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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最后一件遗案…


作者:陈其祥 举人,3016.9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42发表时间:2014-12-07 19:26:08
摘要:是自杀还是他杀?冤案还是诬告?面对着八年前的这一张申诉,他感到疑云重重,难以判断……


   “真有你的,郭海!”王军哈哈大笑起来。他与郭海仅仅在前年打过一次交道,要是换了别人,怕早已是“纵使相逢应不识”了,而他却居然能凭话音一下猜中。他不觉从心底钦佩瞎子听觉的灵敏和超乎寻常的好记性。
   “其实,我这记性也是逼出来的。”郭海苦笑一声,解释说,“过去,为了弄几个钱糊口,只有把平时听说的一些琐事,人们的口音,拼命地强记下来。这样,在算命的时侯才能偶而道中个一二,骗几个活命的钱。”
   “这么说,七O年那个‘反革命集团’的案子,你一定还记得很清楚啰?”王军问。
   “为了那件倒霉的事呀,我真是吃足了苦,伤透了心,又咋会不记得呢?”郭海干脆放下手中正在编织的竹篮,向王军倾诉起了他的满腹冤苦:
   “那一年,不知哪个混账小子去上面汇了一报,说我以算命为名,四处反革命串连。公社就把我抓去一顿毒打,又是皮带抽,又是杠子压……我心里想:要是再不承认,这条命真会完了,还是避过这一时,胡乱招供了吧。可笑我一个算命的瞎子,忽然之间竟成了‘反革命集团’的司令,今天这里批,明天那里斗,还坐上汽车四处游街示众,倒是给我在四乡里扬了名。”
   王军默默地点着头,心情感到非常沉重。像郭海这一类事情,他知道不少,但每听说一次,仍然还能引起他的深思,激起他感情的共鸣。是呀,党的传统一旦被抛弃,就会给人民带来多么深重的灾难。他真怀疑那些同志的脑袋是否长在肩膀上,即使是在那“高举”“紧跟”的年代,也不应该做出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来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
   “当时,你都招供了哪些人?”
   “谁记得呢?”郭海摇摇头说,“他们打一顿,我就招一批;打一顿,我又招一批……少说也有一两百人吧。”
   “你还记得一个叫丁小路的人吗?”王军又问。
   “丁小路!”郭海一惊,脸色倏地阴沉得像要下雨,嘴角痛苦地抽搐起来。何钊的话触痛了他的伤疤,令他回忆起一件使他良心一直受着谴责的往事:
   那一天,郭海被押去游完街,疲惫地回到家里。他一进门,就感到气氛有点不对。果然,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屋里就响起一个陌生人的声音:
   “郭海,你认识一个叫丁小路的人吗?”
   “不认识。”郭海想了一下,摇头回答。
   “混蛋!”那人猛地一击桌子,厉声大喊,“他是你们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分子,你会不认识吗?”
   “你……你莫生气,我……我真的不认识……”郭海可怜巴巴地说。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脸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腰上,打得他踉跄几步,一下扑倒在地上。原来在郭海的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死顽固!”动手打他的人又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凶狠地说:“再不老实交代,我打死你。”
   “我……我招!我招。”被打怕了的郭海,伸手护着火辣辣的脸,连忙告饶。接着他便按照那两个人的意图胡乱招供一通,并在他们记录的旁证材料上画押盖上指印。
   几天以后,郭海影影绰绰地听得人说,邻社有个叫丁小路的年轻人畏罪自杀了。他当时如雷轰顶,心里一阵紧缩,感到非常不安……
   “唉——”郭海叙述到这里,长叹一声,摇头痛苦地说。“我郭瞎子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次却枉害了人家一条性命,造下了大孽,真是掉到冤海里去了……为此,我曾经几次在深夜里焚香祭祷,请求丁小路的亡魂宽宥说:‘丁小路呀丁小路,你要是冤魂不散,千万不要来寻我郭瞎子,你要去寻找那两个逼我的人……’”
   王军听后心情也非常沉重,但他为了冲淡对方的痛苦,减轻他心灵的不安,却勉强一笑,故意打趣说:“怎么,你难道还真的相信有冤魂?”
   “谁相信呢?”郭海也笑了。他拍拍手中正在编织的那只竹篮,又说:“你看,我这不是已经改行,不再去算命了吗?”
   王军忽然又想起他令人惊叹的听觉和超乎寻常的记性,怀着一线希望问:“如果再听到那两个人的声音,你还能分辨出来吗?”
   郭海仰头想了一下,没有把握地摇摇头,说:“也许……谁知道呢?时间隔得太久,都已经八年了啊!”
  
   七
   翌日上午,王军到达局里的时侯,赵东川已经在他的办公室里等侯多时了。他见何钊进来,立即放下正在翻阅的一迭厚厚的数据,打开笔记本,开始汇报他昨天的回马枪:
   “昨天下午,我先后到永丰公社银行和柳坪大队信用社去了一趟,想查一查丁大州是否有过那么一笔存款……”
   “结果是两处都没有过丁大州的账号。”何钊舒适地斜躺在藤椅里,接着说道。
   “你怎么知道?”赵东川惊讶地问。
   王军微微一笑,说:“这很简单,像他那种人身权利都失去了保障的人,是不会把钱存银行的,他怕露富。”
   赵东川领悟地点点头,继续汇报说:“我又去柳坪访问了几位老农,他们反映说:丁大州父子都是好劳力,家庭负担轻,平时生活又极节俭,完全有可能存下那么一笔钱。他们又说:丁小路死后,丁大州接连往上告了两状。但每告一状,大队就把他抓去批斗一次,说他诬告干部,替反革命儿子翻案。后一次竟被打得半死,在床上整整躺了两个月。从那以后,丁大州就逐渐疯了。大队怕他四处乱窜闯祸,便把他关了起来。”
   王军点点头,说:“这么说,丁大州已经与世隔绝七八年了?”
   “是的。这也是从那以后,丁大州没有再行上诉的原因。”赵东川回答。
   “七八年了,与世隔绝七八年了……”王军沉思地摇着头,过了一会儿,才问:“后来呢?”
   “后来,我又请了一位妇女设法引走了那个吴婶,与丁大州单独谈了一会,发现他……”
   王军忽然精神一振,坐正身子,问:“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看样子,他神经是有点儿错乱,但大多数时间还是清楚的。”
   王军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赵东川接着说:
   “我把林彪、‘四人帮’的垮台,这两年形势的变化,都对他说了。开始他总是警惕地望着我,对我怀有戒心;后来才慢慢对我有了一点信任。正当他张口要对我说些什么,却忽然一跳而起,抓住我的手慌张地说:‘你走,你快走!’我向窗外一看,原来是那个吴婶回来了,在她的身后还跟着丁辉。我只好把丁大州重新锁进那间黑房,迅速从后门溜了出来。看样子,丁大州对他那个堂房侄子怕得非常厉害。”
   王军也简略地谈了谈自己在郭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然后说:“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无论丁小路是否自杀,这都是一桩有计划的谋害。”
   赵东川赞同地点点头,从数据室送来的那一堆档案材料中抽出一份,递给何钊,说:“这是一名罪犯的招供,里面的一段提到了丁辉。说丁辉在文化革命中参与过打、砸、抢活动。丁辉曾目睹这名罪犯打死一个对立派的群众,从死者身上搜去一块手表,一支金笔和二十元现金。罪犯把二十元钱给了丁辉,丁辉便一直替他隐瞒着这一罪行。”
   王军两眼一亮,问:“你的意思是丁辉是这一案件的主犯?”
   “即使不是主犯,至少也是从犯。只要拘留丁辉进行审讯,就一定可以从他那里找到突破口。”赵东川建议说。
   王军心里一动,但随即又否定了这种作法,说:“证据呢?现在可不比从前,没有掌握充足的罪证,决不能随便抓人。”
   “八年了。即使有罪证,也早被销毁,你又去哪里寻找?”赵东川为难地说。
   “是呀,事情是比较困难。”王军缓缓地站立起来,离开藤椅,在办公室里来来回回地踱开了步。他紧蹙双眉,一边沉思,一边似对赵东川,又似自言自语地说:“但我相信还是能够找到的,一定能够找到的。只要罪犯不停止他们的罪恶活动,就一定会留下罪证;这样,旧的罪证虽然销毁了,却又会为我们提供新的罪证……”他不停地踱着踱着,一个念头蓦地升上脑海,于是猛地止步,眼里闪耀着异样的光彩,兴奋地对赵东川说:
   “今天下午我们再去一趟柳坪,布置它一场实验……”
  
   八
   下午,在柳坪大队的办公室里,王军神态威严地端坐在一张办公桌后,在他的两旁坐着赵东川、胡家华和大队的两位主任。桌前两步远的地方,一边站立着脸色惨白,衣衫褴褛,一身在微微颤抖着的丁大州;另一边呢,却神态傲然,有恃无恐地站立着两个衣着整洁的被告——彭卫明和丁辉。
   王军用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盯住双方看了一会,然后严肃地说:“今天我们来重新审理你们的案子。双方应实事求是地回答我的问题……”
   王军说完开场白,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略略提高一点声音问丁大州:“丁大州,你先说一说,为什么要控告彭卫明和丁辉?”
   丁大州抬眼看看王军和赵东川,又看看站立在对面彭卫明和丁辉,沉默了一会,才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慢慢地说:“他们……骗了我五百元钱,又,又害死了我……我的儿子。”
   王军点点头,问:“你的钱是什么时侯借给他们的?”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我亲手交给……丁辉,说是彭卫明向我借。”丁大州回答。
   王军转向丁辉,问:“丁辉,有这事吗?”
   “没有。”丁辉回答。他接着转身面对丁大州,两眼紧盯住对方,咄咄逼人地说:“我要请问丁大州,交钱时有证人吗?”
   “没有。”丁大州畏怯地说。
   “有借据吗?”丁辉又问。
   “没有。我……我相信你们,你们是干部,共产党员。”丁大州的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出来。
   “哼!”丁辉冷笑一声,理直气壮地说,“一无证人,二无借据,有这样借钱的吗?五百元钱在当时可不是一笔小数呀。
   在此期间,王军两眼一直紧盯着丁辉,捕捉他脸部表情的细微变化。此刻,他点点头,转向彭卫明,问:
   “彭卫明,你有什么话说吗?”
   彭卫明苦笑一声,沉痛地说:“作为一个大队干部,共产党员,我承认,在四害横行时期,由于辨别不清,我也跟着犯了不少错误,有一些甚至是严重的。由于我的错误,使生产遭受了重大损失,给社员造成了不少灾难。丁小路的死,就是其中之一。对此,丁大州可以批判我,也可以控告我,但却不可以诬告我谋财害命。”
   “诬告?”丁大州全身一哆嗦,两眼惊吓得又像被关在破房子里时那样痴呆,惨白的脸上有如加上了一层白霜,更加惨白。
   “是的,诬告。”丁辉气愤地说,“幸好这是八年前的事,按现在的法律,诬告是要反坐的。”
   正在这时,窗外忽然“当——”的一下,响起了小槌敲击铜锣的声音。紧随着锣响,又传来一声沙哑的吆喝:“生辰八字呵——命里定,要知祸福哟——问郭海。”
   丁辉一怔,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声:“郭海!”
   胡家华站起来,生气地说:“这个郭海,怎么还在算命骗钱,搞迷信活动?我去教育他一下。”
   王军一把拉住他,劝阻说:“算了!人家也要混碗饭吃。比起那些依杖权势,贪赃枉法,谋财害命的大罪犯,算个命骗一两角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丁大州忽然迸发出一声怒吼,猛地向彭卫明扑去。他一把抓住彭卫明胸前的衣襟,扭住他又哭又喊:“你还我钱!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哪……”
   胡家华见状,立即一个箭步窜过去,用力拉开丁大州,挥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丁大州一声惨叫,踉跄两步,仆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迅速,那么突然。当大家从怔呆中清醒过来,奔跑过去时,丁大州早已口角流血晕倒在地上。
   王军看看昏晕在地的丁大州,不满地一蹙眉头,果断地对赵东川说:“立即开车送他去县医院。”
   目送着吉普车送走了丁大州以后,胡家华走到何钊身旁,颇为不安地说:“也许,我不应该打他。”
   王军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恶心。他努力抑制住这一感觉,回头瞥了胡家华一眼,淡淡地说:“不必忏悔。也许,这倒是制止纠纷的唯一办法,他毕竟是一个疯子。”
   “那么,这个案子?”胡家华问。
   “案子是另一回事。”王军警惕地向四周环顾了一眼,忽然靠近胡家华,尽量压低声音,神密地说:“现在可以断定,丁小路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九
   两天以后,赵东川迎着拂面的晨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走进县公安局刑侦科办公室。他拿出一份讯问记录,向何钊汇报说:
   “医生确诊,丁大州患的是间歇性精神病,一受刺激就会发作。现在他已恢复正常,神智清楚。这是讯问他的记录。”
   王军接过讯问记录说:“你先简单谈谈。”
   “丁大州省吃俭用,辛苦积攒十年,才存下五百元钱,是留着给他儿子娶亲时用的。因为成份不好,怕露富,从未对人声张,也未存银行,而是把它藏在家里的一个墙洞里,大队两次抄家都没有找到。
   “后来,这事不知怎么被他的堂侄丁辉知道了,三天两头来找丁大州,劝丁大州把这笔钱借给大队党支部书记彭卫明。说彭卫明正在造屋,急需钱用,帮了他的忙,他就能在暗中照顾丁大州,免受批斗。后来丁辉又威胁丁大州说:要是不借,彭卫明就会将他扫地出门,连房屋带钱都保不住。丁辉接着又哄他说,自己的侄子,哪有不为叔叔着想的,还能骗叔叔的钱吗?放心!一切由他负责……也是一时胡涂,丁大州竟把这笔钱交给了丁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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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文章叙事沉稳有度、从容不迫、故事曲折、构思精巧,反映出作者对深厚的驾驭题材的把控能力。开始提出案情,然后徐徐展开,一步步把故事引入佳境。随着办案人员王军的视野,丁大州、彭卫民、丁辉、胡家华诸多人物,慢慢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案情的眉端也缓缓出现在人们的疑惑中徐徐展开,最后的伏笔出奇制胜,令人意外中的必然是谋后真凶的终于水落石出。布局严谨,笔锋老道。推荐赏阅。【编辑:白音塔拉】【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1208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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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白音塔拉        2014-12-07 19:37:54
  枯木虽逢春,但被让蛀虫蛀了。好句子。
2 楼        文友:诗词        2014-12-08 09:42:32
  文章精于构思,立意高远,选材独特,情节曲折,描写细腻。深厚的语言超凡文笔功底。精湛佳作一组欣赏问好友。
   世事无常形和色,百般烦恼爱与伤。
   心如恋蝶花间舞,情似浮云文里观。
3 楼        文友:陈其祥        2014-12-08 14:30:27
  谢谢白音、诗词的评赞!“心如恋蝶共花间舞,情似浮云文里观。”好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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