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阿扬渐渐懂事。家，像海上漂浮的船一样，起起伏伏。搬了数次的家，最后在新升街一家略大一点的地方安定下来。
　　 那个院落里一共有四户人家，一个老婆婆和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同住。还有三家是婆婆的儿子和女婿。老人的房间大，把闲置的房子就租给了他们。
　　 阿扬那个时候看到一个，有着美丽的眼睛和甜美笑容的小女孩，时常粘在婆婆的身后，知道她在读四年级，但他们不在同一所学校。
　　 阿扬很懂事，写完作业时，总是把院落打扫得很干净。阿扬也会不时给老人跑跑腿，到商店买买生活用品针头线脑什么的。婆婆这时总会拿着好吃的奖赏他和那个小女孩吃。让阿扬陪着小女孩一起写作业，一起和邻居的小孩们玩游戏。
　　 有一次，全市的中小学校的艺术节到了，阿扬不懂什么艺术，也不会制作什么手工艺术品。那个时候，阿扬还是顽皮的孩子，就知道傻玩。但是老师要求每个同学必须都要做一份出来。不论好次都必须交出一份，好的作品而且可以参加校园内的艺术竞赛和区里的比赛。
　　 阿扬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做好艺术品的灵感和物什。中午放学后，他愁眉紧锁地来到那个小女孩的房间，看着她正全身贯注地捏着五颜六色的橡皮泥。经过她那双灵巧的小手捏来捏去，一个活泼可爱的唐老鸭就成型了，逼真极了，蛋黄色的身躯，红色的长嘴巴，两根红色的火柴杆做鸭腿，还有两只绿叶般的脚掌。阿扬几乎看呆了，这个平时看起来很羞涩很腼腆的小女孩，瞬间变了一个人，怎么这样的神，真有艺术细胞啊。阿扬知道这也是她的校园艺术作品。女孩看到阿扬满眼流露出羡慕的目光，便很大方的送给了阿扬。
　　 阿扬问：“那你怎么办？你交什么？”
　　 “我再做一个，米老鼠。呵呵，没事，这个给你，就当我送你的礼物，等你长大了，送我更好的礼物好不好？”阿扬说：“好，拉钩。一百年不许变。”小时候的诺言，可爱极了。
　　 阿扬小心翼翼地将唐老鸭拿在掌心。说了声谢谢就兴高采烈地跑了。女孩坐在午后的阳光里，笑了，笑得很美。阿扬重新折回来看着她的笑靥，做个鬼脸继又跑开了……
　　 房间里的笑声，更加的甜脆，飘向远处……
　　 经过激烈的筛选，阿扬的“作品”很快成为同学们瞩目的焦点，那份骄傲劲儿甭提了。作品如愿参加了学校艺术节手工艺品的竞赛，并且毫无悬念地获得了一等奖。同学们再也不嘲笑他是乡巴佬了。
　　 放学后，阿扬拿着奖状雀跃地跑回家。他冲进小女孩的房间，可是，小女孩不在。阿扬落寞地正要回家时，听到邻家房间里传出严厉的谩骂与痛斥的声音，还伴有小女孩的哭声。男人不时地说，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多余的人，我们才不得以返城，女孩的哭声，一直没有断过……
　　 阿扬贴着门听出来了是女孩的哭声，在门外等着着急时，他朝房门狠狠地踹了几脚，然后躲藏起来。男人听到声音，停止了谩骂。骂骂咧咧地出来找人，阿扬趁男人出去的时机，冲进屋里救出小女孩，拉着小女孩就往院落外跑。但当跑到院门的时候，与男人撞个满怀，男人揪起阿扬的衣领象小鸡般把他提起，不由分说给阿扬两个狠狠的嘴巴，把阿扬煽得蒙头转向，阿扬缓过神来在大人的手中就是一阵乱踢，大声哭喊着“坏蛋，欺负小孩！坏蛋，欺负小孩！”男人心虚了，狠狠地把阿扬丢弃在地上，厉声骂道：“滚！小兔崽子，滚！都滚！”
　　 小女孩，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脸色苍白，呆在原地，无法动弹。阿扬马上站起来，已经完全忘记了疼痛，牵着小女孩的手跑出了院落，跑向离家很远的一座砖厂后山的山顶。
　　 山顶上，小女孩轻轻擦拭着阿扬嘴角流出的血。心疼地说，你疼吗？你怎么这样傻，怎么这样的勇敢。如果你不救我，你就不会弄成这样的，很痛吧？小女孩又一次嘤嘤地哭了。
　　 没事的，别担心。阿扬若无其事坚强地说道。阿扬也轻轻地拭去小女孩眼角的泪珠说，我不允许任何人再欺负你，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那个大人再欺负你，我就用刀杀了他。小女孩赶紧捂住了阿扬的嘴，不许乱说。然后幽幽地说，他是我爸爸，但他不爱我，他只爱姐姐。
　　 山顶上小女孩对阿扬断断续续讲述了为什么爸爸不喜欢她的原由。原来女孩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知青，下乡的时候，已经有了姐姐，后来又有了她。他们错过回城的最好时机，他们回城后一切都晚了，考大学的机遇错过了，只能在城市里的小厂子勉强维持生计，因为她的拖累。他们把对那个时代的怨怼都归咎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身上。难道这一切都是小女孩的错吗？那是精神不正常的时代的暗疾，岂是一个孩子能治愈背负得起的！
　　 阿扬清楚这些事情后，很同情小女孩。但在他的年纪还是无法理解大人们的事情。他从书包里取出奖状递到小女孩的手里，这个荣誉应该属于你，你是最棒的！小女孩破涕为笑。不，它属于你，谢谢你解救我出来。那就是我们一起的。对，属于我们的。哈哈……
　　 山顶上的两个少年，手牵手，又蹦又跳。孩子可以很快忘记烦恼，忘记悲伤，忘记疼痛。
　　 夏天的日子，他们总去山顶，他给小女孩编织小野花做的草帽，捉蜻蜓，还有蝴蝶。但每次捉到两只后就放飞。他们希望那些可爱的精灵，一样拥有朋友，不再孤单。两颗纯洁善良的童心，两个纯洁无私的精灵。
　　 山脚下有大片儿的玉米地，放学后，他牵着她的手穿过玉米地，跑到山岗上，她的秀发和裙裾在风中飞扬。夕阳西下时，彩霞满天，她置身绮丽的晚霞中，那刻，她象花仙子一样，象诗一样美丽，神奇的是她头上的蝴蝶花，落满了翩跹而舞的蝴蝶……
　　 冬日里他们在城市的旷野堆雪人。在很厚很厚的雪地上，画上两颗重叠的心，箭指远方。秋天骑着单车去郊外的枫叶林里采撷秋意。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他们小学都毕业了。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的他们朦胧中仿佛知道了关于爱情的事情。他们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少了往日的两小无猜，少年时的轻狂，而是多了一份羞赧。彼此对视时，眼神中多了更深的内容，脸上呈现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第四章：服务员
　　 上初中的时候，阿扬的家搬离了新升街，搬到了新房子里。直至阿扬上了高中一年级，与那个女孩都不曾见面。
　　 后来听说她姥姥去世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命运的轨迹，她那个时候上学都是姥姥给交学费，姥姥走后，她可能就辍学了。她爸爸从来不管她的。
　　 阿扬的哥哥姐姐们分别在城市里的大酒店学习烹饪本领，艺成归来终于又开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饭店，星月楼。生意异常的火爆，有很多司机和卖票员总在他家吃，有的时候满座，客人们都愿意找一个地方站着吃完。星月楼，比先前的聚贤饭庄还要好。饮食业就是这样，一旦好起来就势不可挡，门庭若市。
　　 阿扬那时总在哥哥的饭店吃饭，一天来了一个销售洗洁精的中年妇女，阿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叶子的母亲吗。毕竟在一个院落里生活了多年的邻居，还一同经历了很多的事情。
　　 阿扬的家人与阿姨聊了好多旧事，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叶子。说她还好，只是阿姨眼里分明含着泪水。
　　 几日后，阿扬下午放学回到餐馆就看到了正在忙碌的叶子。四目相对，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时光并没有淹没太多的记忆，阿扬看到叶子眼里满是忧郁，充满了哀伤……
　　 叶子！叶子！这不是我日夜思念的叶子吗？真的是你吗？阿扬无法掩饰内心的激动与喜悦之情。
　　 “是呀，几年不见你都长得这样高了”叶子说话的声音依然那样清甜。
　　 “你也长高了，但很瘦弱。你和我一样的年龄，你都已经挣钱养活自己了。你怎么这样的勇敢？”阿扬的脑海里瞬间闪现出山顶上的岁月。
　　 “你在这里工作顺心吗？累吗？哥哥对你好不好？有没有为难你？离开你感觉好多年了，又仿佛是在昨天。”阿扬十分感慨，两个多年不见的儿时伙伴沉浸在相逢的喜悦里。
　　 “呵，不累，谢谢你，姥姥去世后，我就辍学了，那段日子我痛苦极了！我总是一个人坐在山顶上，迎风回忆，回忆与姥姥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个时候真想和姥姥一同去了算了，姥姥走后，我更感觉不到爱了，感觉不到家的温暖了。偶尔也能想起你，但我不知道你在哪？也无法找到你，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静静地坐在山顶上，期待你的出现。看着郁蓝郁蓝的天空中的云朵，一片一片地涌过。就如我的泪水一次一次的涌来。我知道有些人注定云淡风轻的，从生命中烟消云散成为过眼云烟的。为什么你又出现了，为什么春天走远了，忽然又走进了……”
　　 阿扬想起在山顶上给叶子写的诗歌：你/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披着斑斓霞光/你的秀发/在晚风中飞扬/我/在你的身旁/聆听风儿对我讲/你是我心中的灰姑娘/这个世界最美的姑娘……
　　 让我做你的衣裳/紧紧地包裹你/不露眼睛，与泪的空隙/如果我能这样拥着你/做你的衣裳/虽不华丽，却朴素/象婴儿的微笑一样/洁净而温暖……
　　 临下班时，在更衣间里，叶子允许阿扬进去，尽管母亲阻拦了阿扬，但是叶子不忌讳这个。在更衣间里，叶子正在系鞋带，那是一双浅绿色的皮鞋。阿扬帮她系好另外一只。就象小的时候，叶子鞋带散开了阿扬蹲下来给重新系好一样，熟练程度不减当年，这是多年自然而然形成的默契。叶子对颜色的搭配总是那么富有韵味和格调。叶子羞答答的笑着看着阿扬，问候阿扬的学习情况，阿扬已经被叶子此刻成熟与美丽深深迷醉了。此时时刻，不禁让他想起山顶上彼时的快乐时光。
　　 我送你回家吧。阿扬推着单车送叶子回家，一路上有说不完的话题与欢笑，仿佛从前山顶上的他们一样。
　　 “你在学校有没有女朋友？”叶子睁着美丽的大眼睛低声问阿扬。
　　 “我这么帅，学习又好，能没有女生暗恋吗？但我没答应，心里没有多余的空间给旁人，我还是个学生。惟有掌握很多的知识，才能有足够的筹码生存。学生以学为生。”阿扬如实地说，他目前正值“匈奴未灭”，踌躇满志的青春，不可能提前考虑这些事情，学生应以学业为重。
　　 叶子噗嗤一笑。“别贫了，那你的空间给谁留着呢？”叶子想知道这些。
　　 “未来！”
　　 “嗯。和谁的未来？”
　　 “对，与你的未来，你懂的。
　　 “我和你有未来吗？能有未来吗？”
　　 “为什么不能有？”阿扬仰起头说。
　　 不过说后自己也感到有些惆怅。刚刚还雄心壮志的，学生以学习为重的，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现在却是这般。叶子带给了自己无法形容的力量，只想与她拥有美好的未来，这是他一生的理想和愿望。
　　 “我没有学历，没有才能。”叶子显得有点自卑。
　　 “不，你有才能，你很聪颖灵巧，还记得校园艺术节你制作的唐老鸭吗？”阿扬打心眼里欣赏叶子的聪慧。时光荏苒，岁月流逝。你在我心里，永远剔透惠巧。
　　 “呵呵。你还记得？”
　　 “当然，那是我生命中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秋天的街道，满是飘飞的落叶，气温降低了，人们感到极致的冷，阿扬却感觉生命在此刻却充满了热情。
　　 不知不觉就到了叶子的家，阿扬真希望路一直延伸下去，永远没有尽头才好。半个小时的路程，两人却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脚下的落叶一直延展着，在两个人的脚下发出沙沙的有节奏的声音。
　　 其实有时十分羡慕那些踩着岁月之音的暮年伴侣，穿越世俗中很多琐琐碎碎的风雨沧桑，然后漫步于海边的夕阳下。这不仅仅是阿扬的一种爱情理想。也许是许许多多渴望浪漫的人都可曾有过的浪漫情怀。
　　 眼前依然是那个宽畅整洁的院落，熟悉的一切一如昨天，这里有太多和叶子的回忆，这里有他们无比幸福的童年。因为不曾看到姥姥，阿扬并没有去刻意追问，因为他知道姥姥在叶子心中的重量，不想看到叶子难过的样子。那是一个曾经对自己很好的婆婆就这样无法在生命里再度出现。一个生命的凋落仿佛落叶一般回归大地，寻找属于自己最终的根，最后的栖息地。难得的是叶子和婆婆两个相依为命的人，一起淘洗着艰辛的岁月，度过那些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阿扬跟随着叶子，来到叶子孤单的世界。屋子里显然有些冷清，象小龙女练玉女心经的古墓冰室，十分洁净的双人床和被子，还有那张挂在墙壁上的奖状，叶子的荣誉，在荧光灯下显得更加的耀眼。在这这些奖状中，阿扬看到了那张校园艺术节上获一等奖的那张。也想到了山顶上对叶子许下的诺言，只是不知何时能够实现，阿扬思绪万千……
　　 客厅的正中央悬挂着叶子姥姥的遗像。姥姥依然那么慈祥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姥姥曾对阿扬笑容可掬地说，叶子将来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你愿意不？一丝甜蜜瞬间漫过阿扬的心头，但是很快又被眼前的肃穆与庄重冷却下来。忽然很想念眼前这位蔼然可亲的婆婆。阿扬也没有答案，未来充满变数，他只能扎实地学习，然后参加工作，赚更多的钱，让身边的人过上幸福安详的好日子。阿扬没有在叶子家过夜，尽管叶子有挽留的意思，阿扬其实很留恋坐在山顶上数星星的日子。
　　 以后的日子，阿扬几乎放学都会来到饭店帮叶子干活，拖地，刷杯子，阿扬不希望叶子生活得那么苦。一个人的生活并不容易。叶子总说不用，不用，你学习去吧，这是我分内的工作，让我自己来。阿扬一如既往，能够天天与叶子一起干活，怎会累呢？获得的都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