇上村里的媒婆谢大脚。
谢大脚有六十岁光景了,却爱穿花衣服。她穿着件挑着金色丝线的牡丹花袄子,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走起路来还一扭一扭的。
谢大脚一见桂兰,就主动招呼说:“哟,这不是田老二家的吗,这是打哪来啊,这么急慌慌的?”
桂兰不睬她,低着头与谢大脚对撞而过。走了几步,她听到谢大脚捏着沙哑的嗓子喊:“我说,桂兰啊,你从山上下来,见到郭癞子没?我呀,这去给他说媒,对方刚死了老公,说只要找个没娃儿拖累的,不缺胳膊少腿就行。我看啊,这回郭癞子是有指望喽,也不知要给我多少谢媒钱呢!桂兰啊,你要不找一个?老嫂子也帮你物色物色。啊!”
桂兰只觉浑身发软,用力跨出一步,不想踩了个空,摔到了悬崖下。幸好下面是一丘水田,虽然全身湿透,倒也没伤筋断骨。
从那后,桂兰断绝了跟郭癞子的来往,却断不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桂兰和公公婆婆家隔得近,房子并排着,共用一个院坝。盖房子那阵,桂兰本想学梅大嫂的做法另择屋基,但公公婆婆死活不同意,说搬走了他们没伴,于是就挨着公公家老屋盖了房。老三老幺成了家搬走后,她跟公婆真的很亲,端茶递水,她总是跑在前面。可一离了婚,公婆就翻了脸,把她当敌人样对待。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公婆自是不会放过一切羞辱的机会。从早到晚,连吆喝鸡鸭都要含沙射影地辱骂桂兰。
桂兰自知理亏,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动辄还嘴了,她怕听公公婆婆那些踩不烂的脏话,也羞于再揭开那道疤。她天天扛着锄头在庄稼地里转悠,地里的麦苗还很瘦弱,露出结了霜的黄褐色泥土。但她知道,只要一打了春,麦苗就会迎风长,一下子窜出半人高。只有土地才能包容一切啊!她叹息一声,空洞的眼睛遥望着远方,目光穿不透雾霾,逼退回眼底的,是两汪苦涩的眼泪。
每天晚上对着宇儿的照片,她觉得照片里的宇儿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用力地摩挲,却把相纸上宇儿的脸抠得面目全非。
“儿啊,妈丢了你的脸,对不住你哇!”
她嚎哭着举起了“敌杀死”的瓶子,却停在半空,送不进嘴里。“妈,你不要死!你还有我!”她想起了七年前举起农药瓶的时候,宇儿抱着她嚎啕大哭的情景,她摔碎了农药瓶子。
死,多么容易!
早在田老二为了那小娼妇拿拳脚招呼她时,她就想过死。但是她不能死,她还有两个孩子。所以,这么多年,她就像地里的苞谷杆,挺立身子,只为了怀抱中的苞谷棒子。她倾洒全部的汗水,要把庄稼种得像花儿一样,为儿子种出钱财满仓,让他能抬头挺胸做人。
她决不容许任何人侵犯她的领地,哪怕是别人在她土里踩了一个脚印,割了一根野草,她也要不依不饶地骂上三天三夜。对她来说,庄稼是她的生命,是她的尊严,是她的希望,是她的全部。谁侵犯了她的庄稼,就是在嘲弄她,这种想法会像火苗一样点燃心底的恨意。于是,她愤恨中跟乡邻战斗不休,她也在这种战争里获得一种快感和成就感。
如今,名声扫地,走投无路,似乎真的该死了。但是,我若死了,宇儿怎么办?他怎么实现他的理想?万一被放回来,谁来照顾他?我带来的耻辱,让他以后如何抬得起头?
这些问题盘亘在她脑海,她无法也不能死!
【十一】
“老头子,你说,这样真能把她赶走吗?”婆婆坐在床尾,面前摊着一条旧秋裤,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补秋裤膝盖上的一个洞。她已经缝了好一会儿了,年纪大了,老是走歪了针。这会儿,她一边专注地穿针走线,一边轻声问老伴。
公公坐在床头,手里抓把干胡豆,一边嚼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前木柜上的电视机。黑白电视机的屏幕里,一位水灵灵的姑娘正被镜头一点点拉近、放大,公公看得直了眼,嘴张得老大,连嘴里的胡豆都忘记嚼了,哪听得进婆婆的絮叨。
“喂,老头子,你倒是说话啊!”婆婆见公公半天没反应,气急地踹了公公一脚。
公公正看得出神,猛然被踹,受惊之下,手一抖,一把胡豆就散开来骨碌碌滚得满床都是。他恼怒地瞪了婆婆一样,急急弯腰去捡散落的胡豆,生气地吼叫:“干啥呢?看个电视都看不清静,疯婆子!”
婆婆见公公变了脸,马上识趣地收回脚,又小心地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公公张开嘴,把一粒胡豆“咔嘣”一声咬碎,又“哧”地一口把壳吐到地上,“吧叽吧叽”地咀嚼了一阵,才斜倪了婆婆一眼,悠然地说:“你个死老太婆,净瞎操心!放心吧,包管要不了多久,她就熬不下去,乖乖把房子腾出来。”
其次就是上面老师所说的,出现了大家常范的错误,像对“吐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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