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从小巷里快步走出，仿佛后面有恶狗追逐一般，青石板铺的地面，行李箱的轱辘滚动过后，响起一阵枯燥的声响。回头望去，将画面像电影回放那般组合起来：巷子那头的一间出租屋外，我提着行李站在窗口，隔着薄薄的窗帘，看一对男女在床上做着成人游戏。
　　 贱人！我在心里骂道，好像解恨了些，放慢脚步，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从衣冠庙走到了天府广场，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脑子里一阵恍惚。
　　 有个帅哥跟着走了好一段路，说洗脸按摩体验价只要十块钱。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了一声，帅哥不死心，跟在后面继续推销。我突然站住，双手环胸，盯着他，帅哥的笑脸立时僵硬了，讪笑着说不好意思打扰了。看帅哥的窘态，我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样的销售伎俩，多年前我就领教过了。估摸着消费者贪小便宜的心理，拉进店里，一边洗脸，一边推销产品。年轻的小姑娘们都不好意思拒绝，为了面子，也得违心买下高价产品。
　　 手机震动起来，是温晴的号码。
　　 乍一看温晴的名字，我有一阵错愕。我大概有三年，或者四年的时间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了，她不打过来，我也没想过要打过去。温晴应该庆幸，我没换号码的习惯。
　　 “你好吗？你那边天气怎么样啊？成都又下雨了。”
　　 我当然知道成都下大雨了，因为我就在成都。称呼都没有，还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冷笑，等待温晴的下文。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啊？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只是当时我太小，又害怕。姐，你在听吗？”
　　 终于舍得喊我一声，但又提及曾经的“恩惠”。还没说到重点。没事我就挂了。我轻轻地说。
　　 “别！姐，我们毕业汇演，编排了舞蹈剧，老师看过之后都说很好，一定能拿大奖，只是道具和服装都需要改进，大家都出去拉赞助，可惜没有一个成功的，姐，你看你能不能……”
　　 一晃，温晴竟然都要毕业了。
　　 这是温晴第二次向我开口要钱，第一次，是她考上中专，那时我刚到外地的实习单位，还差几天才第一次领薪水。温晴在电话里泣不成声，说妈不给她学费，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将来也指望不上，还不如存钱养老。虽然之前温晴很令我心寒，可我也给过她承诺。我想了又想，找到公司领导，狠心签下了三年的“卖身契”，预支了半年的薪水，全部给了温晴。她入学后也收敛了许多，没开口向我要过钱，只是温晴不知道，她拿的助学金里，有一部分是我匿名捐助的。
　　 就当是偿还爸的恩情吧。我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我说知道了。看着手机里拍下的艳照，我突然笑起来。曹操当年对于鸡肋的舍与得，我好像有点点明白了。鸡肋，鸡肋。
　　 我转身，那帅哥在向别人推销产品，我走过去说，我体验一下，但是我不买任何产品，洗脸的时候请不要对我说一句话。帅哥在听到第一句话时堆起的笑容，在听到后面的话时立马就冻结了。
　　
　　 （二）
　　 苏姗走之前把我从睡梦中拽醒，就为了让我帮她看看化的妆，是不是浓淡相宜，还纯情中略带风骚，我闭着眼睛说非常好非常好，苏姗便心满意足地踩着高跟鞋出去了。
　　 苏姗是我死党，目前在本地一家小有名气的杂志社当摄影记者，还在实习期间。苏姗原本是会计专业，可惜注会考了几年都没过，索性放弃了，选了自己喜爱的行业。只是她的工资像大姨妈，一个月来一次，一周不到就没了，剩下的三周时间里，她基本上是蹭吃蹭喝。
　　 我睡到中午才起床。穿着睡裙，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个女人，睡眼迷蒙，头发蓬松，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我学着小S撅起屁股，伸手撩拨了一下长发，头一仰，给了镜子里的女人一个飞吻。
　　 洗头洗澡，然后把该洗的能洗的衣服都洗了，能抹的灰尘都抹了。把严严实实的窗帘拉开，一股刺眼的亮光便透了进来，亮得能看见空中翻滚的颗颗灰尘。
　　 门铃响起，我小跑着去开门。马丽丽站在门外，一脸倦容，不知道又在哪鬼混了一晚。马丽丽有钥匙，可是她从不自己开门，她比较喜欢有人为她效劳，用她的话说，那样有回家的感觉。
　　 又搞大扫除啦？马丽丽踢掉高跟鞋，拉开冰箱，取了瓶可乐喝起来。我没有说话，直接回了房间。马丽丽是我老家一个村的，七弯八拐地算起来，好像还带点什么亲。不知道她妈从什么渠道知道我在省城落脚，反正我出差回来，马丽丽已经在我的床上睡了十来天了。
　　 马丽丽在一婚介所当托，我建议她换个工作，可她说除了一张皮相，没学历没技术的能做什么？扫地刷盘子不想干，烧杀抢劫又不敢，出卖皮肉也非她所愿，所以她很享受现状。
　　 看来电显示，我想起昨天和燕京约好要去拜访几个领导。束起头发，换好衣服，上了点淡妆。苏珊说，化妆可以让女人变得自信。我不知道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从酒店出来，燕京说开车送我。我说还是算了，成都的交通，堵得我心慌。等地铁的时候，我跟燕京说，你有那么多的关系资源不利用，真真浪费了。燕京直摇头，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去的，以后这种事可不要找我了。
　　 请你吃饭也不去？
　　 以你个人的名义就去。燕京上下打量我一番，妆一化，衣服一换，就变了个人似的。
　　 人不变化，就只能被社会遗弃了。对课本上原本以为是真理的东西，现在发现，有的是狗屁不通，不过“物竞天择”这一点，我还认为不错。
　　 和燕京的渊源，没法一两句话说清楚，我知道他的为人，他清楚我的脾性。我知道，现在，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苏姗之外，我唯一信任的人。也是目前唯一可以利用的关系。
　　
　　 （三）
　　 苏姗拉了我去商场，说是有服装公司提供赞助，要给他们拍几张图片宣传，我是个现成的平面模特。导购殷勤得很，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说的话也中听：哎呀，姐的身材真好，又高挑又标准，穿什么都好看。虽然是奉承话，但听得我和苏姗心情大好。
　　 所以才说人是木桩，全靠包装。苏珊说，你别说，这里的衣服，还不赖，等会我给你化个妆，出去准保迷死一堆男人。
　　 迷死一堆倒用不着，能把我喜欢的那一个迷倒就行了。我想起《非诚勿扰》里的那句“我来了，你在哪？”第一个男人曾经说，他不用我迷就已经倒了，可惜的是倒在别的女人面前。而另一个是倒了，是倒是别的女人怀里。
　　 我从试衣间出来，苏姗从头顶看到脚底，最后目光停留在我胸前。她取下自己的项链给我戴上，退后几步，点点头说，“这才像样，该凸的凸，该露的露，遮遮掩掩的干什么？我说以前的女人都是怕自己穿少了，现在的女人却都怕自己穿多了。要省布料也不是这样的省法啊，一弯腰，不得全曝光了啊？”
　　 “你也出道混了这么几年了，怎么还土不拉几地跟不上潮流呢？看就看呗，说明你有本钱，看了又不会少块肉。”
　　 导购把挑好的衣服打包起来，要我们签名。我一笔连写签上自己的大名：温曦。正准备出店，迎面碰上一个人来。我们都没想到会碰上彼此，成都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碰上一个熟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看了温晴一眼，几年不见，出落得亭亭玉立。苏姗打量温晴一番说，这就是你妹妹啊？现在的学生都不得了啊，这一身，少说得我三俩月工资了。温晴脸红脖子红，嗫嚅着说要找工作了，打算面试时候穿的。
　　 我跟苏姗说，“走吧，人家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嫉妒什么？”
　　 既然已经给她了，她怎么花是她的事情，只是我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相当地不喜欢。
　　 姐，我明天就去东莞了……
　　 那祝你一路顺风了。我头也不回地说。苏姗摇摇头，挽着我的胳膊往停车场走去。来电铃声在安静的停车场里来回飘荡，像个游鬼一样。我是没想到，苏珊丢给我的这手机还不赖，在负二楼也有信号。
　　
　　 （四）
　　 终于来电话了。我接了起来，看苏珊开车过来，一个主意冒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和温家的关系已经结束，可是温晴又找上门来，而且像马丽丽一样，成了撵不走的癞皮狗。温晴说她去东莞逛了一圈，别人都说那边遍地是黄金，可是去了才知道，那里简直没法待：太阳太烈了，气候干燥，在外面走一圈回去，如果没擦防晒霜，脸上手上就会火辣辣地痛，皮肤就像要裂开了一样。灰尘大，一吸鼻涕，全是黑的。到处都是工厂，迪吧、网吧、小吃铺，也有音响店和书铺，不过基本上都盗版的……
　　 “遍地是黄金”？温晴的脑袋估计给门夹了。我说这已经没空房间了，可马丽丽说温晴可以和她挤一个房间。
　　 你不喜欢她，也不要这样形容人家啊？有那么漂亮的癞皮狗吗？苏珊说，亲爱的，你的嘴巴越来越毒了。
　　 我毒？我可没她妈毒！
　　 当然，我一辈子也否认不了的事实就是，温晴她爸妈养了我十来年。在我知道真相的那天起，养恩大于生恩这个道理，我就再明白不过。可是我一辈子也不能忘记，她妈差点把我论斤两给买掉，情分也就在那时一刀两断。那时候，温晴帮了我一把，但却明码标价地要我供她读书，本来这也无可厚非，就是她不说，我也会那样做，可她那样一说了，我就觉得恶心。为了供她，我连助学贷款都没及时还上，信誉没了，现在连按揭房子都不行……
　　 “你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你不就遇到了岳明英雄救美……呃，那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珊打了自己嘴巴，去冰箱里拿了罐冰啤。
　　 “别喝太多凉的东西，对肠胃不好。”
　　 苏姗仰躺在沙发上，风情万种地说，“没事，反正有你管我。”我摇摇头从她手里拿过可乐，苏姗顺手一拉，我没注意，一下子压在了苏姗身上。眼看苏姗的猪唇就要凑过来，我忙偏过头去，苏姗的吻落在了我的肩膀上，害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一边爬起来一边咒骂，苏姗大笑，笑得浑身花枝乱颤。
　　 我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起来，苏姗的声音还是传进来了，亲爱的，都有肌肤之亲了，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我忙使劲擦了擦刚才被吻过的地方。最近一段时间，苏姗总是有意无意地跟我有肢体上的接触，还会跟我说一些状似暧昧又亲昵的话语，让我有种错觉：她不会变成同性恋了吧？不过我很高兴的就是，苏珊帮了我一个大忙，我还没亮出那张艳照，岳明就自愧不如地退出了。当男人知道女人不爱自己的原因，不是爱上另一个男人，而是爱上一个女人，估计他也没什么理由再留恋。一想起岳明懊恼得想撞墙的表情，我被堵的心就哗啦啦开笑。
　　 虽然我不想管闲事，可还是提醒温晴离马丽丽远点。温晴微仰着脸庞，鄙夷地说她和马丽丽本就不是一路人。看她高傲的模样，估计忘记了我才是付房租的人。
　　 失眠，喝了几口二锅头，凌晨才睡着。迷糊中，手机响了几遍，是燕京的电话，他问我认不认识温晴。我一个激灵：她闯什么祸了？温晴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前，她逢人就说：我姐是谁？一中高考状元。我在老家还是小有名气，基本上，大家都会买我的账。所以，一出事，总是我去给她善后。后来，一看到有人进我家院子，潜意识里，我就知道，肯定是温晴又闯祸了。
　　
　　 （五）
　　 你来了再说吧……外面在下雨，记得带伞。
　　 其实我真的不想去，她是成年人了，出了事就该自己承担责任。可我真是个贱皮子，虽然我恨得牙咬痒痒，可不能忽略的是，她始终是我妹妹，这没法更改，至少法律上是的。
　　 我突然想起温晴说的话来：知道好孩子和坏孩子的差别吗？好孩子就是犯了错，人家也会认为那是不小心；坏孩子犯了错，人家就会认为本来也没希望能干好事。
　　 那时温晴她爸还健在，知道我考上名校，准备在村里摆个十桌八桌地庆祝一下。就在酒宴上，温晴突然发了疯说，“她不过就一捡来的，为什么要让她去读书，而让我辍学。她爸当场就甩了她一耳光，撂下狠话：你姐就是我亲生的！你读什么书呢？考试从来就没及格过，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是生非。你哪一点比得上你姐？”
　　 后来温晴就说了那样一段话，噎得她爸半天没说出话来。
　　 美女，是不是这里？的哥说话，惊了我一跳。我穿过雨帘,进了燕京所在公司的办公楼，前台小姐见了我，直接带我去了会议室。温晴能应聘到这家公司，想来做了不少功课。那时燕京也是过五关斩六将才进了公司，几年了，才从一个业务做到高管。燕京等在门口，表情严肃。他拍拍我肩膀，却说没事，有我呢。
　　 会议室很大，装潢不错，只是那群人凶恶的样子，有点煞风景。温晴站在一边。听见开门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像只斗败的母鸡。燕京说这是温晴的姐姐。我对那群西装革履点点头，问是怎么回事。
　　 盗取公司商业机密。
　　 我转头看向温晴：就你？你有那能耐？温晴狡辩，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那资料不能动。
　　 你闭嘴。我有点气愤，有点丢脸，还有点难过。
　　 我说你们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燕京插嘴说，温曦是AC公司周总的特助。大家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我想发出那样声音的人，估计都是看过八卦杂志的。前段时间，我跟周华军闹了出绯闻，图片配上解说，有模有样的。圈子不大，有个风吹草动，人尽皆知。燕京此时此刻拿出这来，无非是想公司卖我个面子，也就是卖周华军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