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的饭一口吃得不顺，噎得她直打嗝，看着男人刘鹏，说：“你也得跟我去，家里的事不能啥都让我干了。”说完，秀花又无奈地转向公公，“爹呀，不是你想的那样，咱家谁会骑三轮？上次你说你会，还不是一把没把好骑沟去了，我就是让大头在三轮上给撑撑把，我和大鹏在后面推，大头是不用力气的。”
　　 刘老汉往大头碗里夹着菜说：“我不管，反正让大头用力气就不中。”
　　 “爸，你也真是，还没让大头干重活呢，你就反对，力气用了又不是就没了，再说，秀花说不用他出力。”刘鹏看了一眼秀花，今天上午两口子刚干了一架，他知道秀花肚子里的气还没消，平常家里的事他不管也从不会插嘴，今天就让儿子受几句吧，又不掉肉啥的。
　　 秀花回了一眼刘鹏，用胳膊肘儿碰碰男人。秀花才不会听公公的话呢，吃完饭他又出去溜达，她要大头干啥，他哪知道。秀花想到这儿，紧扒拉几口饭，站起来向屋外走去，她早听见猪在猪圈里一声紧一声地叫唤。
　　 屋里，刘老汉一手抚摸着大头的大脑袋，用眼晴斜着剜了一眼儿子刘鹏，刚秀花在屋里，他没好意思说儿子，他心里藏着点小心思，怕说多了儿子助长秀花的脾气。秀花一走，刘老汉压低嗓音说：“大鹏，告诉你，还想过日子，就别出去赌，早晚这个家要被你败活没的。”
　　 刘鹏自小就没听过刘老汉的话，他这么说也只当没听见一样。刘鹏放下饭碗，抹抹嘴，脱鞋上了炕：“睡觉！”
　　 “嘿，我……你……”刘老汉你我他的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个儿子自小被他惯坏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刘老汉看儿子根本不睬自己，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但是，碍着孙子大头在身边，他生生压下心里的火气，上梁不正下梁歪，刘鹏活生生就是自己年轻时的翻版呀！
　　 大头低着头吃完饭，大人的事他不关心，他心里想着明天给枣花带点啥吃的。
　　 【三】
　　 刘老汉吃完饭就习惯到外面消消食，今天也不例外，他拿着旱烟袋晃晃悠悠地走到街上，看看四周，没人。可能今儿秀花饭做得早，每天他出来时街上总会有几个老哥们，靠靠墙根，互相抽抽对方的老旱烟，今儿他出来早了些。
　　 饭后一袋烟，赛过活神仙。
　　 刘老汉拿出烟袋，坐在街边的一块石头上。秋天的风有些硬，正中午的空也不歇会儿，吹得刘老汉擦了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着烟锅子里的旱烟。“妈的，这是不让我抽是咋的，我还就是不信这个邪，点不着你，我刘字倒着写。”刘老汉心里嘀咕着，手上点烟的动作一直没停。一根、两根……本来就只有半盒洋火，三下两下就要见了空盒，可那锅老旱烟只燎黑了脸，不见一点火星，而且连接“吧嗒”着烟嘴，刘老汉的嘴角都累抽了。
　　 刘老汉正跟老旱烟较劲的时候，一个人影立在他面前，伸出双手拢在他的烟锅子上。刘老汉抬头一看，是王富。
　　 王富拢在烟锅子上的手没动，笑着冲刘老汉说：“老哥，风大，不好点，我给你拢着。”
　　 刘老汉没有说话，借着王富拢风的手，终于点着了烟锅子。别看刘老汉没说话，心里却是水壶里的水开了一样，正翻腾呢，就差从壶嘴里喷出“呜呜”作响的声音。这个老家伙，整天天在他承包的后山上待着，今儿咋有空下山？噢，对了，他要续后老伴。
　　 “他叔，晌午饭吃了没，这是去哪呀？”刘老汉坐石头上没有动，淡淡地看了一眼王富，并没有因为王富帮他点着烟锅子就表现出热情。
　　 “这不是要办事，回村里走一走几个老伙计，到时候都来我家热闹热闹。老哥，那天你一定要到，你不到，都成不了席。”刘老汉是王富走出家门第一个看到的老哥们。
　　 王富了解刘老汉的脾气，人也好拿架子，年轻时，两人同是村干部，他王富干得多，刘老汉说得多，到最后，干得多的这个总比不过说得多的，因为，光说不做是不会犯错。为此，王富也曾一时纠结，后来知道刘老汉就这种人，没办法，他就能让就让，能躲就躲，什么功不功的，都是为村里办事，还讲究个啥。后来，年纪大了不干村干部，他就承包了村里的后山，在上面种种树，养养鸡，慢慢的和村里的几个老哥们都有些疏远了，这不，就着办喜事，想好好的和老人儿们聚聚。
　　 刘老汉看着王富脸上得意洋洋的样子，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老色鬼。”不过，人家既然邀请了，他也不能掉了链子，刘老汉脸上换上一副笑容，说：“那是一定，谁的喜酒不喝，你的一定要喝，而且还要多喝，到时咱们喝它个一醉方休，不过，他叔，我可是和儿子们伸手要钱花的主，份子钱我是拿不起的。”刘老汉说的这到是实情，不过，这话让旁人听着，怎么都有些酸酸的感觉。
　　 王富笑笑说：“老哥尽管去，我谁的份子钱都不要，我又不是年轻娶大闺女进门，小宝非要给办，说就求个热闹，孩子有这份孝心，我也是顺了小宝的意思。老哥，你先坐着，我上前面去看看。”
　　 刘老汉看着王富的背影，心里就一种说不上来的堵心，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想当年他也是个人物，哪有他王富啥事。唉，风水轮流转，人家现在是山大王，前几年栽的树现在都成材了，坐着就收钱，再赶上个机灵的小子，嘴好腿勤比他爹过得还好。
　　 刘老汉烦躁地吸着烟，人家现在是要啥有啥，想啥吃啥，他还要伸手向儿子们要口粮才活得下去。说到口粮，王老汉想起老二刘博还没有给今年的口粮，这粮食都归了仓，咋还总要人催呢。刘老汉站起来，向老二家走去。
　　 刚进老二家大门，便闻到一股中药味，差点把刘老汉呛回去。唉，整个一药灌子，当初知道这个儿媳妇是个病秧子，肯定不会答应他们的婚事，再自由恋爱还能咋的，怪自己心疼这个老小子，就由他去了。早知如此，哪有当初。
　　 刘老汉憋着气边往里走，看见老二刘博坐在一个水盆边上正洗着衣服，身边放着的碳盆上面熬着药。刘老汉知道自儿媳妇有病以来，家里的事全是刘博在做，但他还真没看见过刘博洗衣服，这小子长本事了，想当年，他的臭袜子扔的满天飞，都是他这个当爹的一只只捡起来，洗过再放到他枕头边上。娶了媳妇，还没用过他洗过一件衣服，反而让儿媳妇使唤上了。
　　 刘博看到父亲来了，急忙站起身来，擦了擦手，说：“爸，你干啥来了？”
　　 刘老汉奇怪地看了一眼刘博，臭小子，娶了媳妇就忘了爹，但刘老汉并没说来干啥，而是问刘博媳妇铁珍怎样了。刘博指着火盆上的药灌子说：“大夫说要中药调理，这不，开了20付，吃完再检查一下，看有没有效果。”
　　 这时，屋里传来二媳妇铁珍的声音：“爹呀，你进屋坐会。”
　　 “不了。”刘老汉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出了堂屋的门，又转过身说，“老二，今年的口粮先不用给，我那还有粮食吃。”
　　 “啊。”刘博看着父亲走出院门的背影，突然想起说这几天要给父亲送口粮的事。前天打听到一个老中医专治妇科病，就急着带铁珍去了，结果，把送口粮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刘博有些自责地叹了一声气，铁珍在屋里听到了男人叹气，送口粮的事她一直记着，本来她想药熬完了让刘博给爹送过去，没想到爹自己来了。她知道，爹是来要口粮的，但他没想到老爷子什么没要就走了。
　　 “刘博，一会儿熬完药把口粮给爹送过去吧，厢屋地上我都备好了。”
　　 “嗯，一会儿我就去。”
　　 刘老汉从老二家出来，径直回到自己家里。出去一趟，不仅食儿没消化掉，心里还似多了些啥，沉得让他走不动路。刘老汉脱了鞋，爬到炕上，靠在枕头上打算眯一觉。刘老汉听隔壁老大家里静悄悄地，想刘鹏两口子是下地干活去了。
　　 刘老汉想困觉，又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不断的涌出些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尤其是和王富那些年的事。年轻时，他一心想超过王富的日子，王富只有一个儿子，他有两个儿子，想咋的都要比王富过得强，谁知道自己落套现在这个地步。唉，要不是年轻时自己好赌，这日子兴许比这好过得多，而且老伴也不至于累出老病来，丢下他，自己去享清福，让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受罪。刘鹏好的不学，专门学他不值得让人一说的这个恶习，还好，秀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架天天打，却从不丢下一家人的日子。刘老汉又想起刚刚去老二家，他操老二的心比老大少，爱啥样啥样，他一个土埋半截的人啥都没有，就让他们各管各吧。
　　 刘老汉想着想着，两眼皮一阵打架，渐渐地，他的呼吸沉重起来，眼晴也慢慢地闭得实了许多，总算睡着了，但是，不知道刘老汉在梦里梦到些什么，偶尔嘴里直哼哼……
　　 【四】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五六天过去了，距王富办喜事的日子越来越近。
　　 这几天，刘老汉一直觉得身上懒懒的，吃饭也没胃口，秀花虽大大咧咧，但也看出公公精神头有些差，便嘱咐公公去村里杨大夫那看看。刘老汉只是觉得身上懒，也没有啥别的事，口里应着，却没去，只是在炕上捂着大被眯着。
　　 这天上午，刘老汉半睡半醒间，听见隔壁的吵闹声。他扶住有些嗡嗡作响的脑袋，集中精神听了听，原来是秀花和大鹏又吵起来了。
　　 “你说，这钱哪去了，除了你拿，咱们家还有谁会动我的钱。”秀花嗓门本来就高，加上火气又旺，刘老汉每个字都听得真切。
　　 “你咋就不信我，我真没拿，我好几天没去打牌了。”说话的是大鹏。这个兔崽子，可真咋好，偷钱的勾当是没脸没皮的人才会干，偷自家的钱也是小偷不是，这个孽子。刘老汉在被窝里不住地叹气。
　　 隔壁没再传出话来，却出现乒乒乓乓的声音。坏了，刘老汉蹭地坐了起来，顾不得身上捂了一身汗，下地趿着鞋就往隔壁跑去。刘老汉想着两人肯定是打得不可开交，哪想到他进屋一看，两人并没有交手打架，秀花和刘鹏正在翻动柜子。
　　 秀花看见刘老汉进来，奇怪地问刘老汉：“爹呀，你咋过来了，身体好些没有？”
　　 刘老汉看两口子没事，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可能他刚才起得有些急，精神上一松懈，发现身上没有一点劲，身上的汗也像是瞬间被吹干了一样。刘老汉靠在炕沿边上问：“啥钱找不着了？多少啊？”
　　 “昨天我卖了几十斤玉米，给大头二十交了买书的钱，还剩二十块就放在炕席下面，今早上找就没了。”秀花扯起炕席让刘老汉看，“就放这里了，你说，除子大鹏还会有谁拿。”
　　 “再找找，钱又不会长了脚跑了。兴许是你忘了地方。”刘老汉无心替秀花找她的二十块钱，转身要回自己院里，刚才猛一出来，头上越发嗡嗡。
　　 刘老汉刚要跨出房门，和门帘外正要进屋的人撞了个满怀。大头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进来：“妈，中午啥饭，饿死我了。”大头说着往炕上一扔书包。
　　 秀花看见大头进门，小崽子这些天总是偷偷摸摸地，不是偷拿个馒头，就是偷吃个苹果，这钱会不会他拿的，那还了得，吃喝就算了，偷钱可是犯法的事。
　　 秀花扯过大头，拉到自己跟前问：“大头，你看见妈早上放炕席下的二十块钱没？”
　　 大头连忙摇头：“没见。”但是，一直看着他眼晴的秀花捕捉到大头眼里的一丝慌张。
　　 “真的没有？我给了你二十，剩下的就放这里，你也看见了，现在钱没了，你说，钱会去哪里。”秀花看大头的脸越来越红，心里已经断定儿子知道钱去了哪。
　　 大头一边挣脱着秀花的手，一边往门外退，嘴里还一直否认钱不是他拿的。
　　 哼，不是你拿的，咋一劲儿的往外挣，想跑咋的。秀花用力拉着大头的胳膊，这一次，她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会让大头再跑掉。
　　 “说，钱哪去了，是不是你偷了。”秀花手里拉着大头，眼晴四下找着，看见炕根的笤帚，一把就抄到手里，“说，是不是你偷的。”
　　 大头一看今天是难逃一顿打，眼晴里流露出一些害怕，但嘴上就是不承认。
　　 刘老汉看秀花举起笤帚要打大头，一把把笤帚抢下来，说：“孩子说不是他拿的，就不是，不能冤枉了孩子。”
　　 秀花气急公公又护大头，伸手从刘老汉手里又抢过笤帚，不顾一切地往大头的屁股上打去，嘴里咬牙切齿地说着：“让你偷，让你偷，让你学坏。”
　　 刘老汉头一晕，又靠回炕沿上，他身上实在是没一点力气去抢秀花手里的笤帚，刘老汉一手指着一旁像木头一样杵在那的大鹏，一手又指指大头，说不出话来。
　　 屋子里正打得热闹的时候，外面挑门帘跑进来一个瘦小的人影，看秀花正在打大头，急忙冲过去，挡在大头的身前。
　　 “秀花婶，不要打大头哥，那钱大头哥给我买书了。”来人是枣花，她伸开手臂，挡着秀花落下来的笤帚。
　　 听到枣花的话，屋里的人都愣住了，大头怎么会给枣花钱？
　　 “婶，是这样的，我爸不让我去上学，每天大头哥放学后都会给我补课，学校里要买书，我爸不给我钱，说学都不上了，还买啥书，是大头哥花钱帮我买的书，我知道他肯定是偷拿家里的钱买的。婶，我把钱拿来了，给你。”枣花摊开她紧握的小手，都是零零散散的钱。
　　 秀花没想到这钱是给枣花买了书，她放下举起的手，看看枣花手里钱，问：“花儿，你哪来的钱？”枣花小脸上露出了笑容，说：“我爸把我妈接回来了，她这几天在外面给人家干零活赚得钱。”枣花又转向大头，“大头哥，我爸又让我上学，我妈说要是他不让我上学她还走。谢谢你，大头哥，给。”枣花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红的小沙果，放到大头手中。
　　 刘老汉靠在炕沿上一直没有说话，枣花的话确实震撼了他。这几天，别看他眯着眼躺在炕上，但脑子里一直也没消停过。他后悔年轻时撇下老婆孩子，只顾自己玩乐，弄得大鹏真得成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而自己也没给孩子们创下啥基业，否则，秀花也不会因为丢了二十元钱打了大头。他要是有王富那样的实干精神，一家人的日子也不会这么紧吧，都是自己一辈子小气造成的，动些小聪明，其实是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