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征文】拿什么弥补你的爱(小说)
天气阴阴的,没有下雨。在清明节这么哀思的日子里,竟然没有下雨。这让第一次回家扫墓的粱玉龙心情格外沉重。他单身的妈妈于去年的夏天,悄然离开了这个家。那天好像是五一假期,接到炮叔的电话时,他们一家三口正在白马寺游玩。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哭着回来的,等看到大白的帷幔,漆黑的棺材时,他一口气没有缓过来,晕倒在了地上。哭挽回不了什么,那只能表示一个人的愧疚,对母亲深深的愧疚。
车辗转开到了家门口,上了锁的大门上还挂着惨白的悼词,门框两边的挽联已经布满了灰土。灰土在微风下,张开翅膀,拼命地飞舞,迷了人眼。
打开门,他踏步走进了院子。仿佛能够看到院子里那个孤苦伶仃的身影,还在微笑着,迎接他的归来。
“儿子,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常常会在接听电话时说那么一句。似乎在她的嘴里,已经没有了别的词汇,只有那么简短的、固定的一句话。
他回来了,可是她苍老的身影已经淡出了他的生活,远远地离开了。
“玉龙回来了?”炮叔站在他身后,凄凉地望着这个一身矫健、身着华服的孩子,脸色现出几丝沧桑,几丝无奈。
他回头,瞅着他脸上刀刻的皱眉,枯瘦的双手,佝偻的身板,悔恨慢慢袭上心头……
那是那一年呢?好像他还在上高中,星期天回来帮忙。是农忙的时候吧?大概是。他只记得他在二婶那里听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言语。二婶生性爱东拉西扯,不知怎么就扯出了一句闲话。
“那炮子总往大嫂家里跑,传出去多丢人呀!”为这句话,年轻气盛的玉龙,咬牙切齿地冲出了二叔家。
一口气跑回了家,见炮叔正在院子里给他做写字的小柜子,他说城里的人都有写字台,他也想要。他妈妈,四十多岁的脸上洋溢着欢喜,她说她脸上的笑容是儿子给她的。今天,他看到她那样的笑,却感到特别的刺目,恶心地以为那笑是给这个老光棍的。孤男寡女,大白天也不避嫌!他愤恨地冲过去,一脚踢翻了炮叔手里的木头,他的手也冷不丁地被刨具给碰出个口子。
“玉龙,你干嘛?”妈妈生气地瞪大了眼睛,那眼睛里积蓄了太多的委屈,像一汪泉水,咕咕地落了下来。
“不要脸!”他愤恨地说完,哭着跑出了院子。身后是妈妈长长的叹息,炮叔无奈地叹气声。
他躲在地头的柴垛里,哭了一天一夜。晚上时,妈妈来找他,他才别扭着回了家。吃过饭,他就窝进了堂哥的屋里,不愿意回家,不想面对妈妈。
“玉龙,你都大学生了,思想还这么保守?”堂哥是大学生,境界比他高。但是他不服堂哥,总觉得他是在说风凉话。要是他的妈妈这样,他会比他还激愤。
“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内心的伤痛谁能理解?
“玉龙,说句实话,你不该这样。大妈一个人养活你,多不容易呀!你就不想想,已经你结婚了,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屁话!”玉龙悲愤地摔门走了。十八岁的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根筋地认为他的妈妈就应该守着他,守着这个家。
要回去上课了,他犹豫地望着憔悴的妈妈,很是不能理解她的心。
“娘,我不喜欢炮叔,你让他以后别来了!”他下令,言外之意是想告诉他妈,她不能再嫁!他不允许!
玉龙妈苍白的脸色露出惶恐,半天才点点头,对儿子发誓,“娘听你的,娘不让他来了!”
他一把抓起娘的手,“娘,你发誓!你对天发誓!你不会跟他有任何关系!否则,我就离开这个家,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他娘的手在他手心里剧烈地颤抖,撕心裂肺般地痉挛。她苦笑了一下,望着儿子,起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丢人,不会让你觉得没面子。”
他得到了娘的誓言,欢欢喜喜去上学了。他不知道那之后炮叔有没有去找过娘,只是娘再也没有提起过炮叔。
后来,他考上了大学。母亲很欣慰。在他结婚的那天,炮叔送来了两百块礼钱,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当着众人的面把钱扔了出去。那一刻,他母亲痛哭出声,躲进房间里再也不肯出来。大姐责骂他太任性。
“你这样做是在给娘难堪!”大姐义愤填膺,对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弟弟一点也不能理解。
“我不想跟他有任何关系!哪怕是这种礼尚往来的关系!”他厌恶那种微妙的关系,哪怕只是别人一个无意的眼神都足以摧毁他的心理防御。
“你知不知,你上大学的这些年都是炮叔在帮娘,不然的话,娘根本也撑不到今天!”大姐最能够体会娘的不易,一心一意想让炮叔和娘相依为命。
“如果这样,我宁愿这个大学不读!”他愤慨地咆哮,那咆哮里是他完全痛恨的声音,他痛恨这个假仁假义的炮叔,他迷惑了他娘,还迷惑了他的姐姐。
“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姐姐一气之下走了。喜酒就那么不欢而散,这场婚礼让他跟母亲的关系闹得很僵。直到他要搬家走的那天,他也没有同母亲说一句话。
“玉龙,娘不会给你丢脸的!”他娘在他要出发的时候,抢着同他说了那么一句。他望着像犯错似的母亲,一股酸酸的东西流淌在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从那时候起,娘一个人待在乡下,艰辛地生活着。而他再也没有开口问过她,炮叔还会来找她吗?
现在,他似乎理解了母亲的心酸与不易,更加理解了一个人度过三十多年孤独岁月的煎熬。她的母亲,走得那么凄惨,走得那么匆忙,来不及等着他回来孝敬,等不及他同意她的再婚。
几朵乌云飘荡在天空,空气阴阴的。田地里到处迷茫着纸烟的味道,时不时能够听到哭爹喊娘的声音。有多少个孩子在失去母亲之后才懂得他们的重要?时光无情地摧残了老人的鬓发,也催生了孩子们负罪的心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一代代地衍生,衍生出一幕幕的悲剧,而人们又不断地将悲剧重演。
母亲的坟墓伫立在田地间,几棵常青树枝繁叶茂,生长得也不旺盛。他蹲下来,将来的时候买的那些东西拿出来,摆上。炮叔立在他身后,呆呆地望着坟头,不发一言。
“娘,玉龙来看你了。”千言万语也道不尽做儿子的不是,所有的话在说出来后都是一腔热泪,一股子愁肠。他悔恨交加地砰砰地磕了几个头,泪水夺眶而出。
“孩子,起来吧,你娘知道了,会心疼的。”炮叔伸出枯瘦的双手扶起玉龙。
“炮叔,对不起,原谅我那时候的无知!”他深深地愧疚。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炮叔也是一个不善言词的人,他的话就同他的人一样憨厚。
炮叔年轻时也很英俊,因为家里穷,娶个老婆跑了,别人就喊他炮叔,大名就再也没有人喊了,他一咬牙发誓再也不娶女人了。玉龙十岁那年,他爹走了。那时候,炮叔也没有在玉龙家出现过。好像是有一次玉龙生病,他妈慌张着喊人,是炮叔爱管闲事,背着玉龙去镇上看病。从那时候起,玉龙妈就常去答谢人家,慢慢地炮叔也成了他家的常客。他会给玉龙买他喜欢吃的肉夹馍,还会做一些玉龙想要的小玩具。娘会把家里刚摘的新鲜蔬菜送去给他,有时改变生活还会喊他一同吃饭。他一直都觉得娘是为了感谢他才去他家串门的,炮叔是因为喜欢自己才常来他家里的,当听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谣言后,他内心的反差让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甚至在心里诅咒炮叔是个老色鬼,诅咒娘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现在,他的诅咒让两个人阴阳相隔,从此陌路。三十多年,他妈妈从三十多岁就开始守着他,守着这个家,一直苦熬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她完全可以跟炮叔相依相伴,同舟共济。只是,她为了自己,为了那个孩子的誓言,硬生生地独自活了三十多年。
“炮叔,跟我进城去吧。我帮你联系好了养老院,您在那里衣食无忧的。”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弥补炮叔活下来的时光。
炮叔憨厚地嘿嘿一笑,摇摇头,摆摆手,“我不能走呀,我走了,谁陪你娘说话?”
“你娘命苦,年纪轻轻的就守寡了,养你姐弟俩不容易。那时候,我老想帮帮她,跟她说说知心话。可是她说,孩子们怕丢人,她不能给孩子们脸上抹黑,让我什么也别说。我就憋着心里的很多话,没有跟她说。现在,你明白了,也懂事了。我可以来这里,把心里的话呀全都说出来。我不想憋到肚子里,带到棺材里去。”
“炮叔……”玉龙两眼模糊了……
9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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