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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春秋】东门之杨(小说)


作者:雪修 童生,529.8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898发表时间:2014-11-16 07:08:29


   而谢帛江总是认真地看着她: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听到这里,顾横总是沉默,而他唯有无奈地自嘲,“好了,不说了,不说了”,他笑笑,一种很深的无力感盘踞在声音里。
   她要的爱情应该深沉地降落在诗的领地,顾横想,她要的是彼此间无言的默契,是一份百转回肠的不可言说;是沉重的、坚韧的、稳如磐石的非如此不可。
   生日过后,顾横收到母亲的短信——亲爱的女儿,生日快乐!妈妈永远爱你。顾横湿了眼,她回了一句——我也永远爱你。顾横想,母亲的爱可以安抚人类孤独的痛楚。
  
   八、
   魏明芮依然风姿卓越,站在讲台上讲欧拉,讲伯努利。顾横依然自顾自地读了一本又一本,他们互不侵扰。顾横的大脑有时会终止阅读,转而沉浸在他的声音里。这音色像诗的灵光一样,需要依赖上天的恩赐。她心想,我爱上了这个声音,就如一个少女在十六岁爱上中国古诗词一样自然。米沃什曾与古典主义有过争吵,这位伟大的波兰诗人说,那除了美,就只有美。然而那些古典中最为典型的意象,不仅仅只是美,还有将一个民族紧紧缠在一起的血缘:中秋的明月、闺阁中的女人、边塞的风沙,顾横想这些意象在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中国人眼里绝非仅仅是美。把形式和文字精心设计为复杂的迷宫,也许会引来很多人惊叹,会引来很多人想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但她想着《东门之杨》,短短三十二个字,表面那样风清云淡,但一触就涌出无限可能与忧伤:等谁?为什么等?为何等不到?东门、白杨、明星,简单的意象却自由如光,既照明已知也替未知指路,在限定的形式内突出每个诗人的个性,在限定的形式内挖掘所有可能,这是中国古典诗词的伟大,更是中国永恒的骄傲。顾横琢磨着琢磨着,一节课又过去了。
   “顾横,你来我办公室下。”魏明芮收起课本和教案,站在讲台上看着她。
   她心有不悦,原以为他能和我心意相通,但他不过跟中学老师一样,硬要逼着自己听课。顾横收起书,起身出了教室,她走在与他相隔三块瓷砖的身后,相距大约一米八。
   顾横站在他身后。魏明锐拿起一本很薄的书转过身递给她:“米沃什的绝版诗集,好不容易找到,送给你。”顾横接过书,是一本很薄很旧的米沃什诗选。原来他不是批评她不听课,而是送书给她,那是她一直以来都梦寐可以得到的书。原来他还记得她在清苑书店抱怨米沃什的书不好找。
   顾横拿着书,迟疑地不知该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她的眼睛又红了。
   魏明芮脸上泛起一丝怜惜之情:“去吧。”
   她呢喃了一句“谢谢”,转身走出办公室。
   魏明芮靠着椅背,神情悲伤。她多像清砚啊,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一样清秀的眉眼,一样说《诗经》简单却直抵诗意内核。魏明芮忆起清砚拉着他的手哭得厉害,她对他说,她不介意他家境贫寒,她说她会劝服自己父母。魏明芮把她抱在怀里,抱得很深很深。
   她说,明芮,我不要嫁给别人,今晚七点,你等我,我们私奔。
   八年前,他站在寒风中,从七点等到第二天早晨,第三天早晨,无数个早晨,他像树一样孑然屹立;从二十二岁等到三十岁,她都没有来,她还是嫁给了与她门当户对的人。“门当户对,呵,真讽刺”,魏明芮的眼泪无声。
  
   九、
   “顾横,魏老师找你干嘛?”谢帛江关切地问。
   “没干嘛,他叫我上课认真点。”
   天近黄昏,顾横收拾着课桌,将米沃什的诗集小心翼翼地放入提包内。
   “买新书呐?”她很奇怪为什么谢帛江会关注到她身边的一切,哪怕是细微如尘埃的事物。
   “嗯”。顾横说话总是很简洁。
   他陪她一起吃饭,之后陪她去图书馆,读上三个小时的书。
   星灯已燃,落地窗外一片静逸。
   “总是看书会看傻的,要不我们明天出去玩玩?”谢帛江合上书,试探顾横的想法。
   “好啊。”顾横的回答漫不经心。
   “那你说去哪?”谢帛江睁大好看的双眼。
   “清苑书店。”顾横回话时,眼睛依燃盯着书页。
   “你个无趣的女人!”谢帛江一脸赌气地说。
   “从来都是。”顾横仍然气定神闲。
   谢帛江气呼呼地收起书,说他先走了。
   “无趣的女人,你自己慢慢看吧。”前五个字他故意加重语气,说完转身匆匆将书放回书架,负气走出图书馆。
   顾横忍不住笑了笑。
   顾横总觉得沉入书的时间过得异常快。还差三分钟就到闭馆时刻,她合上书,轻轻将它放上书架,不急不慌地走出图书馆。
   “等你那么久,怎么犒劳我?”谢帛江一见她出来,就立马迎了上去。
   顾横知道他会一直等她,“小粉丝,大不了给你签个名?”他们相视而笑。
  
   她不会想到,魏明芮会比她先到书店,她看见他在书架前席地而坐,他的安静,像覆盖在石桥上的青苔,吐纳无声。偌大的书店,无人打扰的一角,顾横选了一本书,静静坐到他身旁。一秒又一秒,光阴的微浪隔在他们中间。魏明芮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肆意而下,顾横看到悬挂在他下颌的泪珠,感到一点点疼,这点疼就是当初雨滴打上额头的疼。她放下书,伸手替他擦去泪痕,她冰凉的手指触到他皮肤的一瞬间,魏明芮彻底崩溃,他将她抱在怀里,顾横自然地用手轻轻安抚他的背部。她第一被除父亲以外的男人抱在怀里,魏明芮的手臂原来那么有力,他身上有淡淡的香。人人都称赞他年轻有为,都倾慕他青竹一样的气质,惹人羡慕的背后应该也有难以言说的故事吧,顾横念及此,不觉眼泪也染红了眼睛。
   魏明芮在抱顾横入怀的那一刻,八年后的这一刻,清砚在他心中彻底消失。他清楚地知道怀里的顾横不是清砚,清砚是耀眼的星辉,而顾横是那株默然不语的白杨。
  
   十、
   “顾横,你最近跑哪去了?”谢帛江一脸怒气,语气像是严厉的责怪。
   “小粉丝,我很好,别担心。”顾横轻松的笑,更加惹怒了他,
   顾横已练就了在谢帛江的喋喋不休下自顾思考,想到魏明芮,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觉得心里甜甜的。
   “不是我想说这些,你去哪里总得让我知道吧?好了,下次不要再犯了。”顾横听到谢帛江的结束语,不禁松了口气。
  
   顾横的手握住魏明芮执书的手,书店里,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魏明芮,你爱我好不好?
   他又抱她入怀,低低应了一声:“好。”这声好,犹如历过沧海桑田的诗句直抵顾横心间,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又感到那雨滴打上额头的疼。她又开始思念诗人,她想在黄葛树下为诗人描述她此刻的幸福。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顾横说《淇奥》里描绘的男子,就是你魏明芮。
   魏明芮的笑略带羞涩,他看着身边的顾横,八年来等待清砚的绝望消失殆尽,然而他内心恐惧渐起,他知道一步不慎,他就会失去眼前这个充满灵性的女孩。
   三十二岁了,他忽然念及自己的年龄,有种恍如隔世的虚无感。
   顾横拉起他的手,对他说:等我毕业,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他们头上的木芙蓉开得繁盛,深秋的风冰冷得像少女未干的发梢,魏明芮敞开大衣将顾横与自己裹在一起,忧伤的蔓藤爬满他的沉默。他真的好爱好爱,爱她不动声色翻书的模样,爱她沉思时的默然,爱她那双旁人永远看不透的双眼。
   他紧紧抱住她,深深的畏惧又涌上心头。
   “明芮,暑假你能陪我去一个地方吗?”顾横抬头问他。
   “当然可以。”
   “你都不问去哪里吗?”
   “跟你一起,走到迷途都是仙境。”
   顾横想带他去见诗人,去见见她的精神导师,那个终日坐在树下写诗的人。
  
   十一、
   临近暑假,顾横想她很快就可以带着明芮去看望诗人,她想带他去看青苔斑驳的古桥,去看那株硕大的黄葛,去看诗人的小竹凳,她想明芮会跟她一样爱上小镇的一切:夏日不眠不休的蝉鸣,泛滥成灾的星星,溪岸碧绿的水竹,剔透如眸的溪水。
   “谁是顾横?跟我走一趟。”一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打断了顾横的憧憬。
   她不明就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出教室,留下整间教室都陷入一片不明就里中。
   “什么事?”顾横问身边的男子。
   男人面色如铁,对她的问询毫不理会,顾横唯有一路跟随其后。
   她跟着男子急切的步伐,心里感到一丝担忧,她明白这条路通向校级领导的办公楼。
   顾横跟着男子进了会议室的门,只见十余个领导静默地坐在椅子上,神情严肃,会议桌旁站着几个工作人员。整个会场肃穆的气氛叫顾横直起鸡皮疙瘩。她看到魏明芮站在领导面前,而离他不远处坐着一位孕妇。
   她刚进门站立,那孕妇就泪流满面向她冲来,一记耳光打得她有些眩晕,有几个男子上前拉过孕妇,只听她嘴里不停骂着“狐狸精”、“小妖孽”、“不要脸”,魏明芮背对领导,一把将她拉入怀里,他双眼含泪,用手抚摸她已现红肿的左脸,顾横望着他,用眼神向他询问。魏明锐拉着顾横的手,面向领导:“工作我不要了,处分你们随意。”
   孕妇哭天抢地:“你到现在还护着她?”
   “没良心啊,我还怀着孩子,你竟然跟女学生搞在一起。”
   魏明芮拉着顾横的手,逃也似地离开了会议室。
   他们身后是孕妇撕心裂肺的恸哭和谩骂;是一片议论,这议论像一锅逼近沸点的水,在下一秒就翻滚。
  
   他抱她,她决然把他推开。
   “你从来没告诉我,你已经结婚了;你从来没告诉我,你的妻子怀有身孕。”顾横的眼泪沉重如铅地打在魏明芮心头,“我错当你是世上最美好的男子。”
   “顾横,我等了清砚八年,今天我不能错过你。也许我是疯了,当我等得心死的时候,选择了一场无爱的婚姻,但遇到你后,我发现自己错了,爱是自私的,不是吗?”
   “你走。”顾横用一贯坚决的态度,她眼睛里的冷,坚不可摧。
   顾横想起孕妇突起的肚子,心如刀割,孩子是无辜的,她想起孕妇的眼泪跟她母亲的眼泪是同质的。
   魏明芮的绝望燃得猛烈,他并非刻意隐瞒,在爱上顾横的那一刻,他对妻子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他想孩子他会负责到底,而妻子跟了他两年,值得他用一生去尊敬。然而不管妻子在他面前如何不依不饶,他也不会相信,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会失去理智闹到学校去,会不顾自己的颜面,将那个世俗认定的“丑恶”秘密,摊在旁人面前。
   他好几次都想告诉顾横这一切,然而他终于没能说出口。他爱她,不忍看到她眼里闪烁一丝一毫的悲伤。魏明芮以为平日温婉的妻子会理解他,会同意他提出的离婚要求,但事与愿违,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化为死灰。
   他看着她决绝的姿态,终于痛苦地迈出脚,背对她,痛苦地、一步又一步走出房门。
  
   十二、
   学校太多人都在顾横背后指指点点。
   “就是她!”
   “太不要脸了!”
   “她毁了魏教授!”
   “谁他妈再说,老子卸了你的嘴。”谢帛江回头露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顾横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算了。”谢帛江送她出校门,问她作何打算。
   “回家。”
   “回小镇吗?”
   “你怎么知道小镇?”顾横望着谢帛江一脸疑惑。
   “你是不是经常坐在桥头黄葛树下看书?”
   顾横点点头。
   “我复读一年,只为能跟你上同一个大学,这几年,我很幸福,虽然知道你不爱我,但能陪在你身边很幸福。”顾横还是第一次见谢帛江落泪。
   “小粉丝,好好保重。”她伸出双臂拥抱他。
   谢帛江永远不能忘记顾横在黄葛树下的容颜,他记得她水绿色的长裙,记得她发丝的长度,记得她拿书的姿势。再多的景物,都只能沦为她的旁衬。“她就是我想要的。”十七岁的谢帛江站在桥的另一头,默默对自己说。
  
   十三、
   山路盘桓而上,顾横的心在薄雾间渐渐平静下来,纷扰终会随雾散去。她此刻只想走上古桥,看诗人坐在树下埋头写诗的模样。她只想坐在诗人身旁,把一切烦恼放在时光里熬煮,煮到它们完全融化。
   她拖着行李箱,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行李箱轮子一路磕磕绊绊的声响,越发点醒小镇街上的清净。紧紧相连的一户户人家,家门口拉着线挂着切成“人”字形的萝卜丝,一排一排萝卜丝等着一场又一场风把湿的记忆都吹干。
   陆婶家的木门半掩,门外还放着两个紧挨的竹凳,竹凳上两个簸箕,一个装着南瓜子,一个装着萝卜片。
   “陆婶!我是顾横。”她将拉杆换到左手,用右手缓缓推开木门。
   “横儿啊?老头子,横儿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急忙迎到门口,看见陆婶拖着发福的身体迎面走来,顾横忽然鼻子一酸。陆老头也跟着迎了上来,陆婶一手拉住顾横的手,一手不停地抹眼泪:“你看我,你看我,实在忍不住。”陆老头也急忙接过顾横左手拉着的行李箱。
   她又回到这个老屋,这个床下垫着稻草的老屋,这个毫无装饰性可言的、粗陋又真实的老屋。
   顾横与陆婶隔着方木桌相对而坐,桌上放着刚从田里摘下的空心菜,她们一边择菜一边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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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年迈的诗人在桥头树下写诗,一个喜欢诗歌的女孩不期邂逅。无需多言,是对诗歌的痴迷,让彼此知道对方心中的守望。年迈的诗人没有等到亲人和心上人的归来,带着失望和无奈去了心中的国度——诗的圣地。女孩很幸运,在同一个的地方,等到了真正理解和喜欢她的人。小说结构紧凑,语言洁净,充满诗情画意,犹如一幅幅电影画面的特写,深刻表现了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新颖独特的手法,收到了,单单凭词句难以达到的效果。推荐欣赏,【编辑:北极主人】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41117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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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北极主人        2014-11-16 07:16:46
  一首诗,一个特定的场景,牵动着读者的心。
北极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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